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叙述了李海峰董事的举报材料的主要内容，然后概括出几个关键问题提问。

问：举报信里的内容属实吗？

答：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问：董事会决议纪要只有一页吗？

答；一派胡言，两页。

问：董事会没有罢免董事长的内容吗？

赵牧之实在听不下去了，说：“这是现场的秘密录音，你们听听就知道了。”说完，张慧能递上U盘给夏雪，夏雪将U盘插入电脑。声音还算清楚。赵牧之说对不起，我要出去抽烟，你们慢慢听吧。

赵牧之抽完两支烟进来，录音也听完了。

夏雪接着问：“那盗用印章是怎么回事？”

赵牧之说：“这事我得多说两句。王建国、李海峰拿到驼城市的煤矿改制并合资的项目。他俩没钱就拉我和钱进入股并融通资金。我们打入第一期注册资金，这两口子就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要赶我们走。更为恶劣的是中方没把公司的钱借给他们，他们竟然动用古城区检察院将总经理高举抓进看守所关了三个月。你们看看这两口子究竟是什么人？我们当时入股后，在办理公司印鉴移交时规定得十分清楚：在香港的文书一律用钢印；在大陆的文书一律用中英文对照的椭圆形章。钢印由钱进董事保管；椭圆形章由王建国保管。什么盗用公章，这完全是信口雌黄！更换董事长的缘起是中方认为王建国的人品和能力不合格，由中方率先提出动议。这份材料你们手上有，这难道也是假的？

看来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夏雪初步判断，李海峰说谎的概率似乎大些。她示意小张将记录拿给赵总过目并签字。对赵牧之的调查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周后，工商局分别通知李海峰和赵牧之：双方对各自提交的文书必须聘请香港律师按照中国大陆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关于文书转递的规范重新提交给外资处。

一个月后，局长专门就驼城市长城煤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变更纠纷召开局长办公会。局长的写字台上摆放着两份省级领导的批示：一份是分管副省长在赵牧之的《情况反映》上的批示：严格依法办理，保护投资人的利益；一份是分管副书记在李海峰的《举报信》上的批示：严格依法办理，净化投资环境。局长无可奈何，谁都有后台，谁也得罪不起。

局长对夏雪说：“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结论吗？”夏雪于是将询问调查的情况给局长做了汇报。夏雪说：“最后双方都按照我们要求，按照中国大陆和香港的文书转递规范提交了法律文书。赵牧之提交了香港蒋晓峰律师行的函件，经中国委托公证人林杰平律师签署盖章，并加盖中国法律服务（香港）有限公司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委托香港律师办理内地使用的公证文书转递专用章’以及相关材料。蒋晓峰律师认为董事会决议合法有效，会议形成的董事会决议有两页。其中第二页涉及到变更并委派合资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内容，并有赞同的董事签字。李海峰提交了香港冯唐周律师行的函件，经中国委托的公证人刘皇律师签署盖章，并加盖中国法律服务（香港）有限公司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委托香港律师办理内地使用的公证文书转递专用章’以及相关材料。冯唐周律师认为，董事会决议只有一页。会议议程没有变更法定代表人的内容。第二页没有李海峰的签字，是会议结束李海峰离开后钱进和赵牧之单方面制作的，构成商业欺诈，李海峰已向香港警察局报案并立案，立案号为：CRN02001234。双方提交的法律文件势均力敌，香港的东西我们无法做出判断。”夏雪结束发言。局长点将法规处的李处长发表看法。李处长说：“香港出的律师函件当事人只要给钱都会出，完全满足当事人的要求，没有参考价值。我倒是在夏处长的办公室听到过赵牧之的秘密录音，有罢免董事长的内容，王建国跟他们吵得很凶。”局长说：“秘密录音就是窃听，谁知道是真是假呢？我桌子上双方都找省上的领导批示了。这个案子牵扯了我们太多精力，再往下调查刨根问底就是挖祖坟我看也难以有个结果。所以我的意见是建议他们提交地方法院裁定。我们根据裁定的结果再作结论。中止调查才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夏处长你们下去合计一下，措辞要准确，出一个中止调查的通知。”

