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月色入户,张启山步下楼梯,看到枯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尹新月,和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副官。
“你终于出来了!谢老板他……怎么样了?”
尹新月看到张启山出现的时候,可爱的杏眸闪过一丝光亮,迎上去追问谢朝兮的情况。
副官闻言转身,第一时间发现,张启山竟然换了衣服!
他只叫了一声“佛爷”,就飞快地垂下眼睛,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就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心脏。
张启山避重就轻地说:“我给他洗了澡……他现在睡了,应该是镇定剂起效了吧。日山,你今晚多守着些,如果没什么大事,就明日一早再让赵医生来看诊,今夜就让他休息休息。”
“……是,佛爷。”副官颔首应答,步伐略微有些沉重。
“副官,厨房刚才说汤熬好了,你一并带上去吧,万一谢老板半夜醒来饿了呢?”
尹新月对这个初次见面就替自己说话的谢朝兮印象颇佳,加之上次也是他说服张启山振作起来,因而言语间流露出关心之意。
副官应声而去。
张启山打了个呵欠,坐下来揉着眉心,思虑重重。
尹新月只当他是忧虑谢朝兮能否好转,遂凑到他身旁建议:“莫测还没回北平呢,不如让她来给谢老板看看?莫测是正正经经留洋过的,还曾经在日本的圣路加医院实习过,或许她有救治谢老板的办法。”
“……恐怕,不方便吧?”张启山犹豫道,“谢老板现在这样,万一药性发作起来,只怕会唐突了莫医生。”
“这不是还有我们在旁边吗?”尹新月想到赵医生说过的话,也不禁有些脸红,嘟囔道:“再说了,医生眼里只有病人,不分男女。”
张启山点了点头,“那就明天一早,我派人去接她……但愿莫医生真的有办法吧。”
一楼之隔,副官端着一盅羹汤,推开了客房的门。
房里却没有人。
再转头一瞧,佛爷的房间里有一道微弱的灯光,他怔愣着走过去,果然看见朝兮躺在佛爷的床榻上,正在酣然沉睡,一截儿白花花的胳膊露在外面。
光源来自佛爷案前的台灯,被调节到了最暗的状态,足以让守在床边的副官观察到朝兮的状况,又不会让睡梦中的人被惊醒。
朝兮依旧没有退烧,但睡得还算安稳。
副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微蹙的眉宇,看了半晌,冷不防想起佛爷曾说不喜欢要别人用过的东西,所以之前朝兮住在张府时,睡的都是沙发或客房。
没想到,佛爷卧榻之畔,也容得他人酣睡。
佛爷……似乎格外在乎谢朝兮。
副官明白这不是自己能过问的事,但忍不住在意,忍不住探究,忍不住……难过。
为何难过?他不懂。
春夜凉风习习,顺着窗缝钻进来。他想也没想地起身,掀开被子的一角,轻柔地把朝兮的胳膊塞回去。
突然,他面色一僵。
赤裸的半身光洁精壮,透着细密的薄汗,然而朝兮的脖颈、胸膛,却有数枚花瓣一般的红色印记,轻而易举就刺痛了他的双眼。
再联想到佛爷在上面待了那么久,佛爷换了衣服,以及佛爷嘴上细微的几点血痂……副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惊讶,恐慌,难以置信,又苦涩难当,无法言说。
副官始终认为,谢朝兮是一个狠决到骨子里的人。
偏偏他们之间的恩仇难断。
谢朝兮揍过他,也辱过他,杀他的那些袍泽弟兄时残忍至极,在矿山里救他时却又毫不犹豫。
作为被救者,或许他并没有立场或资格去憎恨谢朝兮,但理性告诉他,谢朝兮危险至极,不应对其产生太多的私人情感。
可是当他产生这种念头时,便已知晓,有些东西如同疯狂生长的野草,撒了种,发了芽,山火烧之而不尽。
像是身随心动,他忽然俯首,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留在朝兮的左眼。
记得小时候,爷爷曾经对他说,左眼观心,右眼观身。
然后他飞快退开,畏惧于方才竟触及了自己的真心。
少年人不识爱恨,但初尝情之滋味所带来的甜蜜,与发觉对方可能另有心上人的酸涩,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副官知晓了何为“患得患失”。
自然,他知道自己是不及佛爷的。
所以,一切仅止于此,仅止于心,永不能窥见天光。
次日一早,朝兮从被子里爬起来,毫不客气地用枕头擦汗。随后一摸额头,连鸡蛋都能烫熟了,头更是疼得快要炸掉。
唯一可喜的是,他终于找回了失踪多时的神智,不用像之前那样昏昏沉沉,不知天地为何物。
一手扶着床,一手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下了地,双足好似踩在了棉花上飘忽不定,眼前忽明忽暗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
朝兮咬了咬下唇,借由另一种疼痛让自己精神精神。
五脏庙咕噜噜地发出一串乱响,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必须去找点吃食。
四下里一扫,他一眼就看见了伏在书桌上小憩的副官……旁边的一个汤盅。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手才刚哆哆嗦嗦地碰到汤盅,副官就被惊醒了,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流畅地去摸枪袋。
朝兮的手便转了个弯,按住了副官的手。
“别动。”
朝兮一开口,嗓子就哑得要命,仿佛能喷出火来。
副官愣了一下,然后就真的没有动,只说一句:“你醒了。”
“别说话,吵。”
朝兮低斥道,接着去拿汤盅。
副官提醒他:“汤是昨晚的,已经凉了,我……”
“闭嘴。”
朝兮又饿又渴,哪里听得进去,反正隔夜的汤也喝不死人。
但他的手抖得像筛糠,尝试了好几下都没拿起来,换两只手,摇摇晃晃地勉强捧起来,还没到嘴边,就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化为了齑粉,汤汁撒的到处都是。
也是这个时候,朝兮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条亵裤……问题是,亵裤也不是自己的。
再抬头看看副官,那白皙的脸颊已染上了淡淡的红粉。
朝兮觉得更头痛了。
“喂,张副官不考虑先给我……找件衣服穿?”
副官一时窘迫,后退了两步,但还没来得及转身去翻佛爷的衣柜,就看见朝兮身子一晃,软软地撞进了自己怀里。
上回跟佛爷一起去听二爷唱戏,唱的是王实甫的《西厢记》,他虽不懂戏,好在过耳不忘,记得其中一句:
“软玉温香,休道是相亲傍;若能够汤他一汤,倒与人消灾障。”
他还疑惑,究竟是怎样的“软玉温香”,到如今,方知个中滋味,引得人心旌荡漾,意乱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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