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九轻缓沉静的话语里,朝兮渐渐听明白了事情的大致脉络……不至于一出门,就死得稀里糊涂了。
究其缘由,竟然真的是陈皮曾经提及的吴老狗那张战国帛书。
据说,吴老狗年少时,曾随祖、父及二哥一同下地,在长沙镖子岭的一个血尸墓里遭了大难,去时三代四个人,就只有吴老狗自己活着出来。
但吴老狗不是空着手,他还从血尸墓里带出了一张战国帛书,上面记载了一个重大的秘密。
吴老狗自知干系重大,所以一直收藏起来,从未示人。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四九年以后,吴老狗不知怎么,开始研究破译帛书里的秘密,辗转为外人所知,由此引来了不少居心叵测之人的觊觎。
不仅仅是陈皮。
牵扯最深的,是一个朝兮乃至九门的老熟人——裘德考。
当年与日本特务勾结作乱的美利坚长沙商会会长,不知怎么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隐于幕后的古董商人。
正是他阴谋设计,以极少的定金骗走了包括帛书在内的一大批珍宝,并迅速逃回美国。
吴老狗不是唯一的受骗者,但那份战国帛书的价值不可估量,远非金银可以衡量。
而裘德考虽胆大包天做下这桩案子,却也怕九门报复,于是临走前向高层抖出了一大票长沙土夫子的名单。
裘德考在开战前就已身在长沙,对九门内情知之甚广,更因为这些年在背后与土夫子们的交易合作,在他名单上的人,都经不起查。
……也是真够阴的。
九门干的都是地下的买卖,怎么说也见不得光,何况这九家在长沙树大根深,垄断了几乎所有古董交易流通,高层早就有心整治。
故此,裘德考这一招,算是刚想睡觉就有人给递枕头了。
高层一声令下,领头人毫无疑问,便是张启山。
张启山做了新政府的高官,职责所在,又是九门之首,知道所有内情。他亲自督办此案,没有一桩徇私,长沙城的盗墓贼被抓了个七七八八,其中很多都是张启山自己门下的伙计或张家人。
张启山带人上门的时候,九门的人一看是张大佛爷带队,没有任何人反抗,所有人都以为张启山会给他们一条活路,谁也不想让张大佛爷难堪。
但,他们都死了。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高层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九门之患。
被枪决的九门人染红了湘江,真真正正地血流成河。
他们中的很多人到死都不敢相信,这是张启山的作为。
此番风波牵连甚广,九门中只有解家的生意很早之前就洗白了,不沾染地下的买卖,未受到太多的波及。
解九还在暗中襄助,平安送走了齐铁嘴和吴老狗。
当然,朝兮还没有悲天悯人到去同情与自己无关的人,他此刻只有一个问题。
“我的名字也在那份名单上?”
按理说,他离开长沙已久,裘德考都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应该不大可能将他的名字写进去才对。
解九果然迟疑了一下,说:“据我所知……应该没有谢老板的名字。”
“那我就明白了。”朝兮兀自一笑,只觉得嘴边没滋没味儿地不痛快,“抓我和抓他们不是一回事……那些人抓我,是因为张启山要抓我。”
高层借着帛书案清洗九门,而张启山借着清洗九门,伪造电报把他骗回长沙。
是抓,还是杀?
朝兮回想白日在雨中奔逃的场景,更倾向于前者。
既然张启山兴师动众地抓他,总不可能是色字当头要把他关起来百般欺辱吧?
他除了这张脸,还算是金贵的,也无非是一身麒麟血。
尤记得,曾几何时,他问过张启山,想不想长生。
而张启山的答案模棱两可,只说自己不是张家嫡系,无法长生。
但张启山从没说过不想长生。
副官是嫡系,但血脉与朝兮相比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且跟随张启山这么多年,张启山大抵是舍不得在副官身上做什么长生研究的。
若只是张启山一人,朝兮尚可以应对。
但今日,张启山敢带着官兵来抓他,他只恐张家长生之事已被出卖给了政府高层……若果真如此,他要对付的就不是一个张启山那么简单了。
斟酌思量片刻,朝兮看向了解九。
“我有件事,还想问问解九爷。”
“什么事?”
“九门此番死伤众多,不知解九爷……可知道陈皮的状况?”
解九眉心一紧,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一年二月红做寿,齐铁嘴在自己耳畔说过的话。
陈皮与朝兮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透,过问一二也是寻常。
解九遂照实说道:“九门死伤者中并无陈皮阿四,但他如今的状况,我亦不得而知。”
“没死就行。”
朝兮略略安心。
他毫不怀疑陈皮的生存能力,只要没落到张启山手里,随便找个野山沟避几年风头,也就是了。
这样一来,他可以专心考量自己的活路。
他将目光移向床上。
齐小黑在药剂的作用下,体征趋于安稳,只是眉头紧皱能夹死蚊子。
朝兮微一沉吟,说:“解九爷,我有一事相求。”
解九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强硬不驯如谢朝兮,居然也会说出一个“求”字?
“谢老板可不是会求人的。”解九含着一缕玩味的笑容,“解某真是受宠若惊了。”
朝兮懒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只要解九爷帮我把这个孩子平安送出长沙,条件,随便你提。”
眼下长沙局势险恶,齐小黑身上有伤,朝兮自顾不暇,若他们同行,那谁也逃不掉。
而解九是九门的智囊。他既有办法送走吴老狗和齐铁嘴,那么,送一个与此事无关的孩子离开自然不在话下。
解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要送去何处?”
朝兮说:“只要是能让他安全活下来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解九疑惑:难道朝兮就为了这个孩子求自己?
他不禁好奇道:“敢问谢老板,这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算是我的徒弟吧。”朝兮看着齐小黑的脸,眉心松软舒展,“他的眼睛有些毛病,如有可能,解九爷顺便给寻个高明的医生看看吧,看还有没有的治。”
解九凉飕飕地笑:“谢老板可真会使唤人,不过,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我说过,解九爷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就是。”
生死关头,朝兮已没什么不可付出,眉目间一派坦然。
昏黄灯光下,解九望了望那双流动着奇异光晕的凤眸,心底里的某个角落砰砰地触动了片刻。
解九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眯眼一笑:“不如打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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