一周后，外资处通知合资公司领取重要文件。张慧能拿着赵牧之的授权委托书过来领取文件并签字。文件标题是《关于驼城市长城煤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变更中止调查的通知》，落款是省工商局外资处。这个结果赵牧之完全能接受，因为他的董事长地位无人能撼动啊。李海峰就不一样了，中止调查就意味着维持现状，同时就意味着她输了。

王建国这会儿正带着陈林以新董事的名义考察驼城的煤矿呢。王建国提前五天将合资公司的二期款、提前一年零五天将合资公司的三期款共5000万元注册资金，折算成美元是760万全部到位。这个举动让高举肃然起敬。这王建国还真有两下子，看来他真是要甩掉赵牧之和钱进。钱、赵恐怕还蒙在鼓里呢。看来他俩是凶多吉少，活生生地被王建国、李海峰玩儿了一把，又甩了。

高举只猜对了一半。他们的确不知道王建国提前五天注资了，但他们就在王建国注资的那天委托律师给王建国、李海峰董事致函：提示注资期限还有五天，对他俩的无动于衷表示不安。这在法律上叫做行使不安请求权。钱进、赵牧之董事已将融资款760万美金准备好，拟打入香港好百年公司账户，同时要求王建国尽快配合并办妥注资事宜。

李海峰到外资处领取了文件，愤愤不平地说：“我们已请好律师，对你们省工商局的不作为向国家工商总局提起行政复议。”李海峰越想越气，她决定找局长理论理论。

局长办公室的门开着，门口保安试图阻拦，见李海峰是女流之辈，又不好上前拉扯。加上李海峰说是外商，已预约，保安就半信半疑地放她进去了。

局长正接着电话。李海峰环顾办公室——有两幅书法作品。背后的横幅写的是“天道酬勤”；旁边的条幅写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看来这王局长爱附庸风雅。归类的话属爱装逼的文官那一类。

王局长接完电话，抬头问道：“你是——”李海峰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谁谁谁。王局长皱了皱眉头，说：“中止调查的通知不是发给你了吗？还有什么事？”看到王局长有点不耐烦，李海峰也不客气了，她义正词严地说：“你们工商局助纣为虐，是帮凶！行政不作为，我要去告你们！”王局长一听火了。心想遇到泼妇了。他压着火气说：“你说话注意点，这里是政府机关，不是菜市场。你还博士呢。有什么冤屈你好好说。”王局长露出不屑的神情。这李海峰更来劲了，她开始哭诉了：“我们辛辛苦苦创业，遇到强盗骗子，你们……”王局长示意保安拉她走。保安上前拽李海峰的时候，王局长说我要开会就乘机开溜了。保安把李海峰推出来，锁上了局长办公室的门。李海峰坐在局长办公室门口，继续呼天抢地号啕大哭，边哭边数落，最后竟然是口吐白沫，晕倒在那里。保安赶紧叫来机关医务室的医生。医生把了把脉，看看李海峰的瞳孔，说没事，情绪激动所致。喝点水休息一下就好了。王局长躲在机要室。当他听说李海峰口吐白沫的事后，吃惊不小。他对秘书说，通知他们加强楼下的保安，以后谁也不能放她进来。

高举最近很是纠结，以至于吃饭不香，睡觉不安。王建国和陈林邀请他去黄山考察，他拿不定主意。从格局上看，王建国和陈林随着760万美金到账一跃而变成了大股东，钱进、赵牧之变成了小股东，用王建国的话说甚至不是股东。我高举就不得不面临新的选择：继续跟钱进、赵牧之走显然已不合时宜；投靠王建国吧这家伙说话做事都没个准儿，动不动还整人，很不厚道。眼下似乎王建国占了上风。而未来的输赢谁又能知道呢？官司大战谁能胜出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高举找来姐姐一起商量。两人分析眼前的形势，分析两方各位董事的人品个性，推测合资公司未来走势。鸡叫三遍了，天就快亮了。姐弟俩最后达成共识：脚踩两只船。表面跟钱进、赵牧之走；暗中跟王建国、李海峰联手。

一年后的今天，当高举面对警察，戴着手铐，第二次在逮捕令上签字时，他还是想起和姐姐商量对策的那个通宵达旦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