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鬓斑白(真)
吴庸后来才明白,原来清醒未必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浑浑噩噩坐在刑场上扔签子又如何,浑浑噩噩度过漫长岁月又如何。
知道的越多,看的越真,才发觉自己的命运,真可怖。
这天地万物,哪里是自己说扭转,就能扭转的。
“都有鱼上钩了,你楞着想什么呐?”
这些年老仙家抽调走地界大半的活水,如今能称得上河流的,也只城外的这条横跨南北的河流了。
今年地界的春天似乎来的有些晚,也不是来的晚,气候四季早就颠倒反覆,日头高照下飘着雪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河边聚集着不少身着蓑衣的渔夫,皆是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
吴庸的肚子实在饿得慌,打算亲自去河边钓几条草鱼,炖鱼汤喝。
身后冷不丁的一句声音,惊得他将鱼竿子收起,居然看见还真有条小毛鱼上了钩。
由於实在太小了,吴庸干脆又将它丢回了水里。
“哎呦,你这一看就是不会钓鱼的,你把这小鱼又放了回去,待会儿它急急忙忙地告诉这一带水域的同伴,上面那个千万别中计啊,赶快走 ,这儿太危险啦,你瞅瞅,还能钓得到鱼么。”
站在身旁的男子,也是一身再寻常的蓑衣斗笠,和这里头所有的渔客一模一样。
你就是,李锦蓉的,那只猫?
不,他不是。他不是李锦蓉的猫,也不是李乞骸的猫,更不是老仙家的猫,他谁都不属於,谁都不是。
吴庸接过渔客递来的瓦罐,从里头捡出一只鱼饵,重新挂在了钩子上。
“那你又是为什么告诉我呢,千万别是动了恻隐之心吧。”吴庸扬了扬嘴角,擡头看向身旁的他。
“有的时候呐,这恻隐之心动起来的后果,是让对方恍然大悟然后追悔莫及,这才是我要告诉你的目的,你们地界不是有句话,吃一堑长一智么,我觉得就应该是这个道理。”他将瓦罐重新合上,微微擡起的下巴,阳光斜照下来。
“恍然大悟是假,追悔莫及才是真,对吧。”
吴庸心中,陡生出一股子悲凉。
“事情都有两面性,得到了什么,注定要失去些什么。”
吴庸红着眼掀开了他的斗笠,咬紧牙关不让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流出。
他觉得很委屈。
“我没有想要得到什么,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他拼命地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逃脱无法掌握的命运一般。
斗笠落进了水中,激起了一串串的水花,吴庸头一回见到了他的真面目,三百年来的午夜梦回,仿佛就近在咫尺的面容,如今终於瞧清楚了。
对面站着的,是跟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
不知道他是否,也有个名字,叫作吴庸。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刑场浑浑噩噩扔了一辈子的签字到头来鱼肉刀俎。
不知道他有没有爱过一个,注定要跟他成为对手的男子。
吴庸颤巍巍伸过去手,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上,反覆地摩挲,然后再拼命地摇着头。
“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假的,都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水中月,都是镜里花,假的,假的!
东边的阳光仿佛固定住了,就连水面也不再滉漾,吴庸的脚下开始结冰。
没有刺骨的寒冷,就连面前的他也消失不见,耳边传来的,是震天的嘶吼声。
“将军!你先走,我们掩护你!过了这条河就安全了。”
满地的尸体,血,刺入胸膛的刀剑,吴庸看到了,为数不多的几名士兵,拥簇着他们口中所谓的将军,跪地,恳求他先离开。
将军一一将他们扶起,摇了摇头。
“只是我阿糠没能想到,今日竟会被自家兄弟背叛。如今大局已定,我若独自苟活,日后还有什么颜面愧对这些死去的兄弟们!”
