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逝去的楚夫人最是太夫人心头的一根刺。楚夫人是个一丝不苟、做事麻利的人,主持中馈的时候眼睛里容不下任何砂子,自己从来不曾中饱私囊,却阻了不少人的财路,几乎将楚府上上下下的主子都得罪光了。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那些失了好处的人,自然不能罢休。偏太夫人是个爱听好话的主儿,楚夫人又最是不懂说灵巧话讨人欢心,加之被有心人在中间一挑拨,太夫人就成了某些人手中的利器。几房合起来挤兑大房,闹着要分家。
偏生楚青全又最护着这位夫人,容不得任何人指责,最后僵持不下,所以楚府这才分了家,太夫人便把这分家之罪一股脑儿地全怪在了楚夫人头上,以后处处针对打压连夫人,否则楚涟漪的娘也不用神乏体虚,去得这般早。
六姑娘楚涟晴听她母亲那样一说话,就觉得对不住楚涟漪,她刚订了亲,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如今看楚涟漪,想着她的遭遇,更是同情,所以心下难免怜悯她而有些怪责自己的母亲,便开口道:“十二妹妹,你身子可好些了,这几日天气晴好,府里的菊花也开得早,我正想请你来着,咱们姐妹一处赏赏花,热闹热闹。”
楚涟漪还没说话,太夫人就道:“这样好,你们姐妹就应该亲近,碗丫头你身子不好,但也不能总在屋里歇着,要多出来走动,你去同你姐妹们玩去吧,我这里自有你婶婶们照料。”
“是。”楚涟漪起身行了礼,拉了六姑娘的手,同九姑娘她们一起走到西次间同其他小一辈儿的姐妹们坐在一块儿。
宝钏等丫头摆好筷箸,请姑娘们上桌用了早饭。
“六姐姐,你是要开菊花宴吗?”楚涟漪在用茶漱了嘴后,才起唇问楚涟晴。
“菊花宴?”楚涟晴顿了顿,“我倒是没想过,只是想着姐妹们可以聚一聚。”
“是啊,我知道。”楚涟漪靠近楚涟晴促狭地笑道:“六姐姐定是怕以后嫁了,咱们姐妹相处的日子就少了。”
“你这妮子,胡说什么呀,什么嫁不嫁的。”楚涟晴羞得急了,轻拧着楚涟漪的手臂。
“难道我说错了不成?”楚涟漪笑嘻嘻地道,她倒是真没说错,楚涟晴就是这般想的,所以才恼羞成怒。
“菊花宴,我听着挺好的,姐姐。”九姑娘也凑了过来,“蕙亭县主不就组织了一个诗社,请京城里的贵女参加什么海棠宴,梅花宴吗,咱们府里这么多姐妹,也可以组一个菊花宴啊。”九姑娘楚涟欣也是个爱热闹的性子。
“是呀,是呀。”五房的十三姑娘也凑了过来。
“咱们这菊花宴不一定要学着县主的吟诗作赋,这会吓着人,咱们就聚在一块儿,姐妹们说说笑笑,可以下棋,品画,论琴,赏花,什么都可以。这宴席嘛,却要特别点,咱们就以菊花为料,可以饮菊花酒,吃菊花饼,这菜名也得碟碟都带个菊。”楚涟漪早就对这种宴会有兴趣,只是一直和姊妹间没什么来往,所以才一直搁着。可到底是年轻的姑娘,哪个不爱热闹的。
“茜雪妹妹也来吧,咱们一起热闹热闹。”楚涟漪又拉了柳茜雪,这丫头虽然傲了些,但她母亲在太夫人面前说得上话,也是个不能得罪之人。
柳茜雪点点头,“按我说,不能光咱们姐妹,兴大奶奶,宣二奶奶,房三奶奶咱们都该请上。”
楚涟漪瞧了瞧柳茜雪,看来这也是个有心的人。
这一番安排下来,自然要惊动太夫人的,她听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话,“聚可以聚,只是可别忘了其他姊妹,你们四婶婶冬月里也要带着你五姐姐她们回来了,你五姐姐也要嫁了,就安排在开春二月里,你们姐妹也要多聚聚,可别让她回来说你们落下她了。”
