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玦嘴里发苦,大哥啊大哥,你明明是在乎唐门的,明明也关心唐门的发展与在江湖中的地位,可为什么就是不肯将自己融入唐门,真正成为唐门的一份子?你这样固执,我该如何跟爹交待?三天时间,第一天已经大半时间过去了。看这样子,我无论怎样软磨硬泡,你都不可能松口了。
他摸摸屁股,我可怜的屁股啊,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大哥吧。
龙朔奇怪地看着他脸上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表情,再看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摸臀部,十分不解:“玦儿,玦儿?”叫了两声才把唐玦的魂叫回来,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嗯。”“你怎么回事?刚才还神气活现的,一会儿就蔫头耷脑了?”
“我……”唐玦愤愤地在心里白了龙朔一眼,笨蛋,还不是因为你么?为了救你的屁股,我不得不搭上自己的屁股了。心里腹诽,嘴上却说着俏皮话,“我没事,大哥没听过,小孩子的脸,六月里的天么?我的情绪向来如此不稳定。”
龙朔被他气乐了:“臭小子,说你胖,你还喘了。真当自己小孩子呢?过年都十二了,再过三年,我得叫你一声少主了。”
唐玦恼得不行,又不敢跟大哥张牙舞爪,只好暗暗咬牙:“大哥,你非要把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拉得这么远么?就算我当了家主,你也还是我大哥。再说,这家主本来就该是你的……”
龙朔一见弟弟委屈了,连忙投降:“好了,好了,哥跟你开玩笑的,就许你调侃我,不许我跟你闹着玩么?再别说我该是家主这样的话,一句都不许说!”
玦儿,你是唐家名符其实的少主,而且你也当之无愧。我早就跟自己许下诺言,只要我留下,我一定做你忠心的属下。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却已瞧见宝贝弟弟的小脸又亮了起来,展开笑颜:“大哥你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叫我分辨不出你是真的还是玩笑,所以才急嘛。”
不用上学,不用练武,两兄弟的日子过得轻松惬意。虽然龙朔臀上仍然疼着,可有弟弟那张明朗灿烂的笑脸在旁边,就是他最好的良药。
龙雪衣服了梅疏影配的药,当天妊娠反应就轻了许多。第二天只是早上起来时有点反胃,白天几乎没有恶心的感觉。而她去看大夫人时,发现夫人的状况也好了许多,脸色没有前些天那么憔悴了,眼睛里也有了神彩。这种变化令唐傲、龙雪衣以及前来请安的唐玦、姬绣母子都大感欣慰。
唐傲暗自庆幸梅疏影的到来,尽管知道结果是必然的,夫人的命已经连神仙都救不了,可只要延长她的生命,让她多活一天都是好的。想不到这个梅疏影年纪轻轻,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她一来,大夫人的精神就有了起色,而且龙雪衣的症状也几乎消除了。
唐傲放松下来,心情也好了许多。周围的侍卫、小厮、丫环瞧见家主神采飞扬的样子,都不禁看得发呆。
当天中午唐玦回西园,把母亲与雪姨的状况告诉龙朔,龙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那种由衷的、舒心的笑容令唐玦眼前一亮,忍不住又夸:“大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龙朔一脸恶寒:“我是男人,你老说我好看干什么?也不嫌肉麻。”
唐玦皱起鼻子,轻轻嘟囔:“马屁拍在马脚上!”
龙朔心里却浮起那个紫色的身影,那位有着沉静而幽远的双眸的女子……梅姑娘,谢谢你。唐玦见他露出恍惚的神情,伸手搭在他肩上,斜飞着双眉,嘴角扬起坏坏的笑容:“是不是又在想念伊人了?要是想见她,就多往雪姨那边走走,她可会经常来给雪姨把脉哦。”
龙朔狼狈不堪,扬手一个暴栗敲过去,却被唐玦闪身躲过,哈哈大笑:“又恼了,又恼了,大哥在小弟面前装什么?动心了就是动心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这是好事哦。”
“唐玦!”龙朔气得连名带姓一起叫了,“你给我老实点,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是不是身上皮又痒了?整天油嘴滑舌,谁教的你这样?”
