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观音奴将玉鹰送回了长生宫，他说他想再看看那里。登仙台上，当玉鹰从饕餮巨兽的背上滚落时，观音奴才发现他受了很重的伤，后背一大片血窟，他的内脏悉数被毁。

观音奴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你，你别动，我这就叫大夫来！”

玉鹰扯着她的袖子近乎哀求道：“我想……再见见瑶光君。”

话音刚落，顾修缘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在他身后，顾修缘见状也要将他抱起，带到灵枢阁，他却摇头道：“没用的，若想活命，我只能再次进入离伽天主的心脏，可是……我不愿回到那肮脏腥臭的地方。”

顾修缘心下了然，便静静陪了他一会。他默念道德经文，一只手覆在在他身体上时，玉鹰周身的痛楚也渐渐消失了。

玉鹰目光扫过整个长生宫，他看到了桃李书院，看到了太极广场，还有无极阁，小时和同伴常去的后山，每逢夏日，他们都背着竹筐采果子。他想起来，父母牵着他的小手满怀期望的来到这里，他目瞪口呆的恢宏壮丽的长生宫，又好奇又害怕，直到有一双修长如玉的手从他父母手里接过他，他仰起头，看向如温煦般的脸庞，颤抖的心忽然宁静了下来，就如现在。

“我回到家中后，却发现家里的人全死了，被几名修士所杀。我的父母，弟妹，看着我长大的叔叔伯伯……全没了。您说，那些修士怎么能那么狠心，一个活口都不留呢？”

他突然泣不成声，“要是当年……我没离开长生宫，该多好……夫子……”

顾修缘心痛不已，慰藉他道：“我知晓，你是好孩子。”

泪水顺着他的染满鲜血的脸庞流下，直到化为一片死寂。

——我赎买的是你的灵魂，将他交还给众生。

是夜，长生宫七巧阁内，卫紫菱一直守候在昏迷不醒的顾臻臻身边，这些日子她学习了许多医术，只为顾修缘将母亲带回来后她能妥善照料好她。

最让顾修缘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三日后，顾臻臻因为没有进行交濡获取神力而暴躁发狂，起初顾修缘还能用清静丹暂时镇住离伽天主的咒术，逐渐便失去了药效，而顾臻臻的心魔加强了咒术的强度，身上仿佛被无数死灵啃噬，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内脏。

顾臻臻发丝如枯草般凌乱，眼下一片乌青，双眼暴突，跪在卫紫菱面前哀声道：“求求你，让我回新界，我要交濡，我要进入心脏，求求你……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放了我，你是我女儿，对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

卫紫菱心痛的抱住了她，顾臻臻却奋力将她推开，“滚！别碰我！龙帝，你们一个个全都罪该万死！你休想得到我的神骨！去死！去死！”

顾臻臻已然不认得卫紫菱，失心疯一般就要对她下杀手，所幸顾修缘及时赶到，擒住了顾臻臻。她用力挣脱他紧紧箍着自己的手，一双泪眼愤恨的瞅着他，撕心裂肺的吼道：“顾修缘！别以为我会领你的情！若不是你纵容那个畜生，明俊不会死！不会！都是你逼他的！”

她哭得像条濒死的鱼，顾修缘无奈之下封住了她的穴位让她暂时昏睡过去。

“舅父……”

顾修缘知道，即便将顾臻臻带回来，她也没有活路，万般焦灼时，慕紫苏带来了一个消息。肖贤有法子让她起死回生。

昆仑山巅，月凉如水，照耀着亘古不化的冰晶。顾修缘远远的便望到了衣袂飘举的身影，漫天的风雪银装素裹，像与他一同入了画般。

看上去，他已经等了他许久。

在肖贤得知顾臻臻一事后，便在道门典籍中不停寻找解脱之法，终于让他找到了。顾修缘跪在肖贤面前道：“恳请先生，救臻臻一命。”

肖贤道：“能救她的或许只有你。”

顾修缘不解的望着他的背影，听他道：“此法为易经洗髓，是我前世所创的功法。过去道门中常有弟子因心魔而走火入魔，伐髓后，其心魔和元气尽失，但尚可保住琵琶骨和其性命。但是——”

顾修缘坚定道：“只要保住臻臻，晚辈甘愿付出一切。”