“是。”楚涟晴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
虽然三房旁氏素来得太夫人欢心,但那是因为她会讨巧,可真正让太夫人喜欢的却是四夫人向氏。因为老四放了正三品的湖南按擦使,官职不低,四夫人出身又好,是忠勤伯的次女,四夫人虽不得四老爷的欢心,但这一点在楚夫人的映衬下简直成了优点,所以太夫人一直中意这个四儿媳妇。
加上四房长女五姑娘楚涟洁的亲事又订得极好,是靖文侯家的嫡长孙,世袭的爵位,未来是一准儿的侯爷夫人,太夫人自然对四房更加青眼相看。
何况远香近臭,三夫人再好,也敌不过雾里看花又思念儿子的太夫人喜欢四夫人。
菊花宴到底还是没开起来,只是楚涟漪等几个姐妹聚了聚,三夫人为讨好太夫人,怕太夫人以为老三家是故意冷落老四家,便扣住了银两,六姑娘支不了银子,菊花宴只好作罢。
虽说是在家里办个玩耍的宴席,但无钱寸步难行,光是厨房那些婆子媳妇,不见打赏,做事就磨磨蹭蹭,还不给好脸色看。
楚涟漪倒是能支使银钱,但并不肯也不可出这个头,这便是在打未来“大学士”夫人的脸面。
姐妹几个在院子里对菊饮茶时,六姑娘楚涟晴一脸的羞愧,“真不知母亲为什么这个做派,咱们姐妹办个菊花宴,哪里就冷落了四房,太夫人哪里就能怪罪,等五姐姐她们回来,都是冬天的事了,到时候咱们再举办个梅花宴就是了。”
不谙钱事,或者一身清风高洁的六姑娘自然是不明白她母亲的算盘的,楚涟漪却心知肚明。分家的时候,太夫人的私房可都是她自己管着,她屋子里还锁了几个大柜子,钥匙在她身边亲自保管着,谁也不知道太夫人的私房钱有多厚,媳妇们都看着呢。不然旁氏能吃亏地往家里请一尊太上佛回去?
从菊花宴回去后,楚涟漪依然过着她舒坦的日子,更是延请了不少名师,寻点儿费神无用的事情来打发日子。如今这世道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只在家里那二门内的一片小天地里纷争,如今楚涟漪婚事告吹,嫁人的前景晦暗,岁月对她来说,真是多得已经有些奢侈了。
倒是六姑娘那边,因为婚期定在明年四月,这段日子要学做媳妇的规矩,还要跟着她母亲学管家,忙得没空四处行走。
只有柳姨妈借着楚家的声势,出手又阔绰,领着柳茜雪在京城贵妇圈子里转悠,名声渐佳。
四房一家回府的日子推了又推,腊月初才回到楚府,楚涟漪少不得要强打起精神,一大早就去宜兰院请安。
一进太夫人的屋子,第一打眼的人物就是穿着大红织金缎绣玉堂富贵纹出风毛夹袍,暗紫泥金填五彩牡丹长裙的四夫人全氏。
楚涟漪上前乖巧地对太夫人请安,“祖母万福。”又转身对坐在太夫人榻头紫檀绣墩上的四夫人请了安,道了声“四婶婶万福。”除此之外也不多说话,退在一旁垂手而立。
看人脸色楚涟漪也是懂的,她一进屋就感到四夫人剪刀一样的眼光在她浑身上下搜检,恨不得戳出个洞来。
要说旁氏虽然时常刁难楚涟漪,但她从来不怕,反而最忌惮的是这位并不常在家的四婶婶。
“这不是咱们家的碗丫头吗,如今出落得这般俊俏了,只是稍微单薄了些,落了个多病多愁的身子,可别学了你母亲……”说到这儿,四夫人赶紧自己啐了自己一口,“瞧我这嘴,太夫人的孙女儿自然是多福多寿的。”话是乖巧,可是她要说的要咒的可都出了口。
楚涟漪并不恼怒,面带着浅笑,这四夫人的嘴一向是出了名的锋利,与她置气,真是一日气死三回也不嫌多。何况四夫人的心事她知道。
当初父亲高中状元郎时,四夫人便遇见了楚青全,一颗芳心顿时付了檀郎,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青全订的媳妇是蜀中世家的苏氏。
