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米、水和酒埋在准备选好的地基过夜,第二天观察。如果米少了或者水流失了或者酒变酸了,这地基就有问题。梦嘛,有人干脆在拟选好的地基上过夜,梦见大海、日出之类就是好地基。”翠喜感叹地说:“真没想到,你们景颇族选地基还这么讲究。而且很有道理。比汉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水来得实惠得多。”
小木父母在寨子门口迎接公司老板和“老板娘”。饭菜早已准备妥当,并且已经上桌。小木父亲穿黑色对襟上衣,下穿围裙,身上佩刀;母亲穿黑色短衫和花围裙。翠喜一看见满桌子菜肴,闻着香味只想流口水。好多叫不上名字。能看出来的有竹筒烤鱼、蒸肉、鳝鱼糊糊,有一个好像炒鸡蛋。小木父亲拿出一坛子自酿的米酒,每人倒上一竹筒,说:“酒能将两座山连在一起。也能将朋友的心连在一起。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请喝完筒中酒。”说完就咕噜咕噜喝干了。张登高也一饮而尽。翠喜愣在那里,小木暗示翠喜,一口喝不完可以倒出一些。翠喜倒出一大半给小木,将竹筒剩下的酒喝干了。小木介绍着菜肴:这道菜是黄蚂蚁蛋炒鸡蛋;这是炒鸣蝉;这是竹蛹;这是花蛛蛛。嘿,好家伙,整个一昆虫宴!翠喜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张登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有呕吐的反应。她强忍着,只敢浅浅地尝尝这个什么蛋炒蛋,其实景颇人至今还保留着人类童年时代吃昆虫的习俗。这里的饮食富有亚热带山林地区的特色和牧耕、渔猎民族的文化气息。
帕敢的线人传来消息,在老帕敢的灰卡坑口挖出上好的翡翠原石,黄盐砂皮,差不多有10公斤重,是难得的大件。坑易。张登高兴奋至极,简直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节奏。
马不停蹄,张登高带着翠喜和小木两天两夜赶到老帕敢的灰卡坑口。幸好,石头还在。中介老排说,之前来过一拨曼德勒的本地人,价钱谈不拢,走了。张登高绕着石头仔细用肉眼观察了一圈,黄盐砂皮上的沙粒仿佛立起来似的,十分匀称。接着用手抚摸着黄盐砂皮,感觉像是摸着荔枝壳。没错,是上好的老种料。只是石头有三个大裂绺。不过如果是满绿的话,做手镯应该让得开。张登高又拿出放大镜和强光手电筒,像外科大夫在手术台上给病人做手术般对石头又绕了一圈——蛋清地张,局部冰地,艳豆,几乎满绿。这种美玉,可遇而不可求。看完赌货,张登高故意紧锁眉头,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是件好货,只是裂绺太多,切开后影响成品档次,做不成什么大件。所以嘛,也卖不出什么大价钱。他示意翠喜翻译。对中间人老排摊摊手,意思是不是很中意。
艰难的讨价还价。对方开价1000万人民币。张登高还价200万。第一轮讨价还价不欢而散。约好先在矿上吃饭,吃完饭再谈。张登高心里有底了,因为对方有挽留的意思,是表明想做成这单生意。
翠喜在上厕所时听到两个缅甸女人叙家常,透出一个消息:明天军政府的税务官要来矿区巡查。张登高如获至宝!这个消息的价值不亚于这块石头,张登高不动声色,只是一味抱怨可惜啊可惜啊,这么好一块黄盐砂却多了三个大裂绺。
饭毕,谈判继续。老排一个劲在两方打圆场,怂恿成交。对方出价800万。张登高还价300万,差距很大,但在缩小。很明显,对方以200万为阶梯降价;而张登高保持100万的阶梯涨价。下一轮对方可能降到600万。张登高涨到400万应该顺理成章。
这时,张登高对老排说,价格谈不拢,差距太大,准备回去了。买卖不成情意在,这回缘分不到,下次有机缘再来。张登高的欲擒故纵术果然生效。对方几个股东在旁边小声商量了一会儿,让张登高开出一口价,能成就成,不成走人。张登高平静地开价:500万,包送到仰光。