唐玦乖乖垂了手,一副驯服状,先用龙朔听不见的声音嘀咕:“被说中心事就凶我……”然后马上又扬了声,道,“我错了,我错了,大哥别打我,再也不敢了……”
龙朔一头黑线。
第三天,唐玦去府里上学。因为被父亲放了三天假,龙朔身上的伤又好了许多,一个人在西园闷得慌,于是便到后山去练习轻功与剑法。
后山长满红杉、冷杉、珙桐、崖柏,还有连翘茶树,深入林中,会发现许多平生未见,不可思议的东西:有罕见的树木,有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有数尺高的蚂蚁粪堆,有数十种鸟兽飞旋跳跃,还有上百种名贵药材。唐家经营药材、酒楼,大部分药材都来源于这大巴山中。
龙朔经常在后山练武,那些金猫、猕猴、斑羚、红腹锦鸡以及大大小小的飞禽走兽都似乎与他熟悉了,也不避他,时不时从他身边蹿过,还有的偷偷藏在林中看他舞剑。
龙朔在山上提气飞纵,毕竟臀上的伤还未全好,衣物摩擦着伤口,令他不得不放缓脚步。练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有些气喘了。于是停下身来,慢慢下山,准备到山下的林中再练一会儿剑法。
山下是个阔叶林,林深幽密,他经常在这里偷练自创的剑法或别派剑法。停住脚步,想起上次被父亲发现自己在此练崆峒派的拂风三十六式,结结实实地挨了父亲三个耳光,疼痛的感觉好像还在脸上未曾消失。他伸手摸摸脸,苦笑。
爹,原谅我的忤逆,我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有朝一日胜过你。
因为是冬天,地上铺满了落叶。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北风拂过林梢,带来阵阵寒意。可龙朔刚刚练了趟轻功,浑身发热,背上还渗出了汗水。
就在这时,一只松鼠从他眼前蹿过,龙朔眼尖,发现那松鼠脚上带着血,踩在地上,地上便留下了点点血印。难道这只松鼠脚受伤了?他忍不住跟过去,可是松鼠哧溜一下爬到树上,眨眼没影了。看动作这么灵活,应该没有受伤。
他安下心来,正准备练剑,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呻吟。心头一动,莫非不是松鼠受伤,而是林中另有伤者,松鼠踩到了他的血迹?他循声跟过去,果然看到地上有一行血迹。沿着血迹走,越走血迹最深。
终于,在一棵木芙蓉下,他看到了那位伤者。看起来应该比自己父亲年长几岁的人,一身青苍色的衣衫上染满血迹,而鲜血还在不停地沿着他的大腿流下来。他坐在地上,背靠着身后的树干,可是那身子已经摇摇欲坠,看来连坐也坐不稳了。身上也不知道究竟受了多少伤,一张岩石雕刻的脸,此刻褪尽血色,唇角还带着血迹,分明是受了内伤、呕过血的样子。
他的气息很微弱,可当他听到声音,抬头看龙朔的时候,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却令龙朔微微一震。很少看到这样虚弱、这样濒临昏厥的人,还能散发出这么强烈的气势。
龙朔蹲下来,伸手去扶他:“这位前辈,你还好么?”
男人扯了扯嘴唇,声音沙哑中依然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死不了,你不用管我。”可是一句话才刚说完,他的人就顺势倒入龙朔怀中,落入了黑暗。
“别让别人看见我……”这是他昏迷前吐出的最后一句话。
好要强的人,不想让别人发现,难道是正被仇家追杀?可看他的样子不像坏人,龙朔第一眼见到他,就对他产生莫名的好感。也许因为他身上也有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也许是因为他最后说出的那句带着信任的话?
龙朔扯开他的衣服,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十余处,胸腹处的伤口深可及骨,背上有一个乌青的掌印。再搭他的脉搏,发现他的内息极其微弱。
于是他迅速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为他止血,又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撕成布条,为他包扎好,几乎将这人裏成了粽子。
然后取出身边一粒还原丹,喂入他口中,背起这人,将他转移到附近一处隐密的山洞。这个地方是龙朔在山上练武时发现的,后山一般很少有人来,唐家人练武都在演武场或各家的练武厅,只有他偷偷摸摸练别派武功,所以刻意避开他人,躲到后山来。
山洞不大,洞口被垂藤覆盖着,所以一般很难发现。龙朔想,把他放在这里,总算安全了吧?
