她要很多很多钱
他们分开了三年。
这三年里浮生如梦,互联网资本与影视结合,演员的片酬大涨,温以泽也凭借着这股东风,靠着钟导的《蝶梦》,一鼓作气,拿下了国内金鹤奖的影帝。
自此,他从寂寂无名一夜间声名鹊起,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小生,资源与金钱纷至沓来。
谁也不会知道,在他被雪藏那几年的窘迫和辛酸,以及被水淹没的亡灵。
他通过了窄门。
阶级跃升。
那么多人千辛万苦想要挤入的窄门对他而言已经不那么窄,像是大了两个尺码的新衣服,他轻轻松松,穿脱自如。
温以泽以前不喜欢月亮,皎洁无瑕的月光最能引诱人心的黑暗。
但他当红得令后,如辉的月光漫进屋里,温以泽再也不觉得月亮冷漠,反而像银子一般闪闪可爱。
而有些往事思量一晌空,飞絮无情,依旧烟笼。
景致在这三年里没有见到过程寄,他们没有那个运气,在这广阔的世界里,甚至没有过同框。
他们的运气已经用完了。
景致似乎过上了,当初和程寄分开后所希望的生活:家人身体康健,事业进步,而程寄不再来打扰她。
三个愿望得已实现,算得上事事称心如意。
应该到庙里上殿还愿,恭敬地拈香礼佛才是。
这三年,她对程寄的感情也几经波折,她一直在想缠绕着她和程寄的那根藕丝,到底什么时候断呢。
最开始,她以为是在程寄走后没多久,立即就断了的。
她不是看不出,程寄在走之前,也在千方百计地想让她念他一辈子,所以事事勾缠,挑动揉捏那颗心。
但她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已经学会趋利避害,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将利益最大化的虚伪成年人。
哭过一阵后,她想,她不会让程寄如意的。
他说让她等,凭什么让她等,连个时间年限也没有,就要让她做“只知道等”的傻女人,景致觉得自己没蠢到这种地步。
反倒是身边的人,一个个怕是戳中她伤心往事,讳疾忌医,都不怎么在她面前提到这个人。
往往说到尽兴处,“程寄”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但看到景致坐落在一旁,又生生咽下,眼神古怪地在她脸上一溜。
景致惊讶于他们这种默契的好心。
但他们的“好心”太过夸张,像是某种戏剧。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的话越来越少,也不太出席活动,只好一门心思落在工作上。
但她这样的行为在外人眼里无疑是铁证,弄巧成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临近年关的时候,她去机场接温以泽回家过年,那是个傍晚,天色昏晦,没有一丝自然的光亮。
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会下雪。
刚磨下一个商务代言的景致熬了通宵,坐上车后有种空虚的身心疲惫,眼睛酸涩,但又因为完成了年前最后一项任务,她很轻松。
电台里温柔沙哑的哼唱。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穿过一盏盏路灯,她的脸上落下阑珊的灯火。
车里很温暖,空间中似乎有一粒粒的青沙跳动,周围的人都模糊起来,勾起对过去的怀念。
温以泽在这个时候问她,像不像去年春节,他们从吕碧霞家吃完年夜饭回大学城的路上。
大雪压松枝,他们走在路上,鞋底嘎吱嘎吱,路上安静得只有他们两道影子。
那是藏在温以泽心里最温柔的画面之一。
然而景致看着窗外高大的褐色行道树化成幻影,地上堆积着层层松针,灰白色的天空飞下雪粒子,想起的却是程寄无声地站在楼下的身影。
怀里抱着绿色的蝴蝶兰,黑色大衣负满白雪。
他一直等到天亮。
像是穿过层层叠叠的水杉树,在云雾缭绕中出现在她眼前。
她的手背落下男人的温热,没有等到回答的温以泽问:“景致,你还在想他吗”
车子在他话落的时候驶入隧洞,未来好似看不到尽头,明亮而软弱的光,以及风机独有的噪音让电台的女声飘飘摇摇。
“今天是2018年的2月11日,星期六。昨天越来越多,明天越来越少。这就是人生。”
“总觉得一年比一年快,是因为时间一年比一年重要。”
不知道什么时候电台里懒腻的女声变得清丽婉转。
之后,声音就糊成一团,什么也听不清了。
景致对这样的光线不太舒服,闭着眼忍受着眩晕感,直到车子开出隧洞,迎接光明。
她把手从他手底下挪开,轻声说:“以泽,这就是人生,往前看吧。”
似乎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她应该和过去的一切道别。
不管是她默然陪在他身边,忍受着他还不那么爱她的时候,还是他幡然悔悟,坚定地追随着她的时候,到底是应该往前看了。
景致打开一小段车窗,冷风灌进来,吹走了车里的暖气,同时也吹乱了她的长发。
那是程寄离开的第一年,他离开得轰轰烈烈,犹如一场大火,这把火烧得很干净,将他存在的痕迹也湮灭。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时距离温以泽一夜成名只剩下九个月不到的时间。
可这样的决心在温以泽成名后似乎并不够果断。
远离京城后,程寄再也不是话题中心,景致很少听到有人会提及他,最多最多是拿他当年的疯劲当做典型反面案例,告诫下一批年轻的公子哥儿。