成交。张登高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的开价低于对方底价100万,而且路上的风险全在对方。对方急于亏着出手的原因恰恰是翠喜在上厕所时截获的那条价值连城的信息,为了避税急于出手。
张登高和中间人老排跟随灰卡矿区的车去仰光方向,翠喜和小木则回腾冲待命。临行时,张登高将翠喜叫到身边,深情地说:“这一趟是祸是福完全不知,反正这是我的收山之作。腾冲的商行转在你名下,连那台越野车。你喜欢这行,你就慢慢做吧。但要记住,见好就收。”翠喜抬头望着张登高的眼睛,不像开玩笑啊。她说:“我怎么听着你这是临终道别!有必要吗,好像今生今世我俩再也不能相见似的。”张登高拉着她的手说:“不让你跟着,是因为路上有危险。你就在腾冲听信儿吧。”
张登高选择在仰光脱手,是预感这块石头有巨大的升值空间。他避开广东平洲是因为不想太招摇,太高调,以至于成为聚光灯下的人物。反正仰光没几个人认识他。赌石格言云“多看少买,多擦少切”,意思是赌石的人尽量不要轻易切石,通过“开门子”或“擦口子”将风险转移到下家。赌石界还流传着一句顺口溜:一个疯子在买,一个疯子在卖,还有一个疯子在等待。张登高不管那么多,反正是铁了心要切开石头。他连切割线都画好了,顺着三个裂绺切一刀足够也。张登高信心满满,志在必得。这块石头不切也许能卖1000万;但切了也有可能卖1个亿。当然,一刀切下去也有可能一文不值,血本无归。此时需要胆识和魄力,而张登高身上从来不缺这些玩意儿。
一刀下去,一破两半。所有围观的人都惊呆了,几乎满绿!种、水、底、色和肉上乘。估价师走过来看了一会儿,用中文对张登高说,恭喜你,这种上好的色料好久没看到了。8000万到1个亿人民币的价值。张登高惊得目瞪口呆,心脏都快要爆炸了。自己想着切开多赚点,根本没想到居然接近天文数字。他强制自己平静下来。“何以见得?望不吝赐教。”张登高诚恳地请教。估价师说,你看这块石头可以做无伤、无裂的满绿玉镯三对,价值约3000万元;三串满绿的翡翠项链,价值1500万元;10粒100万一粒的戒面,价值1000万元;20粒80万一粒的戒面1600万元;40粒50万一粒的戒面2000万元;还有1万到30万一粒的戒面若干,不会低于1000万。最后光是边角料怎么也值200万。听完估价师的估价,张登高拱手多谢。
最终拍卖成交价1000万欧元。按照当时欧元兑人民币的牌价,www.youxs.org。扣除各种税费和中介费,张登高拿到手的资金为900万欧元,www.youxs.org。买家是台北的珠宝商。因缘和合,视张登高为知音。张登高提出一个附加条件:这块赌石是本人的收山之作。从此本人将歇息山林,退隐江湖,所以希望能将这块石头所做的玉镯一对和戒面一枚送给本人永志纪念。买家爽快答应了,并保证两件东西每一件的价值都不低于100万。台北买家说,我在这儿有上好的玉石加工场和顶级的师傅,你如果能等的话,一周之内你就可以拿上一副玉镯和一枚戒面,张登高拱手表示感谢。
张登高在仰光逗留的时间差不多有一个月。当他回到腾冲永泰珠宝商行时,商店大门紧闭,招牌也没有了。这中途翠喜倒是来过电话,当时石头没有估价,也没出手。怎么啦,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试着拨打翠喜的手机,已经停止使用;再拨木麻诺的号码,也是停用。这就奇了怪了,两人难道遇到劫匪了?张登高遇到的场景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只想送给翠喜一个惊喜——从那块玉石上给她定制的一副翡翠手镯,满绿满绿的。粗看有苍蝇翅;抛光面有橘皮环;侧看有絮状棉。翠喜佩戴绿色的翡翠,柔顺,平和,洁净,养护着生命,她能使整个世界都生动起来。