楚青全二人两人成亲后,琴瑟和鸣,四夫人却嫁给了四老爷,四老爷又是个贪色之人,她未进门之前,便已经有三个通房丫头,进门后没多久,又纳了一房妾,让心高气傲的四夫人如何受得了。
也不知四夫人是如何作想的,反而将她一身的不幸遭遇怪在了苏氏身上,觉得如果当初嫁给大爷的是她全氏,如今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可就是她二人了。从此,四夫人明里暗里都对上了苏氏。
楚家分家,楚涟漪觉得在中间煽风点火,贡献第一的非四夫人莫属。
太夫人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楚涟漪,倒是满意她的态度。
“这次回来四婶也没带什么礼物,这对碧玉万年吉庆簪送你做耍吧。”四夫人的丫鬟绣容捧了一个黑漆红绒里的盒子上来,里面摆着一对玉色上好的簪子,做工精良,造型新颖,一看便是湖南那边新出的款,看来这位四叔的按擦使做得实在是滋润。
“簪子真漂亮,谢谢四婶婶。”要说这府里最阔绰的一定是四房,京官虽然权重,但收入不过只有俸禄和养廉银子,年节时下面虽也孝敬节仪,有碳敬,冰敬,但是比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来说,收入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这是你五姐姐,有些年头没见了,还认得么?明年二月,你五姐姐就出嫁啦。”说起五姑娘楚涟洁的婚事,太夫人就一脸的高兴,靖文候的嫡长孙媳妇,多长脸的事情。楚家虽然是世家,但是并无世袭的爵位。虽说现在爵位只是个虚衔,但有,就是一份体面。
楚涟漪上前与楚涟洁见了礼,也与她身边站着的十一姑娘和十四姑娘见了礼。楚涟洁送了楚涟漪一串大珍珠项链,颗颗莹白均匀,是上好的天然珍珠,非是淡水湖里养的,是以价值不菲。
楚涟漪收了之后,暗自咋舌,可没想过会收到这般贵重的礼物,她给十一姑娘和十四姑娘准备的礼物,可都是些小玩意,比如蜀绣的荷包,银制的口脂盒子等等。
十一姑娘和十四姑娘从疏影手里接过礼物时,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自傲之气,楚涟漪也不与她们一般见识。
世家里人情来往都是有规矩的,并不是越多越贵越好,四夫人回来之后这次的炫耀,真有点儿暴发户的做派。
五姑娘楚涟洁倒是个非常文静的人,楚涟漪三年多没见着她了,模样变化不大,端庄秀丽,但比以前更稳重了。
楚涟漪与四房的姊妹见了礼之后,赶紧走到九姑娘旁边去,有五姑娘这座大山镇台,下面的姊妹都不敢如往日一般嬉笑,安安静静去西次间用了早饭。
席间十五姑娘几次想出声,都被五姑娘的眼神给镇住了,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连搁置杯筷的声音都几乎没有。
饭后,楚涟漪与六姑娘等好不容易寻了个角落说了会儿话,大家又好奇地对比了一下四房送的礼物,才发现楚涟漪收到的是最贵重的,其他人都是收的寻常物件,倒不是四房在耍暴发户的派头。
楚涟漪暗自疑心,但也没表现出来。
众人开始鱼贯退出,楚涟漪正要告退,却被太夫人留了下来,“碗丫头你留一留,你四婶婶还有体己话跟你说。”
楚涟漪点头留了下来,垂眉低首地站立在太夫人的榻尾。
人都走清了后,太夫人才率先开口,“你四婶婶想给你说门亲事。”
楚涟漪闻言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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