“万万不能为了女人自毁前程,那不是傻是什么,玩玩就好,当断即断。”
后者光鲜亮丽,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点点头,深以为然,就连小女朋友给他打电话,他也像是表决心似地当即挂断,那谨慎小心的模样就怕步入程寄后尘。
景致当时并不在现场,是戴鸣霞转述给她听的。
“你说男人这种东西好笑不好笑,占了我们女人的便宜,还觉得是我们女人占他们便宜。”
戴鸣霞骂男人的时候总是要比往常尖酸刻薄,景致听完后一笑置之,凭栏远眺。
那时候她们正在颐和园边上的餐厅吃饭,长夜无荒,昆明湖上的大风无休止地吹来,微澜湖面,倒映着暗淡天光。
景致穿着黑色的高领羊绒衫,脖颈纤长,几乎要与这夜色相融。
鼻尖却泛着酸红。
他们的故事已成为黑漆屏风仕女图上的一滴贝母泪,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足以让人评头论足。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牙齿依着嘴唇,有些收不回来。
她觉得很奇怪,在她根本不在意程寄的时候,别人怕勾起她的心事,闭嘴不谈,可就在景致将他遗忘的时候,这么点微末的消息入耳,就够她辗转反侧了。
2019年二月的时候,她陪着温以泽去各大时装周转场看秀,那时候温以泽已经扶摇直上,景致在原来的团队基础上,又给他添了几个助理和保镖。
以景致现在的地位,本来不用她跟着,舟车劳累,但她还是去了。
美名其曰:“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这么多时尚活动。”
她有一种很期待的语气,温以泽温柔地笑问:“是吗”
却被叶柠无情戳破:“得了吧你,当初在gre的时候,你也没少参加这种活动。”
gre虽然是个珠宝品牌,主营珠宝产类,但也开了服装副线,是时尚周的常客,国内艺人参加gre的活动,需要公关跟着过去,与国外部门的同事做好交接。
景致当年做了几回引渡桥。
更何况gre隶属于程氏集团,程氏拥有不输于香奈儿,dior,lv等一线品牌的高定。
“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一起去啊”叶柠在准备时装周的衣服,都是温以泽目前正在接受考核的大牌底下的衣服。
她竟然还有精力和温以泽念念叨叨,“到时候还会有总监来找你说话,你把我给你的英文资料背背熟,也算是有话题聊,多夸夸他们的品牌。”
她是从一线品牌退下来的公关,有经验,自然了解大致的行程,喋喋不休地交代注意事项,但屋里的另外两个人明显心不在焉。
温以泽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看向站在窗边,掩映着灯光阴影的景致。
斜枝柔劲腰,蒲草山月斜,满怀心事。
他在想,她是在想什么又为了什么呢
一想到有些事的可能性,他的目光也随之模糊。
景致其实也说不清楚为的是什么。
就像叶柠说的,时装周上各大品牌的总监,管理人,甚至老板都会亲临现场,见证全世界的时尚弄潮儿为自己的新品发布会顶礼膜拜,乖乖地送上大把钞票的同时,还会信徒般地亲吻他们的脚趾:“我明年还会来送钱。”
每到这个时候,景致的压力都会激增。
他们在巴黎,米兰各待了五天,她积极地参加各大品牌的发布会,酒会,庆功宴,拿着一杯鸡尾酒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从开始坐到结束,明亮的眼睛滑过一张张多且杂的异国面孔,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那张脸。
那张脸清冷干净,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第二层双眼皮在第一层眼皮的中半段才慢慢铺展延伸,白而薄的肌肤,融进雪山丛林的水雾中。
他不爱热闹,但为了工作也不会推辞一些晚宴聚会,他最喜欢的就是待在空房间,穿着白色的衬衫低头玩数独。
玩累了就会回到她的怀里,亲吻她的嘴唇,和她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她看了这么多脸,看了这么多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从来都没有。
景致的眼底腾起一片潮雾。
她想,现在还有谁会帮她擦去眼底的泪呢。
“景致。”忽然听到有人用中文喊她的名字。
她连忙转过去,在一片红红绿绿的晦暗灯光中见到来人,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回去。
温以泽在那双水眸杏眼中看到一丝失望。
“你在看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由于刚才转身幅度大,鸡尾酒不小心溅到了手上,景致把酒杯放回吧台。
“没什么,想些事情。”她说,手上湿漉漉地淌着液体,不太舒服。
温以泽对着吧台要了张纸巾,他把纸巾递给景致,在人群中礼节性地揽着她出去,“我们回去吧。”
“这么早就走了”