张登高找到木麻诺的叔叔打探翠喜的下落,木会长说,侄子只是告诉我商行转让出去了,车也卖了,说是去缅甸密支那、帕敢一带做玉石生意去了。他们去赌石?还是他俩私奔?张登高苦笑着,扯淡!什么私奔,人家早就将关系定位过,同事加情人的关系。一种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就像缅甸的天空翻飞的成群结队的乌鸦。
张登高衣锦还乡,他迅速作出决定,举家移居西安。当然包括双方的父母。他在曲江新城一口气买了三套住宅,带精装修,同在一个小区,不同的门洞单元。买了两台车,奔驰350和宝马740。他对婆姨说,你就暂时委屈一下,等我办完正事,咱们再去买别墅住,实现我对你的承诺。没准儿我下一步自己盖去。婆姨数次问过老公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老公总是漫不经心地说,挣来的,干干净净,而且还完了税。
张登高财富之谜还是不胫而走,流传在驼城和西安一带,只是版本略有不同。驼城传说他在澳门赌博,一口气赢了几个亿;西安的版本是在海外继承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巨额遗产。张登高不置可否,一笑了之,也懒得做任何解释。他手头上有两件最要紧的事要做。一是找准行业,尽快注册公司;二是跟缅甸方面的所有认识的人通电话,寻找翠喜的下落。
还记得张登高在大学校园里曾经发过的誓言吗——一旦老子发达了,一定要操办一场同学会,让所有的女生都把肠子悔青。张登高在五星级香格里拉酒店操办了一场同学会。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都变成女人啦。而且岁月无敌,大都素面朝天,人老珠黄了。后悔又有什么用?迟来的后悔还不如不去后悔。张登高的一夜暴富、春风得意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街头巷尾的谈资而已。其实,张登高的真正目的,是在同学中寻找资源,为下一步事业的起飞开个好头。这笔钱他没白花,他锁定了小个子同学唐海。唐海担任临潼区副区长,两人酒桌上敲定:就搞高端度假别墅,在国家级风景旅游区——骊山脚下划100亩地,建它50栋别墅,就叫贵妃别墅。唐区长喝得酩酊大醉,没想到区上的招商引资第一单就这样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做成了,唐区长焉有不醉之理?
三个月后,就在张登高的永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开业庆典结束的那天晚上,缅甸密支那的老朋友老排打来国际长途,有翠喜的消息了。张登高激动得浑身**,连说话也颤抖起来了,消息却是噩耗。万劫不复的噩耗,老排念着当地报纸——《密支那日报》的报道——
中国四川江油人文翠喜(女性,24岁)和云南腾冲人木麻诺(男性,24岁)在密支那和老帕敢一带赌石,在龙塘矿区附近龙门客栈遭遇劫匪袭击,双双毙命于床上,疑被勒死。所购翡翠原石被劫,系谋财害命。警方排除情杀可能。此案正在进一步侦破中。
老排接着说,根据我了解的情况,他俩先后赌过三块石头,都亏掉了。最后他俩终于在龙塘买到一块灰白鱼皮的石头,想着大赚一把。没想到在客栈丢了性命。“你他妈的什么也也别说了……”张登高大骂一声,将手机摔碎了。
张登高号啕大哭。婆姨香玉闻讯赶来,她也从未见到丈夫这么伤心过。她不断用手掌抚着老公的背部,老公还在抽泣,身子随着抽泣**起伏。终于,张登高哭累了,停止了抽泣。香玉拿了条热毛巾给老公擦脸和眼睛,婆姨问道,究竟怎么啦,这开业的大喜日子,你却哭得这样伤心?张登高轻声地说,一块儿赌石的两个手下,也是最好的朋友,在缅甸被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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