他将这人安置好,又到附近捡了些枯枝来,燃起火堆,给这人取暖。然后将这人扶起来,坐到他身后,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可是他的内力在那人体内屡受阻碍,好像他体内有另一股真气盘旋回荡。
两股不属于那人本身的内力相互碰撞。“啊……噗……”那人一声痛呼,张口喷出一股血雾,龙朔吓得连忙住手,却听那人发出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劳烦你……”
“什么?”龙朔凑到他耳边,“前辈要我做什么?”
“我身边……有一个布囊……里面有药……”那人仍然闭着眼睛,一双漆黑的剑眉深锁着,虽然脸色、唇色都那么苍白,浑身一动不动,可那双剑眉仍然昭示着他的坚强、刚毅。被岁月风霜雕琢出来的冷峻线条,在龙朔眼里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哦。”他答应一声,伸手在他怀中摸索,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先看到一块银色的令牌,正面雕着“翼”字,背面雕着“敕”字。
龙朔一怔,难道这人与皇家有关?否则为什么身上带着敕令的牌子?刚一犹豫,那人陡然睁开眼睛,目中掠过一丝杀气。龙朔心头一凛,这人就算重伤至此,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却仍然带着凛洌的杀气。
“我不会泄露前辈的行藏,萍水相逢,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对你无害,请前辈放心。”他低沉的声音郑重地承诺。那人重又闭上眼睛,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这笑容令他那张冷峻的面孔略略变得柔和了。
龙朔轻轻松一口气,还能说话,还能微笑,这个人就死不了。
找到那个布袋,翻出来看到各种各样的药。“前辈,拿哪一颗?”
“两粒白的……一粒红的……”
龙朔给他服下药,发现袋子里还有伤药,还有针线,心道这人是干什么的?身边竟然准备了那么多急救的东西,难道他平日都是自己处理伤口?
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微弱的声音再次想起:“为我……缝合伤口……上药……”
“是,前辈。”龙朔自然而然地听命,于是为他解开包扎,将长针在火上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他胸腹上的伤口缝合。不知道此人是因为伤重得无力动弹,还是他意志过人,从头到底,他只是手脚微微**,脸孔有些扭曲,身子却一点也没有动。
龙朔好不容易为他上药、重新包扎,自己紧张得满头大汗,看这男人也是一头的冷汗。等他收拾完,这人又沉沉睡去了。
男人醒来时,发现山洞里很亮,除了火堆,还多了几个灯笼。他身下垫了棉絮,身上盖了被子,一股香味传来,原来是火上在烤着半只羊腿。
救他的少年正蹲在火前,翻动着架在木头上的羊腿。他从躺着的角度仔细观察这位少年:火光在他清瘦的脸上闪动,漆黑的眉、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略显苍白的脸,浓密的睫毛静默地垂着,遮挡住那双深邃而清冷的眼睛。
虽然是半蹲在那儿,可他的脊背挺得笔直。那个孤独的背影因为挺直的脊背而显得倔强不屈。
骄傲的少年呢。他在心里微微一笑,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个陌生的男孩。
听到他低微的声音,龙朔转过身来,眼睛亮了亮:“前辈,你醒了?”他走过来,蹲在他身边,问道,“你觉得好点了么?”
“龙清啸。”他忽然说出三个字,见龙朔一愣,接着道,“我是说……我叫龙清啸……”
龙朔笑了,意外的欣喜:“这么巧,前辈姓龙?我也姓龙……”忽然想到自己自称“龙朔”时挨了父亲一巴掌,声音一滞,“不……我姓唐,我娘……姓龙。”
“姓唐?”龙清啸敏感地道,“你是唐家人?”
