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妙音用一种温然的目光凝视着慕紫苏,她站起身,拂袖间四周的景象再度变化,那是天界原本的模样。平如澄水,柔软乐触,犹如缯纩,如安乐国,无诸五浊。
蓝妙音身后火焰光轮涌现,身着素纱洁白天衣,宝缯飘逸,罗裙锦绣,用金丝织纬头戴宝冠,余发垂肩。光轮转时放万千光明,所放的光明,业垢消灭,身意柔软。
慕紫苏终于认出了她,“你就是——帝释天?!”
帝释天便是当年的八部众之首,天族一族的男女都是她所孕育,故她被离伽天主称之为母尊。当年在慕紫苏被抓去天界时,也是她像慕紫苏说明了那消失的八部众历史。
蓝妙音缓缓降落在她面前,声音是不同往日的冷肃,“帝释天早已因天人五衰而亡,却因一缕执念不肯离去,故化为蓝妙音。”
“你为了神英族和死去的兄长复仇,才成为八部众,主宰人间?”
“是,也不是。真正的事实并不如往世书上记载的那般,神英族并不无辜。神英族的确掌握着极为先进的学说,我们也拥有超越凡人的神识能和天道自然相通,但神英族并不是因为遭到侵略而灭亡,而是咎由自取。”
“当年七国没有侵犯你们的领土,掠夺你们的资源吗?”
蓝妙音摇摇头道:“是神英族人看到人类如此愚昧,想掌控天下。他们分别进入七国假造身份,逐渐进入到国家核心,君主身侧,又不间断的挑起战争,为君王们提供杀伤力巨大的武器,战乱不断时民不聊生,他们借机用庞大的资产吞并国家。而后同凡人混血,繁衍出优秀的子嗣,将普通的凡人淘汰。而这个计划在实行的第十年就被迫终止了,只因那些迷信又愚昧的君主相信大祭司的卦辞,神英族才遭受灭顶之灾,被屠杀灭族。”
蓝妙音顿了顿,又道:“我只是为了代替兄长,创造出他描绘的盛世彼岸。”
在神英族的历史中,他们信仰着八位神明,分别是主宰命运的天,气候之神龙,歌舞之神紧那罗,主宰娱乐的乾达婆,死神阿修罗,知识之神迦楼罗,疾厄之神夜叉,善慧神莫呼洛迦。
蓝妙音的兄长璃是神英族中千百年来最为优秀的大祭司,无所不通,无所不知,甚至拥有天神的能力,书写和预知他人的命运。而当今的离伽天主就拥有这样的能力,故可篡改天机。
但是,璃极力反对神英族的计划,便被族人逐出槐江之山。
璃带着年幼的妹妹四处乞讨,兄妹俩相依为命,有一天,璃决定用自己的织梦术向众生传达天神的启示,却被当做不详之人被暴民乱棍打死,斩落头颅。
蓝妙音不明白,为什么最为虔诚善良的哥哥却没有受到八位神明的庇护,她无法回到槐江之山,便辗转去了蓬莱仙岛,听说那里的人跟随道祖修习,便可飞升和神明齐肩,她不相信,人类怎能和神明齐肩。可她十分想知道为何神明没有保佑如此对其深信不疑的兄长。
每个飞升者都说,并没有她所说的八部众。所有所谓的神明都是人类飞升而成的。再说天尚且不能司人性命,神明更不可以。她不相信,祈求蓬莱道祖示法,道祖将另一空间的三十三重天一一展现给她观看。
滂沱大雨中,满身泥泞的蓝妙音抱着哥哥的头颅终于说出了不忍说破的话,“没有神明,这个世上,没有神明!”
所有神英族的人都以为心存善良就可以获得好报,虔诚叩拜供奉八部众就可以脱离绝境,这些以为,得到过神的认可么?
在信仰彻底崩塌后,她做了个影响后世的决定。
“我要成为神!我会将兄长编织出的美好未来化为现实,我将主宰命运!”