“嗯,我已经和总监差不多聊了两轮,没什么话可以聊了,不然我就要像只鹦鹉,得重复说话。”温以泽说。
听上去像是成名后甜蜜的负担。
这没什么好安慰的,反而没人找他聊才值得安慰。
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这茬。他又问景致刚才在想什么。
景致觉得有必要和他说明:“戴鸣霞前段时间找我要不要入股新公司,专门做短剧,顺便招揽几个短视频演员。”
随着直播平台的兴起,观众的注意力开始从电影电视剧转向情节反转多,节奏快的短剧,他们更愿意接收细碎的信息,2018年还是短剧的蓝海。
如果在这个时候下海,势必会借着东风起飞,大赚一笔。
有机遇的同时,也意味着景致会比以前更忙,更辛苦。
但无论是从她的眼神,还是语气,温以泽都明白,景致肯定是会入股的。
景致打消他的担忧:“你别担心,我还是会以我们工作室为主,只不过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花大量精力时间替你争取剧本,你已经有号召力了......”
拿了金鹤奖的最佳男主后,各种文艺片商业片的剧本创作出来,首先都会送到温以泽手上,让他先过目,他不愿意接的本子才会流给其它男演员。
再加上景致在时尚圈的人脉资源,温以泽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香饽饽。
她将刚才的情绪藏于心里,笑盈盈地望着他,一切不言而喻。
温以泽站住,很认真地问她:“景致,我现在的代言,片酬,商演活动,都会分你一半,你现在的钱已经足够让奶奶叔叔以及你自己,体面而富足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多钱”
笑容在景致的眼里像水纹渐渐散去,昂贵的发动礼服层层叠叠的裙摆落在眼前,她用一种很沧桑的声音说:“可我就是想要好多好多钱,谁会嫌钱多呢,以泽,别傻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酒吧门口,二月末的巴黎已经带着点微醺的暖意,夜风飘渺,景致看着屋外人头攒动,她很小心地将温以泽的手抽离她的腰。
吸取上回的经验教训,景致很谨慎地说:“我们保持点距离,屋外有你的粉丝。走吧,以泽。”
说完,很职业地站在一边等候他先行。
温以泽收回空落落的手,目光复杂,他们之间越来越远了。
程寄离开后,景致和戴鸣霞走得倒是越来越近,她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觉得戴鸣霞有手段有能力,她得跟着学上几招。
她手上只有一个艺人,没有掌握着十几个艺人的戴鸣霞赚的多,除此之外,她还有自己的制作团队。
她把自己的想法与戴鸣霞和盘托出,戴鸣霞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将以前跟在程寄身边的人与眼前的人匹配在一起。
那时候景致低眉顺眼,现如今明艳大方,但不知道睫毛卷翘,红唇弯弯的皮囊之下说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戴鸣霞说不出哪个好,哪个坏。
她恍了恍神,说她野心大,还问她:“要是程寄现在回来,还能不能认出眼前满身铜臭味的人。”
景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假装很淡然地说:“他能不能回来都两说。”
当面聊起故人总是有些感伤,即便伪装得再好,老练的双眼一眼就戳破,戴鸣霞素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精,本应该在这种时候慷慨地挪开双眼,与人方便。
但她看着景致,觉得她像极了梵高的油画,沉静中流淌着浓郁情感,耳垂上的珍珠泛着细腻的光泽,戴鸣霞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她说:“你说他离开也快两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你说他会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景致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像是一个人要吃饭喝水上厕所一样,已经成了她的例行公事。
她像是在答一道超过她能力的数学题,写下“解”字后,毫无头绪。
她也想问问这人在哪呢,是生是死,在做什么,吃得好不好,睡得又怎么样。
就算知道他娶妻生子都是好的。
戴鸣霞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如果你真的想走出来,那就看看其他人。”
别的地方不好说,但演艺圈集齐了帅哥美女,什么口味都有。
景致轻轻笑了笑,直了直身子,问:“附近有地道的面馆吗想吃青菜肉丝面了。”
听她没头没脑地扯开话题,戴鸣霞心里了然,多说无益,也就开始和她胡扯,后来把短剧的项目放手给她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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