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程月诸端了安神茶水去祖母房间。老太太半躺在床上养神，听到开门声，笑着睁开眼睛：“你来了啊。”

程月诸把茶水放置在床头柜上。人挨着床缘坐，祖母喝着茶，慢声细语的问：“那个女孩子是哪家的姑娘呀？我见过吗？”

“您见过，是南教授的学生。”

老太太讶然，放下茶水，求证的问：“是中秋节来过的吗？”

“嗯，姓叶的那位。”

“居然是那位姑娘。我还以为你会找个家底殷厚不黏你的，没想到却是叶老师。想必你很喜欢她。”

“我对她不仅仅是喜欢，我离不开她。”

“你知道的，你从小到大所做的决定我都是支持的，我也不会像你祖父那样以往事度今事，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你父亲前车之鉴，你不要重蹈覆辙。”

程月诸由程老太太一手养大，程老太太是了解他的。如果不是叶真，他会如老太太所言在合适的年纪跟一名家底殷厚丶不黏他的女孩结婚，婚后过上相敬如宾的生活，按部就班的生儿育女，延续这个家族的荣耀。

可是叶真来到他的生命里，带他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渐渐的，她的存在即是他的世界。

“祖母，我非常清醒。”他对叶真的爱也是清醒的，清醒的贪图她的一切。

“清醒着就好，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像你父亲那样让激情冲昏头脑。琅琅，其实是叶老师我很高兴。”

祖母最喜欢的，就是人淡如菊的女子。

“说到父亲，他找过我，他很想见您。”

听闻长子的消息，老太太神情淡淡的，“他是不是要你牵线搭桥，让我原谅他？”

“嗯，他想回来为您祝寿。”

“琅琅，我九十岁了，什么样的风浪都见过了，他犯的错事在我的经历里不过是沧海一粟，你跟他说，我早就不怪他了。”

“那您要见他吗？”

“不必了，不怪他亦不惦记他，他如今有妻有女，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好，我会转达给他。”

大年初一叶真收到李菲的拜年短信，顺势聊了一会儿。李菲说李瑞星跟那女孩的事儿已经定下，除夕两家人一起吃的团圆饭。话末，李菲遗憾的说不管她多想，叶真还是没成为她的嫂子，昨晚哥哥喝了不少酒，她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叶真，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她快睡着了才听见他说了一句：我怎么配得上叶真……

这么多年来是她拖累哥哥，她一心想为哥哥做些什么，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成。人生啊，就是这样，总是会有遗憾。

叶真听完，心口涌上不知名的酸楚。

她从未觉得李瑞星配不上自己，过去也曾试探过他是否喜欢自己，他给予的答案永远是否定，她就不再自作多情。现在各有恋人，往事如烟。

去看程家祭祖的路上，叶实说李瑞星联系了他，让他转祝叶真新年快乐。

这算是冰释前嫌了。当事人却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程月诸老家春节气氛浓厚，加上大姓祭祖，当地电视台都出动了，全程播报祭祖事宜。叶真和叶实在镇上吃豆花，食客们十个有八个在谈论程家祭祖的气派场面。叶真越听心越痒，丢开汤勺，端碗开喝。

程氏祠庙很好找，人流所向处就是。因看客众多，设了几个观礼区，位置有好有坏，能不能占到好位置，全看来得早不早。叶真怕惊动程月诸家里人，被强行见家长，就没告诉程月诸她已经来了。姐弟两从外地赶来，没占到好位置，擡头所见皆是后脑勺。

叶实提议找个高地，这样就算不能近距离看，也能看个大概。於是两人就近找能进入的高层建筑，找着找着，离祠庙反倒更远了。

“我看这不是祭祖，是庙会。”叶实说。

嗯……很有道理。

其后两人放弃找好位置，再去吃一碗豆花。豆花店需要拼桌，他们跟两个女孩坐一桌，其中一个女孩时不时用馀光偷瞄叶实，叶实浑然不觉，只管等豆花丶吃豆花。

在叶真第三次捕捉到女孩的目光后，女孩红着脸，羞怯的对叶真笑了笑。

难道是叶实的歌迷么？叶真想。

叶实的豆花即将吃完，女孩终於鼓足勇气，双手死死绞住膝盖上围巾，颤抖的说：“叶……叶……叶实学长，你好！”

旁边跟她同行的女孩吓一跳：“熟人？”

女孩不说话，死鱼似的等候叶实“发落”。

叶实目不斜视的盯着女孩看，女孩羞极窘极，低垂下头。

“你是谁？”叶实半天崩出这一句。

以为会是让少女心碎的话，女孩却大受鼓舞，自我介绍道：“学长你没见过我，我比你小四届，入学时你已经毕业了，我还是你的歌迷。”

