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叶真前程月诸就经常听人提到这个名字。

他当时读大四，跟隔壁学校的一名系花交往。那学校以文科见长，阴盛阳衰，美女如云，系花的质量绝不亚於电影学院的准明星。他忘了那个女友的名字和长相，只记得她性格活泼，经常缠他去大学城的一家面馆，他自小养尊处优，反感路边的苍蝇馆子，婉拒多次后才松口跟她去。

那家店的名字很任性，光溜溜的三个字“牛肉面”。他们去时已是下午三点多，店里没有客人，一个女生背对他们拖地。他满墙张望找菜单，女友突然兴奋的大喊一声：“叶真学姐！”

震耳欲聋。

女生转过身来，一脸平静，她似乎不认识女友，又似乎很困，慢腾腾的说：“打烊了。”

原来她就是女友经常提到的叶真。

现在想来，程月诸之所以能在冗长的女友名册里记住这个活泼的女孩，也是缘於叶真。

他第一次见到叶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论皮相她比不过他所有前任，但气质实在是好，皮肤白白的，身材高挑，有一米七，穿黑毛衣围着丑陋的红围裙都有种沈於岁月的闲定感。

她刚说完打烊，厨房里急匆匆跑出一个年轻男人，他向叶真控诉道：“打什么烊！我这店只要有客人就没打烊这一说！”面对他和女友，男人换上一张笑脸：“牛肉面，大碗小碗？”

女友跟他解释这家店只卖牛肉面，老板是货真价实的兰州人，大学城里所有甘肃同学都说他面做的正宗，饭点常常人满为患。

等面时程月诸看到叶真旁若无人的坐在角落里看书。面很快煮好，叶真放下书将面端到他和女友面前，女友笑嘻嘻的问她：“叶真学姐，你在这里打工吗？”

叶真脸上没了先前的困意，她朝女友笑了笑，道：“是啊，你要辣椒吗？我拿给你。”

“好！谢谢学姐。”

趁叶真去拿辣椒，女友欣喜的对他说：“学姐好和善啊，我还以为她那样有才华的人一定很高冷呢！”

叶真拿了辣椒酱来，程月诸看到她的手，修长纤细，但红红的。

她回到角落里继续看书，年轻的老板在厨房窗口喊：“叶真，给你煮碗面吃不吃？”

“不吃。”她回答的很干脆。

“靠，我亲自煮的面你不吃？”

“不喜欢牛肉。”

“不给你加牛肉，给你加个蛋。”

“不要，汤是牛肉汤。”

老板气极，嘴里念叨着挑食鬼一类的词，过了会儿还是从窗口扔了个煮鸡蛋给她。

这顿饭很快吃完。平心而论，面比他想象中的好很多。之后程月诸跟女友又来过两次。一次是饭点，人山人海，拥挤喧闹的小门店里，店老板在里面煮面，叶真包揽了外间的所有活计，有条不紊从无差错。

程月诸当时就想，一个员工，身兼数职，这老板是往死里压榨叶真。

另一次他们特地避开饭点，店里没人，叶真刚做完清洁，见到他们擡头就喊：“李瑞星，我回去上课，先走了！”

不想招呼客人的借口冠冕堂皇。

后来他跟女友分了手，没有具体的理由。他和他的女友们都很清楚，程月诸的终身伴侣不会是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分手后他跟众多大四学生一样回市区本部忙碌毕业。那段时间他一面准备出国一面频繁接触家里的生意，无暇其他，完全忘了叶真这号人。然而他再见到叶真时，关於她的记忆顷刻覆苏。

不知是哪一天，他在新校区取完东西心血来潮的搭乘校园公交，叶真在后一站上的车。车上人不多，她跟他隔着过道坐，程月诸瞥到她在看一本繁体古书。后座的男生跟她打招呼，她自书里擡头，脸上带着迷醉，有种摄魂的美感，他和那男生皆是一怔。

男生脸红的摸摸脑袋，“叶真你也去本部上课吗？”

“嗯，我去上选修课。”

程月诸记得，她们校区到本部，公交换地铁需要一个半小时。

“要一起吗？除了我们好像没有别人……”男生问。

接下来的路程叶真依然在看书，男生坐在她后面并不打扰，两人偶尔说一句话。程月诸忽然觉得车开得很快，快得叶真都来不及注意到他。

不知是不是上帝听到了他的埋怨，司机赶最后几秒绿灯来了个急转弯。他身子不受控制的扑向叶真，双手出於惯性的想要拉住什么，慌乱间他抓住叶真胳膊，人结结实实躺倒在她怀里，而叶真也一头撞到窗户上，闭着眼睛忍受疼痛。

人仰马翻，不过如此。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公共汽车。

汽车开平稳后，两人反应过来，程月诸赶紧起身，同一时刻古书掉到地上，原本平整的页面变得又皱又破。

“……不好意思。”

