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陈皮一瘸一拐地抱着大不止一号的“三寸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小院。
弄得朝兮还有点儿舍不得。
……舍不得狗。
厨房里还挂着新买的腊肉腊肠,前些日子他单独给小东西买了桧木澡盆,甚至怕夜里太冷,还去裁缝店里做了个驼绒狗窝。
可以说,小东西身上长的每一块肥膘,都来源于他的慈悲。
这冷不丁就走了,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第二天早上,朝兮听着熟悉的狗叫声睁开眼。
哪儿来的狗叫?
他忽然精神一振,披上外衣打开房门。
院门不知是被人还是狗撞开的——把小东西养熟以后他就没了锁门的习惯。小东西正用锋利的爪子扒拉着房门,举目望去,还有个身穿长衫棉袍的瘦削青年站在门边,目光比狗还要锐利。
“原来是你偷了我的三寸丁。”
那人看起来有点怕冷,把两只手都缩在袍袖里,率先开了口,叫了一声“谢老板”。
如今长沙城好像人人都知道他的名讳样貌了,朝兮暗自发誓,等拿到张启山的大黄鱼,务必要抓紧做些上好的人皮面具来用。
不用猜,也知道这位就是那人称狗五爷的吴老狗了。
听闻九门当家里数这位狗五爷最仁善,好脾性人缘佳,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他酷爱养狗,把自己养的狗视为眼珠子命根子。
朝兮固然不怕惹上他,但如果把他逼急了,叫上十几二十条狗来助阵,也总不能跟狗打架不是?
思及此处,朝兮清了清嗓子,耐心纠正:“捡的,不是偷的。”
“捡的?”吴老狗的语调微微上扬,“看来我要感谢谢老板,这一个多月来帮我照顾三寸丁?”
“倒也不必如此客套。”朝兮轻笑着靠在门板上,“这小东西虽然磨人了些,但也算好养活,不过是吃了我三十斤腊肉、二十斤腊肠和四十斤肉骨头罢了,不值得什么。”
其实这些东西还有一些没吃完,仍挂在厨房里,朝兮特地说出来,也只是想表明自己没委屈了小东西,给吴老狗顺顺毛。
“腊肉,腊肠,肉骨头……”
吴老狗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最后汇成一句怨念满满的问话:
“所以就是你把三寸丁喂成这副鬼样子?!”
自从昨夜有人偷偷送了三寸丁回来,吴老狗惊喜之余,不免也心生疑窦:原来能放进衣袖揣着的三寸丁怎么会胖的像只猪仔?
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三寸丁回来以后就不吃不喝,给它洗澡也躲,那小眼神瞧着格外忧郁,也不知是谁给它灌了迷魂汤。
折腾了一晚上,吴老狗实在没辙了,不得不把三寸丁给放出门,然后悄悄跟在后头,一路来到了城郊。
他没想到,三寸丁这段时间一直跟着的人,竟然就是时下在城中混得风生水起的谢氏书局的老板谢朝兮。
吴老狗从不用阴险的心思去揣测别人,但偏偏是这位谢老板捡到了三寸丁,由不得他不多心。
哪有那么巧的事?
可事实上就是那么巧,巧到朝兮都觉得无奈。
“那你想怎么着?”
朝兮觉得为了一只狗跟别人一直叽叽歪歪是真的很蠢,遂耸了耸肩,道:“你的狗是我捡的,也是我喂的。你心里气不过的话,打架我也奉陪的。”
吴老狗回想了一下水蝗和霍三娘家的那些伙计,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想打?那就带着你的狗一起滚。”
朝兮“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挠门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他想了又想,终归不落忍,晚些时候便叫了两个伙计到家里,把小东西用过的澡盆狗窝和没吃完的腊肉等物装车,送到了吴家去。
眼不见,心不烦。
“三寸丁”偶尔还是会跑来挠门,不过朝兮没再理会过它——到底是别人的狗,他总兜揽着也不是个事,不如早些撂开手。
吴老狗也来过几回。
朝兮没让他进过屋子。两人基本就是一个在屋外,一个在门口,都不说话,就看着狗在院子里撒欢儿,活像孩子妈哄不好孩子了,所以带出来串门子。
最后一回带狗过来时,吴老狗给他扔了两根金条。
吴老狗说:“这是三寸丁的饭钱。”
朝兮没推辞,收在兜里。
小东西以一只狗的思维能力,似乎误会了什么,以为自己被他给卖了——卖的还是它原来的主人。它走的时候义愤填膺,简直就是狗界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朝兮对此哭笑不得。
打那以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话可以乱说,但狗不能乱捡。
吴老狗的狗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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