肖贤道：“此法原需三位飞升者一同运功，如今众生仙骨被封，除却慕掌门再无人飞升，你只能用你的寿阳，逆天换命。”

顾修缘一时惊怔，他怀里的顾臻臻眼睛流下泪水，轻声呓语道：“大师兄……我疼……”

其实，若顾臻臻能放下心魔，可减少许多痛苦。

顾修缘抱紧了她，忽然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每每生病，都赖在他怀里不动，睡觉也要他抱着才能睡得安稳。可病一好，就要作妖来气他。

顾修缘轻轻摩挲着她干枯的小脸道：“你就算恨毒了我，也不该这样摧残你自己。都这么痛了，还不肯放手吗？”

顾修缘问道：“先生能否看出我还有多少寿阳可用。”

肖贤道：“一百八十五年，但你若飞升则不可限量。”

以顾修缘的功力，他至少有五百年的寿阳，看来一百年后，有一死劫。于是，顾修缘恭敬叩首，“晚辈拜谢肖先生成全！”

七星轮转，日月更迭，顾修缘闭上双眼，却看到了七彩的浮光跳动。光焰流转间，他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后，已经发眉皆白的顾臻臻，和转世为凡人的卫明俊，也许那时自己已经不在了，可他却看到他们履行了当年的诺言，终于白首偕老，共度一生。

他轻轻的笑了。

整整五十年寿阳，来换顾臻臻的命数。

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

只愿她能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在顾修缘闭关七日后，却听到了顾臻臻已经离开的消息。守一说，她带着卫紫菱一声不吭的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顾修缘只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他承认当年自己优柔寡断，顾忌太多，而间接的导致了神威门的败落。金穆清，卫明俊，卫景行三人的死，他毕生都脱不了干系。

或许，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吧。

虽然顾臻臻失去了所有力量，但她的名声在九州传开，所有人都知晓她离间八部众，令他们两败俱伤的事迹，没有人再会为难她，他也安心了。

以后不知是否还会重逢，在他寿限将至时，她还肯不肯来看看自己一眼。

十里五里，长亭短亭。

登仙台上，他孤身一人遥望远方，任由清风拂面，将他的长发和衣袖卷起，就像当年她出嫁离开长生宫时，他送别她那般。

蓝妙音死了。

是在慕紫苏的怀里安静离开的。

她闭关的那段时日，便是用自己最后的魂魄铸造了一柱解脱香，以延长肖贤的时间。

而也是那晚，顾修缘来到了蓬莱仙岛，看到慕紫苏怀中的蓝妙音，就像睡着了那般。他道：“我们将她安葬吧。”

话音未落，蓬莱仙岛上空忽然紫气万千，瑞霭浮动，他们同时看到了云端中的七色鹿，长长的鹿角如粗壮的树枝，一名身着水蓝色大氅的道君侧身骑在鹿上。

坠着翠玉流苏的发带垂落在侧。有道门弟子认出了这位道君，正是道门传说中的好了仙人，也是当年的七圣之一。只不过在百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有人说他羽化登仙，去往了太清上境。

但只有顾修缘望着这熟悉的身影脱口而出道：“师叔？！”

那人背对着众人，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面容，顾修缘泪光颤抖，依旧恳切呼唤着他，“师叔！是您么！”

慕紫苏也十分惊讶，因为这人的背影和穿着和白止师叔一模一样！

他开口道：“还请阁下将妙音仙子交与贫道。”

这个声音……

顾修缘到死都不会忘记！就是他日思夜想的白止的声音！

慕紫苏能感觉到此人对蓝妙音的情感，便应了他。话音未落，好了仙人手中拂尘打了个转，蓝妙音的身体便化成星芒，随他而去了。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随着虚无缥缈的吟咏声，七色鹿和好了仙人一同消失不见了。

顾修缘刚想御剑追上去，却被慕紫苏拦下，他急切道：“紫苏你拦我作甚，他是师叔！是我师叔！”

“若他想认你，适才就会认你。”

“可这究竟是为何！”

“许是有他的顾忌。如果他真是白止师叔，那么他便是蓝妙音兄长，璃的转世。好了仙人早已成仙，白止说不定只是他的一个分身，为了弥补蓝妙音的过错，他便来到长生宫传道，选择了和天香君同样的道路。”

顾修缘怔怔的凝望着好了仙人离去的方向，泪水濡湿了他长长的睫毛。

白止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