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心头血需仰卧,朝兮把张启山往一边推了推,分了他半边床榻。
莫测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因为朝兮怕影响效果拒绝打麻醉药。汗珠滚滚从她的额头上滑落,莫测擦了好几次,才敢俯身下针。
碘酒的味道慢慢挥发,比寻常注射所用更粗的针头斜斜地戳破白皙的皮肉,随着针芯缓缓拔出,暗红色的血液被吸入针管里。
疼痛的到来有些滞缓,朝兮拧着眉心,看着莫测给针孔贴上绷带。
做完这些,莫测微微松了口气,本着医者仁心叮嘱朝兮:“这心头血是人精气所在,谢先生务必静养两日,吃些补气益血的药材来补补虚亏。”
“多谢莫医生。”
朝兮躺在床上缓和片刻方起身,在莫测的药箱里挑了个小烧杯,把麒麟竭放在里头,再把注射器里的心头血加进去。
拍卖的这颗麒麟竭不是千年麒麟竭,但朝兮的血在当年泗州古城的变故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强,心头血更是血之精华,二者合一,应当能勉强补足那欠缺的三四百年。
麒麟竭遇麒麟血,就像是有了灵性一般,很快便将血液吸附进去。朝兮闻过气息后,满意地点点头,扶起张启山的头颈,把麒麟竭给他喂到嘴里。
半个小时后,张启山发青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经脉里的黑气也已散去。
莫测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谢朝兮的血竟有如此妙用。但知道自己不该过问,所以只说感谢,把所有疑问都藏在心里。
检查过后,她松了口气,舒然笑道:“谢先生的办法果然奏效。接下来姐夫只要好好静养些时日,应该就不会有事了,我得赶紧告诉表姐去!”
一声“姐夫”,一声“表姐”,让朝兮系纽扣的动作顿了一下,无端端想起那日与张启山的荒唐事。
因这些日子也没喝到那杯喜酒,朝兮都差点儿忘了,张启山已是半个有家室的人了。
……幸而那日未成事,否则见面就难免尴尬了。
朝兮瞥一眼莫测,淡然道:“还请莫医生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莫测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我会告诉表姐他们,谢先生留我在这儿只是为了确认姐夫服用麒麟竭后的身体状况。至于为什么让他们回避……”
“就说我嫌他们碍眼。”朝兮耸肩一笑,“你把我说的越不讲道理,他们反而会相信。”
提前串供完毕,朝兮用力咬了咬唇,把抽血后煞白的嘴唇咬出些血色来,方才推开门。
短暂怔忡,他看到了尹新月。
小巧玲珑的尹大小姐把自己隐身于门后阴影里,表情很是凝重。
莫测紧跟在他身后,乍见自家表姐就在门外,惊讶不已:“表姐?你……”
随后被尹新月掩住了口。
朝兮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平静地问:“尹大小姐听了多少?”
尹新月深深望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莫测,你在这儿守着佛爷,先别下去。请谢老板……借一步说话。”
或许是考虑到还未正式成亲,男女不便,尹新月的卧房是在这栋洋房的三楼,远离张启山和副官的住处。
这间房似乎比张启山那间还要宽敞,布置装潢也很讲究,枕头被褥都是清一色的小碎花,配上那粉红粉红的欧风落地窗帘和乳白色雕花的妆台,少女气息十足。
落地窗外有一个露天阳台,摆着一张圆形白色铁艺小桌和两把椅子。
朝兮与尹新月相并而坐,也不知道她意欲何为,便望着院中的那尊大佛发呆。
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过了好一会儿,尹新月才开口说:“谢老板救了我夫君性命,我理当感谢。”
朝兮轻轻一嗤,顺着尹新月改了称呼:“张夫人客气了。先前我遭暗算,军爷对我多有帮助,今日我投桃报李,彼此就算是两清了,何必言谢?”
“两清?”尹新月轻挑柳叶眉,娇柔的嗓音含着几许清凉,“若要两清,就该明言。谢老板舍出心头血来救我夫君,却又让莫测帮忙隐瞒,这可不是要两清的意思。”
“那依夫人看来,我是什么意思?”
朝兮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这是要“愿闻其详”的意思了。
尹新月轻咬贝齿,秀气的眉宇拧成一个川字,呼吸陡然沉重起来。
须臾后,她似打定了什么决心,沉郁道:“谢老板是聪明人,我也不愿拐弯抹角。今日我只想问一问谢老板,你与我夫……与张启山,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里藏不住事,话语间含羞带恼,但她又是极聪慧敏感的女子,若心有猜测,必然是觉察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朝兮确实是愣了一下,才回过味儿来:尹新月怕不是认为他对张启山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默默付出、深藏功与名?
第一反应,是哑然失笑。
“我跟军爷……算合作关系?”
朝兮仔细思索了一下,确实没办法说他跟张启山是亲戚,张启山是他拐了又拐的侄孙子……虽是真话,但尹新月很难信服。
于是,他又补充说:“军爷利用我,我也利用军爷,大家各取所需。比如今天这事儿,如果有一天我要用到军爷,未必不会拿出来同他讨要人情。夫人可千万别以为我是什么高风亮节的大善人。”
尹新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笑颜,似乎在思索这几句话的可信度。
而朝兮面上确无异常,滴水不漏。
她忽然觉得有些挫败,索然无味地移开目光。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过后,尹新月叹了口气,涩然道:“谢老板,那你觉得张启山把你当做什么?”
“夫人这话该去问军爷,而不是我。”
张启山那脑袋瓜子里想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刚刚在客厅里,我说了谎。”
尹新月这会儿倒平静下来,仿佛在叙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
“张启山神智失常后,起先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写你的名字。”
“后来把纸都写满了,无处落笔。他才改成叫你的名字,在家里的每个角落找你。”
朝兮算是知道副官来找自己时,为何是一副几天没睡觉的样子了,原来不只是寻常的看顾病人,还要成宿不睡觉跟在病人身后,看他折腾发疯。
“夫人也说了,军爷是神智失常,他做的事、说的话,都不能用常理推断。”
“也或许不只是失常,而是在做他潜意识里想要做的事,找他……想要找的人。”
尹新月说完最后几个字,像是吃到了一枚艰涩的果子,愀然不乐。
话已至此,朝兮想装作听不懂也是不成了。
但他又能回答什么?尹新月又指望他回答什么?
说到底,他与张启山之间也只有一次险险的擦枪走火。张启山怎么想他与他无关,他也不想知道。
至于他怎么想张启山……
朝兮闭了闭眼,无声一叹。
就算是被那该死的药剂控制,色字当头吧。
毕竟张启山的身材长相,在张家人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他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起点儿色心……也不过分。
但现在,他头脑清醒得很。
就算他不想再与张家有什么瓜葛,张启山也早就脱离了张家的掌控,总归他们有些渊源,差着辈分年岁,兔子吃窝边草终究是不大好的。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腕上的二响环,沉吟片刻,转过头来看旁边少女。
明艳纯粹,飒爽俏丽。
既已有了这样的天作姻缘,料想张启山也不会、更不该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夫人若觉得不安,不如我拿那心头血与夫人做个交易,如何?”朝兮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如此,就算彻底两清。”
尹新月一怔:“什么交易?”
“有朝一日,若我落难,夫人需尽己所能,救我一命。”
既然总要有所表态,那么新月饭店大小姐的援助,不要白不要。
尹新月几乎没有迟疑:“成交。”
“夫人爽快。”
朝兮由衷地赞许一声,音调无比轻快,殷切嘱咐:“那便请夫人记住,我放血这事儿……从来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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