后来,她遇到了被贵族拔去鳞片的鲛人,身体畸形宛如恶鬼的乞儿,勾栏里抚琴歌唱的妓女身上开满花朵,会和鸟沟通却被视为不祥之人的男孩,天生弑杀的魔,人首蛇神的妖,美丽的制香师。
他们或极善,或极恶,或亦正亦邪,他们生来就不被这个世界接纳,被欺压掠夺,流离失所。
那名制香师,就是蓬莱道祖的大弟子,也是首代乾达婆——天香君。
后来她才知晓,兄长‘璃’描绘的灭世神,就是她自己。
慕紫苏也终于明白,为何《往世书》上的内容和第十宫上的壁画,乃至如今的新世界不谋而合。
慕紫苏道:“但是你依旧逃不过天人五衰的因果业力。”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起初我不敢相信天香君所言,以为那只是他一时愤怒的诅咒。在逐渐经历天人五衰后我终于后悔,我将天人五衰之事告诉天界诸神,想结束这一切,让世界恢复到本来面目。可我的孩子们却不肯放弃神的荣耀和力量,依旧要主宰人类。离伽天主不允许业力坏死导致天界崩塌,于是将我的尸骨和创生之柱融为一体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天界。之后如你所见,离伽天主分离出心脏,利用信仰和欲望让新人类纷纷进入其内部,他给予人类天神的力量,却在暗中汲取他们的仙骨。他始终认为只有如此才能逃离天人五衰的惩罚。”
“我本该神魂俱灭,却因一缕执念来到人间,那时道门日渐式微,再无蓬莱仙岛。我十分怀念在道门和天香君一同修行的日子,他和我的兄长很像,待我很好。之后我遇到了一剑独秀,”蓝妙音轻轻抚摸着慕紫苏的面容道:“其实,我还有个嫂嫂,和你很像。我很想念他们,想回到他们身边。而在我再度修习道祖留下的道德经后,我这个背负无数性命的人竟然拥有了感知他人悲欢的能力,那时我才知晓我做错了许多事,却为时已晚。”
她望向天际,眼中含泪,“共情,就是对杀人者最大的惩罚。”
“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阻止离伽天主?可若是他真有书写他人命运的能力,我如何对抗。”
“织梦术只能更改天机,最终做决定的是你。”
“说到书写命运……你应当知道,肖贤的太初之心是离伽天主最为惧怕的东西,你却没有阻止这一切。”
蓝妙音垂眸道:“我穿梭在时空中,一次又一次的试图阻止,可每一次都会造成现在的结果。最后一次我终于看到了六十四卦之外的天机,只有你飞升,才能更改未来!我本就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不该沾染你们的命运。接下来,该由你亲自书写那空白的未来!”
“我要如何书写?”
“抓紧那条红线!”
红线……?
在慕紫苏犹疑时,她的意识骤然被抽离,耳畔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
“别时三问归何时,燕归便朗归。”
一道明亮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那暴雨连连的阴雨天和浓重的香气也消失不见了。
身旁观音奴向台上叫好,兴致浓时,抓起顾修缘身上的青玉龙钩的坠子就扔了上去,“好!!”
慕紫苏回过神时,却发现身旁的蓝妙音不见了,戏台前五彩缤纷的油纸伞也不见了。台上水袖如浪,唱的正是《鹤不归》。
“妙音呢?她在哪里!?”
顾修缘道:“那位道门的仙子么?我们不曾看到。”
她一阵恍惚的道:“我们不是在看天人五衰吗?”
观音奴不明所以的道:“婆婆你在说什么啊?我们看的是鹤不归啊。”
顾修缘道:“是啊,本想去看天人五衰,但那边需要提前一日定座儿,所以便来梨园看鹤不归了,紫苏,你这是怎的了。”
观音奴十分担忧的道:“婆婆怎么也像阿公一样,糊里糊涂的了。”
慕紫苏这才明了,自己从来到长安城的那一刻,就进入了她编织的梦境中。
慕紫苏将蓝妙音之事告诉了众人,虽然犹如天方夜谭,可这就是事实。但一连几日,慕紫苏即没有再找到蓝妙音也没有再梦到那条红线。但是她梦到了肖贤,在太西湖的长桥上等着她,第二天天刚一亮,她急急忙忙让赵约罗给她梳妆打扮,描绘长眉,贴上花钿,去往梦里的长桥,像过去的他一样,等那永远不会赴约的人。
直到日头西落,观音奴和赵约罗担忧的对视一言,然后走上前去道:“婆婆,听说西湖醋鱼很好吃,我们去尝尝怎么样!”
慕紫苏这才回过神,点点头道:“好。”
尽管慕紫苏整日都很开心,可她们如今才知,她没有一刻忘记肖贤。
淅淅沥沥的雨顺着房檐滴落,橘色的小猫正躲在里面熟睡。慕紫苏侧身坐在古莲塘旁,看着雨滴打落在大如杯盏的粉白花瓣上,观音奴也这样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山间的雾气蒙上一层阴影,不远处有送葬的队伍,抬着一个个棺材去往剑冢,哭声从天际传来,有的棺材是空棺,有的棺材里只有佩剑。两个小弟子路经此处,慕紫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最近天人们真是猖狂,屡屡进犯九州,听说前线吃了不少败仗。”
“他们将俘虏肢解,又交还给燕大人,知道我们无法彻底消灭他们以此挑衅!”