后座的男生探过头来询问叶真情况，叶真捡起书，说了声没什么。

“我可以赔给你。”

“不用。”

程月诸以为她清高，坚决赔付，“不管这书多少钱，我都赔给你。”

“……真的不用。”

“你要是不要钱，我赔本一模一样的给你。”

“额……同学，你可能误会了，这本书只是看着像古董，其实是我在路边买来的民国教科书覆刻本。”

“……”

叶真不好意思的笑笑。

她一笑程月诸也跟着笑。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他提出要给一个女孩物质补偿，对方却找出各种理由拒绝，但凡有点眼力劲的都会跟他套套近乎。

程月诸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前一刻躺在她怀里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他燕瘦环肥的女友类型里尚没叶真这一款，出国前有一番新体验也不错。

“你给我个电话吧，找到一样的我打给你。”

“真的不用。”

他掏出手机让叶真输号码，“我不想欺负女生。快点，我要到站了。”

叶真无法，只得接过手机输入一个号码。他开着免提打过去，免提里播放的民歌高亢有力，叶真的手机却没有响。

他按下结束键，再次把手机递给叶真。“学妹，骗人可不好。”

程月诸对待女人的宗旨是只宠不粘，拿到叶真号码的半个月后他第一次打给她。叶真礼貌的声音隔着无线电传来：“你好，哪位？”

“学妹你好，我是上次弄坏你书的人，没记错的话你今天要去本部上课吧？我把书送给你。”

叶真沈默，许是在搜索他是哪号人物，过了会儿道：“不用麻烦了……”

“学妹，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欠人情。”

话说到这份上叶真不好再拒绝，让他留下地址上完课过去找他。程月诸应允。

纵使叶真是特别的，情场老手程月诸仍有收服她的手段。当叶真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打开绢布包裹看到那本发黄的民国原版教科书时，程月诸看到她发亮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没有什么比珍视一个人所喜欢的东西更能博得她好感了。

找一本民国时期的书对他而言不是件难事，何况这书的主人跟他们家本就有渊源。

叶真小心翼翼的翻着页脚，说道：“我原本以为书本身的历史不重要，书里记载的文字才重要，今天我的想法变了。原版古书有那时代的人用过的痕迹，看着这些痕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历史。”

她兴奋的指着书里一处笔记给程月诸看，“你看这儿，覆刻版里字迹模糊完全看不清写了什么，原版却很清楚。那时钢笔已经普及书主人却还在用毛笔，字迹清秀扎实。笔记内容引用了一段圣经里的故事，三言两语概括到精髓，我想啊书主人即使不是学贯中西的大师，也是个大学者。”

程月诸耐心听完，越发觉得叶真是个很有趣的女生。不动声色的拉近与她的距离，程月诸道：“听你一说好像很有道理，这里面还有好多笔记，能再跟我讲讲吗？”

现今喜欢历史的年轻人很少，第一次有人主动跟她谈论历史的趣味所在，叶真防备全无，两人坐在大学校园的石凳上，头挨着头探讨这本蒙尘古籍。期间数不清的路人投来或明或暗的目光均未打扰到他们。

直至天黑看不清书上字迹，两人方意犹未尽的回到现实之中。叶真抱歉道：“不好意思占用你这么长时间，书的差价是多少？我补给你。”

程月诸不打算直接拒绝，想了想道：“比起差价我对你的见解更感兴趣，不介意的话，我想用差价换一个时常联系你的机会，听你讲解历史典趣。”

叶真受宠若惊，不是因为不用补差价，而是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不觉得她喜好乏味，甚至因她对历史这冷门学科产生兴趣。

此后他们联系变得频繁。叶真没有心安理得的接受“差价”，不管“偶遇”抑或明约叶真都会给程月诸买点东西，吃的丶用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叶真在苦追程月诸。

叶真偶然提过程月诸学校有一门古文化选修课很有意思，程月诸记在心里。他学分早已修完，多一门选修课毫无影响。深秋里他带叶真去上这门课，叶真目瞪口呆，整节课里看了他不下十次。

他介入叶真的生活，称得上是潜移默化的“渗透”，叶真虽较同龄人沈稳本质上仍是少女，她朋友不多，内心丰富，渴望与兴趣相投的人交流。程月诸填补了这个空白。

聊到历史，程月诸耐着性子听她讲，时不时报以微笑就让叶真心花怒放。历史之外，程月诸逐步掌控主动，本就惧於叶真浓郁书卷气的男生更加不敢接近她，加之程月诸对叶真毫无章法的宠爱，让叶真眼里再容不下其他。

因此当程月诸站在窗外对图书馆里的叶真用口型说出“做我女朋友好吗？”时，叶真毫不犹豫的用口型回答他“好啊”。

猎女无数的程月诸从未失过手，这次也不例外。然而叶真的保鲜期是最长的，长到能占据他出国前将近一年的时间。

直到他露出真面目……他把叶真推到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