那把沾满血的刀握得紧紧,在蜂拥而至的大军中,挥洒,砍杀,最后落地。
他纵横一世,却怎么都没能料到,会是今日这番结局。
孔绡,白侠衍,你们俩个,你们俩个居然。
恍然大悟后的追悔莫及,迟到的觉悟,没用了。
千里之外,稳坐军营内的兄弟们,又该是怎样的一幅面孔呢。
把酒言欢,谈笑风生,这一切在他们眼里,就成了定局,对吧。
一道灰白色的身影飞快地穿梭在累累尸堆之中,最后来到了那个宁愿跪下也不肯倒地的将军旁。
硝烟将它的身影染灰,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在血水,黑烟中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那是一只做工精美的金色香囊。
与之一块出现的,还有猫爪里的一道长生符。
那是阿糠占领天宫,从三玄堂的供桌上揭下来的三道长生符。
除了稳定三界局势以外,长生符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保魂魄不灭不散。
转世投胎也好,重新寻找新的身子也行,只是回不去原来的身子。
当初为了奖赏两位好兄弟的拼死援助,阿糠将剩下的两道符咒赠给了他们。
出征前,阿糠将自己的那道符咒交给了大哥孔绡,还笑着说,如若真有什么不测,一定要记得救他。
“你去吧,不会有什么不测的。”不过是亲征途中又一笔战功,最寻常不过的一场战役。
那个带着笑容的转身,轻轻地,还以为就是最后的一面。
阿糠。
门前站着的,还有一只摇着尾巴的白猫。
大手温柔地抚下,他还说。
“一定要等我回来。”
一定要等你回来。
“喵呜。”
是不是虔诚地祈祷,就可以等到你回来。
既然过了这么久都没能等到你的回来,能不能亲自去年那儿接你呢。
灵霄宝殿上的那个位置,本该是阿糠的。
孔绡,白侠衍嬉笑着将位子上的阿糠擡走,本想再嬉笑着抢夺时,一只白猫,安然地坐在了上面。
“哈哈,我家苗苗在我不在的时候,就给我看着,哈哈,你们没法子了吧。”
你不在的时候,就替你看着那个位置。
等你回来,不就行了么。
阿糠。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糠。
你快点回来啊。
脚下的冰河开始崩裂,“咔嚓咔嚓”地声音过后,东头的日光还是那么刺眼,吴庸手里的那根鱼竿落地,河水将那只斗笠送向了远方。
“你跟李乞骸,会来的对吗。”
无需再去确认,无需再去强调,如今,回来,肯定是笃定的。
那个总以为熬不完的日子,在漫长的等待中消耗了所有情感。
如今真的来了,居然,还觉得有点累。
“所以,你设了这么多的圈套,只是为了今日?”吴庸望着那个背影,问道。
“也有意想不到的事情,虽然只有两件。我将阿糠的魂魄收在了那只香囊里,自己假扮成他的样子装作安然无恙的回去,他们都感到十分惊讶。”
“可你那张长生符从哪儿来的?”吴庸在那个幻境里,看到的是阿糠亲手将长生符交给了白侠衍。
“那张是假的,白侠衍后来也应该发现了。阿糠亲征那夜,似乎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将香囊和真正的长生符交给了我保管。我发觉他们在阿糠走后便将城门紧闭,知晓事情不对劲,才追了过去。为了不被发现,我将阿糠的尸身投进了这条湖里头,这也是为什么,抽调地界水源,我却不允许谁碰这条河。”
“那,那两件意想不到的事。”
“我原本只想好好保存着他的魂魄,可是回去以后,李家和孔家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他们在墙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我只好骗他们将一只空香囊藏在身边,将你的魂魄引世,放在了身边。”
吴甘庸,不知为何,至少在他看来,这是个好名字。
宁愿一辈子平庸,也别在靠近腥风血雨的纷争中一步。
“你是说,你给我的那个官职。”吴庸还以为,自己的运气真倒霉成那个样子了。
“没错,我不愿你卷入这些有的没的里头,故意给你安排了一个刑场的官职,同时,为了稳住我的位子,我开始对李家和孔家进行制裁。”
怀里的那只金香囊被吴庸重新掏出。
“可你忤逆了我,你放了李锦蓉。”
从那一刻,他就不是阿糠了。
从前期的沧桑,很快变成了愤怒。
吴庸看的一清二楚。
“阿糠绝对不放这样做的,是我,辛辛苦苦把他从战场上救出来,他不应该那样子的。”
面前他的情绪开始波动,就连语气也开始急速。
“是你,是你吴甘庸放了李锦蓉,就是你吴甘庸!”
同样的灵魂,不一样的身体,为什么做出来的事,这么不一样呢。
“你知道他们所有,所有的,都在觊觎你的位置知道吗,是他们害死了你,就是他们。你怎么还能够放走他们呢,李锦蓉,他的父亲李慎,自诩文韬武略,就连他也想着你的位子,和孔绡商量着怎么揭穿你,可你,可你怎么就放了李锦蓉呢。”
怎么就,放了李锦蓉。
是他一直挂在嘴边的问题。
“为了守住那个位子,我故意挑唆起白家和李家的矛盾,白家愈是将那个为王的谣言造的风生水起,我愈是借着这个理由将李家龙杀的一条也不剩。”
孔家也是一样。再用亲手培植起来的势力,逼迫白侠衍将儿子白敬交出。
杀不杀白侠衍,只是时间问题。
“第二个意外。就是我以为混进宫的李锦蓉会将白家质子杀死,可是她没有,她只是用了秘术将白虎变成了一只白猫,偷走了那只金丝香囊,去九幽装走了你的魂魄。”
“所以你将我贬进九幽,原本是想让我死的。”尽管是同一个魂魄这个说法似乎已经不能动摇他的想法了。
“没错,纵是同样的魂魄又如何,你的所作所为不是站在我跟阿糠这一边的。”
吴庸有些迷糊,他口里的阿糠,究竟是谁。
那个阿糠,还存在吗。
“南天门的那个剑客,是你。你一剑将真正的白敬杀死,然后他的尸身带着装有我魂魄的香囊掉进了地界。”
何如骗了他。
三百年。
别急,后面还有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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