“真是可恶!我一定要好好修炼,总有一天我会为那些故去的同门师兄报仇!”
观音奴低声道:“若是阿公在就好了,他们哪里还有这等嚣张气焰,两个太初之血足以让离伽天主神魂俱灭。”
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一直以来慕紫苏心中也万分煎熬,她根本寻不到任何方法能杀死现在的离伽天主,不过她知道,生机就快来临了,距离八月十五只有短短七日了。
她站起身道:“走,陪我喝酒去。”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木苍翠,山色青螺浅。
“婆婆,当心些!脚下很滑的。”
观音奴背着醉醺醺的慕紫苏走在不知名的山林间,慕紫苏高举酒坛道:“放浪形骸,到处是家乡!”
“真是的,为什么都成神了酒量还是这么差啊……”
“你又说我坏话,我要去告诉你阿公。”
“我哪敢……”
走着走着,观音奴看到前方有处破旧的庙宇,便打算去里面歇歇脚。进去一看才发现是蓬莱道祖的庙,年久失修,屋顶正在漏雨,被风蚀的雕像也狼狈不堪。不等观音奴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背着的藏星伞已经被慕紫苏夺走去‘借花献佛’了。
慕紫苏长袖一挥,藏星伞稳稳的落在蓬莱道祖的肩头,替他挡住了风雨。然后她就大咧咧的躺在石砖上,“不必谢我,都是天涯沦落人嘛。”
观音奴叹息道:“你就在这里好好躺着不要乱跑,我去给你找些山泉水来。”
“知道啦。”
观音奴担忧的望了她一眼,走出去几步,又回头望向蓬莱的雕像,她鬼使神差的像蓬莱道祖行了个礼道:“途径此处,我们只想休息片刻,无心打扰您,请您见谅。”
片刻后,观音奴抱着一堆新鲜的桃子回来了,一一摆放在蓬莱道祖的供台前。她仰头端详了他好一会,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她没有多想,也靠着供桌,眼皮逐渐沉重。
窗外依旧下着小雨,室内一片阴影,慕紫苏还在呼呼大睡,并没有发觉腰间坏掉的通天镜发出‘刺刺拉拉’的响声,并呈现出淡淡的光影。
她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惊讶的发现坏掉的通天镜不知和谁相连竟然重新启动了,只是光影和声音依旧模糊嘈杂,她试探性的唤着对方道:“大师兄?是你么。”
对方依旧没有声音,良久后,镜子里的声音突然响起。
“饕饕……?”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听到的声音,是肖贤!——
她根本来不及思索缘由,是恶作剧也好,是蓝妙音编织的梦境也好,她急切的追问道:“师父,是我,我是饕饕!你在哪,你在何处!?”
对面是有些犯迷糊的声音,“我在杏花村啊,饕饕,你怎的哭了?……”
慕紫苏浑然不知冰凉的泪水已经落满脸庞,可就在她要说什么时,通天镜再度寂静无声,一片黑暗。
观音奴听到慕紫苏的喊声醒了过来,“我方才是不是做梦了,怎么听到阿公的声音了?婆婆?你怎么又哭了?”
慕紫苏突然抓紧观音奴的手,给她吓得一个激灵。
“方才你阿公用通天镜在和我说话!真的!!”
观音奴一时怔住,她知道慕紫苏思念他过甚,心里嘀咕着别是害了病吧,她急忙安抚她道:“婆婆,你别急,要不我们先回长生宫?我去找红姑姑来。”
观音奴刚要拿出自己的通天镜和赵约罗联系,便看到慕紫苏拿着破旧的通天镜凝神聚气。又听她喃喃自语道:“红线……我看到了,那条红线。”
慕紫苏耳畔回响起蓝妙音的声音,“抓紧它!”
在她伸出手紧紧握住红线一端的刹那间,一道耀眼的光芒扑面而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慢慢的,她恢复了感知,感觉有暖融融的风拂过脸颊,她闻到了麦子被阳光烘烤的味道。她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远方炊烟袅袅,有孩童嬉戏的声音。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里是她年幼时的杏花村。
“我说了很多次!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好吧我再告诉你一遍,我要一个人去闯荡江湖成为天下第一,听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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