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阑

夜色至暗，诸星皆隐。淮江岸边的芦苇抽出了青绿的新芽。只些芦苇层层荡荡之下，隐隐有丝丝绯红溢散开来，像血迹。

几十名黑衣人迅速从淮江岸边掠驰而过，拍岸的水浪声掩盖了他们的交谈声，只能依稀捕捉到几句——

“又逃了？”

“搜！”

“陛下有命……杀之！”

他们在寻什么人，又好像要杀何人。

夜色太暗了，放眼望去，只有汹涌的江水，接天际而去，裹挟着微微芦苇荡向东方。伴随着初夏的一两声蝉鸣，几十名黑衣人搜寻无果后，迅速离开了江边。

咕噜——一声气泡自堤岸底部冒出，两道白衣染血的身影破开了繁密的芦苇荡，自江面探出头来。

“洛大侠，洛大侠，快醒醒！”曲长歌此时无比庆幸自个儿的游泳学得还不错，她一手自其臂探出，揽住其肩颈，奋力向岸边游去。

糟了，新伤叠旧伤，股股鲜血自肩下三寸处溢出，必须尽快包扎！

他们的这场逃亡，比想象中的还要艰辛万分。

皇家影卫寻踪的本事可真不小，一路从盛京自临淮紧紧追赶，途中亦有数次交锋！

若是全盛时期的洛卿宁，自然不惧这些宵小之辈，可他旧伤未愈，又带了两个拖油瓶，所以……新伤叠叠，无从治愈。

最后到达临淮时，为了彻底摆脱皇家影卫的纠缠，洛卿宁决定以他与曲长歌为饵引走影卫，让柳生去找尚在临淮的沈氏山庄两兄妹。

希望能搭上他们押镖的船只，自临淮走水路前往大齐。

柳兄啊，洛大侠的性命可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曲长歌在心中默默企求着，她一抬眸，却见淮江中心一艘巨舰缓缓靠岸停泊，船心有三层楼阁，灯火不休。

甲板之上，那人青衣素袍，身形瘦削，正是柳生！

太好了！他果然赶上了，曲长歌喜极而泣

“柳生，这里！”曲长歌正向柳生招手，可黑夜之下，灯影重重之间，自柳生身后走出一蓝袍缎带，墨发轻扬的少年侠士，正是许久未见的沈清尧。

他唇边依旧是一贯风流无双的笑，然而，不知为何，曲长歌原本激动的心转而沉了沉。

果然，只见他说，“长歌小美人，许见未见，今日怎如此狼狈啊！实在可怜，可怜啊！”他嘴上似是分外同情两人的遭遇，但随着船稳稳停泊在岸边后，他却丝毫没有要让他们登船之意。

他只是在笑，折扇轻敲，而柳生则一动不动。

很明显，与其说是柳生请来了救兵，倒不如说，是沈清尧反制了柳生，但他既然还愿意来此，那就说明，他对他们，定有所图谋！

短短几日光景，曲长歌成长了许多。也是，经历了生死的洗礼，饱尝了失去的痛苦，如何还会单纯如初？

曲长歌心里知道，现在就是一个字，等！等沈清尧按耐不住，提出他的条件。

可是，曲长歌等得起，可洛大侠身上的伤……就是半分也等不得了！

“沈少爷——”曲长歌并未像往悉一般喊他沈大哥，“少爷若有条件，尽管直言。”

“呀呀！长歌小美人果然聪慧，不愧是本少爷看上的。”沈清尧折扇一旋，利落阖上，“让你们搭船当然可以，但你要替本少爷医治一人！”

“丑话本少爷先立在前头，人治好了，沈氏山庄所有人都会奉你为尊客，你们在大齐的所有时间，都能享受最顶级的待遇！”

“不过——”沈清尧风流笑意轻敛，眼中满是审慎与凉薄，“若是医治不好，长歌小美人的性命，我们沈氏山庄要了！”

“我答应！”曲长歌没有一丝犹豫，“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在医治那位病人之前，请允许我先救治洛大侠，另外，救治所需的全部药物，我都要质量最上乘的！”

“如何，沈少爷应允否？”

“自然，没有问题！”沈清尧摊手，折扇轻点柳生后颈，解了穴道，“小子啊，还不快把洛兄扛上船，啧啧，可怜啊！”

说此话时，他的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洛卿宁这祸害，死了是好事啊！

如此一来，这江湖风月榜的榜首不就成了他沈清尧吗，妙哉！

可惜啊，若不是长歌小美人尚有用处，他还真想瞧瞧，洛卿宁被逼至绝境时的模样，这种事情，光是想想，他就兴奋到不行了呢！

曲长歌与洛卿宁终于艰难上了船，巨舰在浪里轻晃几下，乘着无边夜色，沿东南方迅速驶去，天际尽头，屹立着一座森严庞大的帝国。

“长歌小美人，这下你把洛兄全身都包成这样了，总该舍得同本少爷我去见见你的另一位病人吧！”

“毕竟，那人的痊愈与否，可关系着美人你的性命呢！”

曲长歌对此充耳不闻，她专注地用羊肠线缝合着洛卿宁小脚间的最后一道伤口，船室内昏暗，纵然柳生举着灯，可江水荡漾间，灯影也自然跟着摇晃！

她需要极大的专注力，才能保证自己缝合时的准确！

拔线，剪断，敷药，包扎一气呵成！曲长歌抹了把额间的细汗，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船上条件有限，剩下的，就只能教给老天爷决定了，只要今夜之后，洛大侠的高烧褪去，便能暂时宣告脱离危险的。

她本想就在此守夜到三更天的，但着实架不住沈清尧的聒噪，“行了，带我去见见你说的那位病人吧！”

“曲长歌。”沈清尧眸中罕见的透着郑重之色，“这位病人是我们沈氏最重要的的贵人，所以——”他深深俯身，朝她一行礼，“拜托了！”

贵人？！

能让沈氏山庄这般重视的贵人，身份一定不低吧！

“沈少爷，带路吧！”

两人出了船室，沈清尧便引她一路上了三楼。

楼阁深处，曲长歌竟在翻腾的淮江上闻到了翠竹的清香。

淡雅而清远的竹香缓解了曲长歌长时间专注下大脑的疲倦感。

她突然，对这位贵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长歌小美人，本少爷只能送你到这了。”

曲长歌点头，轻轻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