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前从没听说过叱云槐大君的故事?”
中年蛮兵讶异地看着面前的小伙子,他被火光照亮的脸上,露出几分见猎心喜的模样。
“只知道是叱云部的首领。”带毡帽的年轻小伙老老实实回答,脸颊黑里透红。
“那我可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中年蛮兵挥舞着火把,步步前进。
小小阳村里,蛮族的百人队忽然骚乱起来,若从高空看下去,许多火把竖起来,火红色的光点像在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光点的移动逐渐规律起来,甚至带来一丝独特的美感。
它们按一定的间隔散开并移动着,驱散了大片的黑暗,几乎将村落的每一片瓦都照亮。
只有少许捉摸不定的黑暗缝隙流动着。
时间回到两刻钟前。
原本,大伙儿都准备收兵回营了。
这次劫掠的收获实在是过于丰盛了。
每个人的马背上驮满了粮食或奴隶,腰包被叮当作响的铜钱塞得鼓起。
马刀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因杀戮和掠夺而兴奋的血脉也渐渐舒缓下来。
正是饮酒作乐的好时候。
每个人都渴望回到自己温暖的帐篷里。
可这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奴才部落,居然跑来说什么……他们有个人找不到了?
放在过去,要是有这样的事,头领——按现在的说法叫百夫长——只会哈哈大笑,饮一口酒,然后一马鞭抽在这废物的脸上!
草原上的狼群什么时候会为了一头走失的狼而停留?!
草原上的勇士,生死从来怨不得别人,弱小的人会受到的永远不会是同情和帮助,只有鄙夷和耻笑!
可好死不死的,那个乌洛部的废物,居然一边发抖一边搬出了拓跋部发的小黄册子,说要按这上面说的来。
这下头领可犯了难,就算大伙都是新降之人,也没人敢把大君的命令不当回事。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大家才刚在那位威武雄壮的大君手下吃了亏,才把他当做天神般敬畏!
百夫长还是咬牙抽了那个来报信的人两鞭,不情愿地拉了几个识字的人在篝火旁研究了一会儿后,让大家照着册子行事。
“大君十四岁时,就以武勇在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中年蛮兵拓沫星子横飞。
“那一年,草原大君叱云部的威名早已衰败,除了名头外,大小部落除了不再上供,心里也不太把他们当回事,以至于叱云部的牧民在外居然被叶和部的人抢走了牛羊。”
“消息传回叱云部的金帐,年少的大君怒发冲冠,大喝‘这是以为叱云部无人吗?!!’”
“他不听所有人的劝阻,背弓上马,只身前追,在格沁河岸上以一人对峙数十人。”
“叶和部的人都笑话大君,说他是个不自量力的娃娃,一言不合,双方就各自掏出弓来。”
“据说那时的大君仿佛有风神相助!!他在飞驰的马上张弓搭箭,却能箭无虚发;而叶和部人回射的箭枝,却无一能触碰到他!”
中年蛮兵说得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叶和部的牧民吓得肝胆俱碎,纷纷下马跪拜,不仅归还了从叱云部夺来的牛羊,连原属于自己的牛羊也一并献上了……”
蛮族小伙听得痴了,却又有几分不相信。
“真有这么神奇?老叔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他问。
“因为,我就是叶和部的,我姐夫他伴当的哥哥当时就是被大君一箭射死的!”中年蛮兵拍着胸脯,神情仿佛是自己一箭射死了大君。
“……”
蛮兵讲到兴头上,他们从一处墙沿路过时,也没有注意到——
有三个影子靠在墙角,在他们身后,被火把逐一照亮。
林尘的身影如猎豹般冲出,直扑走在靠外的年轻蛮兵。
火把上的红焰都随之摇晃了一下。
顺序非常重要,就算解决靠内的敌人更快,可如果靠外的敌人拔腿就跑,那才是真正让人追悔莫及。
他用尽全力的左手铁铸一般,牢牢捂住蛮兵的嘴,右手反握短刀,飞快地割断了蛮兵的喉咙。
血管破裂,温热的鲜血喷涌出来。
中年蛮兵骇然侧头,鲜血溅了他一脸,他条件反射地想去拔腰间的马刀。
“嗖”的一声,一支闪电般的箭横插进他的脖子,让他身体一僵。
他眼珠瞪得几乎要从眼眶中蹦出来,张大的嘴巴里,也只能发出“呃、呃”的气泡声。
林尘身手迅速,转头再一刀插在中年蛮兵心口,同时接过他手上的火把。
不用多说,弓箭正是褚司白射出的。
他们没有带上蛮人随身的长刀,依旧是担心不易隐藏,有反光暴露的风险。
林尘换而拿上了褚司白的裙刀,而褚司白自己,从蛮兵身上翻出了弓箭。
只要准头足够,弓箭是隐秘行动的好东西,射程远、威力大,动静小。
“好,我们快走!”林尘把火把往角落里一丢,声音低而短促。
下两个人半刻钟后就到。
半刻钟听起来不短,但考虑到后人目光所及,其实也不见得有多久的空隙。
他们还是需要抓紧时间。
“你确定从这里穿过去能到山路上?”褚司白看着快有人高的草丛,问道。
她心想自己在这住了九年,也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条粗鲁的路。
可细想下来,从这里画一条直线穿越草丛,似乎又确实可以连上那条蜿蜒的山路。
褚司白低垂眼帘,悄悄瞥了面前的青年一眼。
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确实都如他所预料的一样!
他带着姐妹俩在蛮人的搜寻间穿梭时,蛮兵的动向也全和他所说的一致。
让人不由得心惊。
“把尸体留在山路入口的话,太过危险了。我们从这里直插过去,就没人知道杀人者的去向。”
“这条路……肯定是能走的。”林尘心想从游戏里的时间来算,自己都数不清在这里度过多少年了。
不说每一片土地都走过吧,至少俯瞰图是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牢牢记在心里。
在游戏里,阳村位于辽水城东北二十里,地处要害。
可惜,在这次劫掠中这个村庄将被蛮族烧为火海,只留下黑色的木炭遗迹,一碰就碎。
林尘曾无数次痛恨这个剧情设置,如果阳村尚存,能在这里驻扎一支别军的话,将会是保全幽州计划的极大助力。
可惜,以他现在的能力,也无力挽回这一结局。
说回这片苘麻丛。
蛮族烧村的大火中,丛林会被完全烧去,来年开春时会恢复原状。
这一块草丛属于可以设置少数伏兵的特殊地形,在其中移动力会下降,但并非不能走。
“轮椅得留在这,不然会有车辙。”
林尘两步走到小车前,说着把坐着的女孩抱起来。
女孩意外地发出低声的娇呼,但也没反抗,反而咯咯笑了两声。
“喂喂喂……”
褚司白脸上破天荒有些变色。
林尘抱着女孩一头钻进草丛。
他步子大,褚司白眨眼就看不见他的背影,只留下分开又合上的翠绿丛林。
流云如絮,夜色深蓝。
忽然有风吹过,一股难以适应的孤独感潮水般袭向她。
褚司白眼前火光明灭,一时盛烈一时微弱。
她恍然间出现了一种幻觉,仿佛自己又回到记忆中孤零零的夜晚,火海中,粗布麻衣成为了华丽的锦织,身体却变回了无力的幼女……
呵,我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没用啊……
褚司白奋力摇头,像是要把所有的仇恨、愤怒与不甘驱散。
她把弓背在身后,双手拨开黄绿的木枝,追了上去。
清冷的少女在月光下的苘麻丛中穿梭,簌簌的声响像是白色的鹿踩在白色的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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