“哦……谢谢你喜欢我的歌。”不知是不是对歌迷表白见怪不怪，叶实没有丝毫惊喜之情。他碗里的豆花吃完，跟女孩要账单。

女孩不明所以，机械的递上账单。

“没什么好感谢的，就请你吃豆花吧。”叶实去柜台结账，女孩张着的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来。她同伴大笑，顽强的抿紧嘴巴，不让豆花喷出来。

“你也太冷淡了吧？”出了豆花店，叶真揶揄叶实，“而且两碗豆花也太便宜了吧？”

“别为难我，我没有把豆花换成澳洲大龙虾的能耐。”

“噗……”

祭祖的大热闹没看成，仪式进入尾声后，观礼区有好位置空出来，叶真补上去，好歹见识了一把程氏家族的阵仗。老老少少，浩浩荡荡，按照辈分，前排里有七八岁的稚龄孩童，后排的有须发皆白的耄耋老翁，代表一家之主的位置则站着她的男朋友程月诸。

“换成黑西装就是帮派集会了。”叶实冷不丁说。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叶实是个冷幽默高手。

仪式结束，各自散场。叶真在镇上定了民宿，叶实另有去处。车站分别后，叶真到河边回廊的石凳上坐下，给程月诸发微信。

“我看完祭祖仪式了，场面可真大。”

“你现在在哪里？”

“一条河的边上，离公交站台很近。你呢？累不累？”

“坐着等我，我马上过来。”

十分钟后，坐在河边发呆的叶真，被人从身后抱住。程月诸气喘吁吁，拉开她的围巾，对着她的脖子狠狠咬下：“你的程月诸生气了，你不想想办法么？”

光天化日的，她要没脸见人了。

叶真回头：“太多人了……”

程月诸不多废话，拉住她的手就跑，叶真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祭祖的红色吉福，奔跑中的他像一团艳丽的彼岸花，拥有绝无仅有的美，牵引她采摘。

春寒未退的古镇，游人密集的石板路，名为程月诸的彼岸花开了一路。他拉着她闪进无人的小巷，在一户紧闭的黑木大门前停下，拦腰一抱，把叶真藏到他与黑木门之间。

他低头，欲吻她，她先他一步，拉下他领口采撷到这朵最瑰丽的红花。

程月诸放慢步调，任她引领自己，她笨拙而热情，在他思念的井上划开一道口，井里的深情意浓喷涌而出。他忍耐又享受的追逐她的步调，她亲他一处，他回亲她同样的位置，她不满足於唇舌，亲他的眼睛，他不甘落后，把她两只眼睛都亲了。她亲他眼窝，顺着眼窝描摹她最喜欢的深邃轮廓，呵出的热气在他眼前氤氲出一片雾霭，朦朦胧，惊起春水。

“跟我回家吧小真……”

“回你家做什么？”

“我家……有很多书。”

叶真就要被他引诱过去，点头的刹那小巷深处传来女孩子惊奇的叫声：“琅琅……哥哥？”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程月诸满脸不悦，叶真两耳嗡嗡，这不是豆花店里碰到的叶实歌迷吗？

两个女孩一手一个糖葫芦，嘴角是没舔干净的蜜糖，四只圆溜溜的眼睛闪闪烁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程月诸放开叶真，语气难以捉摸：“不用一副见鬼的表情，这是我女朋友。”

“你们好……我叫叶真。”

她自报完姓名，叶实的歌迷悄悄看她，旁边的女孩子打着哈哈：“叶姐姐好，我是盛仪，她是盛微……那什么，琅琅丶哥哥，我们这就走，你们继续。”

盛仪胳膊肘戳了戳盛微，小老鼠似的贴墙根跑了。

“‘盛’？你们家，盛字辈不是比月字辈大吗？她们怎么管你叫哥哥？”

程月诸碰碰她的鼻尖：“辈分大有什么用，说到底只是两个小屁孩，我姑奶奶叫得出口，她们也不敢应。”

叶真肃然起敬，真不愧是家主。小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那么……”叶真两手托在他腰上，笑意吟吟：“我的程月诸，你还生气吗？”

天……

程月诸堵住她两片唇，耗尽技巧攫取。

行到最后，程园自然是没去，程月诸陪她住镇上的民宿，中间回了一趟家，把她上回没看完的书带给她。而叶真也得知了多年前，让他们结缘的民国教科书主人的名字，程贤冰，一位早年研究宗教后期投身科学的女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