“我……”龙朔心里一痛,是唐家人?不被唐家承认的人而已。
“莫非你有特殊的身世?”龙清啸一下子看出他的难处,眼里露出深意,安慰似地道,“其实……身世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
他刚醒来,气息微弱,刚说了几句话就觉得胸口刺痛。龙朔忙道:“前辈,等养好伤再说吧。你饿了么?我烤了羊腿……抱歉,你受那么重的伤,应该吃些清淡的东西,可我怕从家里拿粥过来,一会儿就冷了。”
龙清啸微微摇头:“没事,我……百无禁忌,我早说了……我死不了,阎王爷怕我……有皇上罩着我呢……”
这次龙朔听清了,他在说“皇上”,他心里暗想,这个人一定是皇家派出来的,可能是京城出来的捕头吧。
龙朔喂他喝了水、吃了羊腿,又拿出一袋伤药、纱布,再次扶他起来,为他输送真气。这次他发现龙清啸体内那股真气减弱了许多,而龙清啸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说话也利索些了,一边感受他的内息,一边道:“江湖皆知,你们唐门以毒药暗器著称,可防护能力极差。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内力竟是不弱,看来外界不知,唐门后起之秀已经打破了过去的局限性。”
“其实没有,是我……是我不愿学唐门的毒药暗器,所以专著于内功剑法。”
“哦?”龙清啸回头看他一眼,仿佛深知他的心意,又带着嘉许之色,“你是个要强的孩子,我猜得到你的身世与用意。你都不肯姓唐,看来在你们唐家,你是个不受欢迎的逆子。”
龙朔心头一震,这个萍水相逢的人,竟让他有一种熟知的感觉。
“我们是同一类人。”龙清啸喃喃道,声音里有种莫名的惆怅。
半晌,他又回头看他一眼,瞳仁深处有一点微光闪动,缓缓道,“你救了我,作为回报,也为了我们一见如故的缘份,我想收你为徒,你——愿意么?”
龙朔愣住,这要求太突然了,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人,自己对他的身份来历一点也不了解,何况,唐家子弟就是学习别派武功都要受罚,更遑论拜别人为师了。父亲若是知道,岂非要活活打死他?
龙清啸又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我的身份从不公开,可对你是例外,也许,因为我跟你投缘吧,而且,我们都姓龙,这是不是冥冥中的安排?我告诉你,我是龙翼魁首。”
龙朔想到他令牌上那个“翼”字。
“龙翼是皇家组织,为皇宫培训侍卫、影卫,铲奸除恶、保驾护航。当今皇上穆桓帝萧衍是位明君,虽然有一些小毛病,比如护短偏私、重用国舅窦惠卿为相,可总体上来说,他爱民如子,革新除弊……”龙清啸调整了一下呼吸,“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或者根本不会在意。我只是想让你清楚我的身份,然后决定是否拜我为师……”
“龙前辈,我……”龙朔已经心动了,从见龙清啸的第一面起,他就觉得这个人让自己折服。他身上那种铁一般的意志,那种冷峻坚毅的气魄,以及他目光如炬、洞察一切的威仪,都令他不由自主地倾倒。
他想,人与人之间是否真有那样一种缘份,有白头如新,便有倾盖如故?
“我知道,你担当你们唐门的规矩。”龙清啸又一下子将他看透了,“我只收你为徒,教你武功,但不要求你跟我走。我此番出京,皇上交待的任务已经完成,只是九死一生,我的手下都死了……多亏你相救,否则说不定我已命丧于此。我在这里养伤一日,便有一日教你武功。等我回京,你还做你的唐家少爷。只是,将来有朝一日,你若想要独自闯荡天下,不妨到京城来找我。”
龙清啸的声音还很微弱无力,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令人由衷地信服。
龙朔象受了蛊惑一般,撩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龙清啸欣慰地微笑,从身边拿出那块银牌:“这是我们龙翼的令牌,见牌如见我。将来你来找我,这就是凭证。”
龙朔在山洞中呆到夕阳西下,服侍龙清啸吃了东西,给他换过药,扶他躺下,才离开了山洞。等他回到西园时才想到,今天是父亲给的三日之期最后一天,而自己的悔过书一个字也没写。
“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你。”子苓迎上他,紧张地道,“老爷脸黑得像包公一样,少爷,你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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