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岛上高大的八重樱开了,粉白花瓣泼溅满地,风过时,悠悠落在那座刻着‘爱子九龄’的墓碑上,七色蝴蝶盘旋在旁,染着金粉的翅膀划过一条绣线。墓边还有上次她来时,和肖贤一起买的风筝,玩具。只是那三串糖葫芦已经干枯。
慕紫苏轻轻抚摸着墓碑道:“九儿,娘来看你了。”
她终于敢来这里见他了。
她也听楚叙北说过,肖贤临走前在这里枯坐许久,也不知想些什么。
没多会,天边飞来一道绯红的身影,是赵约罗。
“饕饕,这里是……”
慕紫苏回首望向她,目光染着淡淡的泪光,轻笑道:“是过去的你的墓碑。”
赵约罗惊怔的凝望着她,又看了看上面的题字,“九龄?可那不是你和父亲以前的儿子,难道……”她不由然倒抽一口冷气。
慕紫苏走到她面前,抚摸着她的脸庞,泪水悄然滑落,充满杀戮的血煞瞳里难得流露出如此温柔的色泽,“你就是九龄。曾经在我肚子里睡了很久很久的……九龄。若是我早就知道,告诉你爹爹,他或许就不会满怀遗憾的离去……”
赵约罗早已泪流满面,又惊又喜,“当真么,我真是你们的孩儿么?我……我做梦也不敢想。娘亲……”她忽地用力抱住慕紫苏,“你真是我娘亲……”
此时此刻,慕紫苏才将多日来憋在心中的痛楚倾泻而出,毕竟她永远忘不了那时九龄被阿修罗王亲手从她肚子里血淋淋的扯出的那一幕。她还看到了小小的赵约罗因那块天生的暗紫色胎记而被她的亲生父母抛弃,被人笑话,厌恶,小小的她孤身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寒风将屋内温暖的烛光和欢声笑语同她决然分割。皇宫内,她被爱人算计,怀胎十月时下了大狱,受尽酷刑,只用一口气吊着,她不停的对自己说,我不是孤女,我是有爹娘的……
慕紫苏好像身临其境的感受着她的痛楚,越发的难过,在赵约罗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赵约罗急忙顺着她的后背,“没事的,日后有我陪在你身边,没事了,不哭了,我会代替爹爹照顾好你,每天给你熬紫苏汤,好不好?”
慕紫苏像个委屈的孩子,哭得抽抽搭搭的,明明赵约罗也在流泪,却还不停的为她揩泪。
忽然,赵约罗感到胸口一片灼热,一股强劲的力量源源不断涌入她的琵琶骨内,灌满全身。她向下望去,慕紫苏正将一颗金光流光的太初之心打入她的体内。
“这是……”
“是你爹爹留下的太初之心,虽然你现在不能用,能保你一生平安无虞,这下我们终于成为一家人了。”
赵约罗觉得她这辈子,从未像今日这般快乐过,她不再是孤女,她有家,有爹娘了。
赵约罗又问道:“这太初之心到底是什么来头,八部众应当也有吧?”
慕紫苏摇头道:“他们靠邪门歪道飞升,怎么会有这等至纯至真之物,你可还记得天神摩罗,是八部众斩下光明王头颅造的邪物。十二宫内我听过一些只言片语,他说‘我们才是蝼蚁’。或许是他们得知太初之心的存在,感到十分恐惧,便造出天神摩罗,不断的让人许愿,吸收人类的邪念贪欲,想用此对抗太初之心的力量,却没成想直接被你爹毁了。”
“也就是说,十二宫里有人在说谎,人们并非因贪婪的反噬不能修仙,而是被封印了琵琶骨。这样说来,人人都可飞升,人人都可拥有太初之心?”
“不愧是我的女儿啊,冰雪聪明。”
赵约罗得意的笑笑:“那是自然。可是……爹爹他从未飞升,为何也会拥有太初之心。”
“我的天眼最近看不太真切,我只知道他前世曾在蓬莱岛修行过,或许是跟随蓬莱道祖飞升的修行者之一,那些人偏安一隅,他却要舍身成愿,他转世后,太初之心也随他转世。”
赵约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二人并肩坐在石台上,慕紫苏遥望天际,不自觉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很久以前,你在我肚子里很乖,你爹怕你无聊,总是跟你说话,给你讲四书五经,我说九龄不爱听你的陈词滥调,他就给你讲许多话本。”
赵约罗道:“怪不得我这样嗜读书。”
“他跟我说过,等九儿回来,他就把所有的绝学都教给他,我说要是九儿不愿意学呢,他说他就追着你,求你,直到你答应他为止。”
赵约罗笑出了声,“爹爹还真是难缠啊。”
她略带感叹的叹了口气,“是啊,不仅是你爹,你七叔说也要把他藏宝阁的好宝贝都给你,还不准你学你爹的剑法,要学他的。他们若是都在……”
“对了,这太初之心不能救七叔么?”
“邪骨易改,心邪难除,沈七欢受了太多的不公,再等等吧,等他气儿消了那天,我就将他解封。我救了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不知他是否也会恨我。”她曾经也并不理解肖贤和顾修缘,为了那些作恶多端的人赌上性命,到底值不值得。即是如今,她都没想明白,飞升时她忘记了人们的善恶,脑海空空,只想救他们。
赵约罗忽然想起什么,“方才的消息太过惊天动地,我都险些忘了,这个给你。”她从袖口掏出一张宣纸,递给慕紫苏,“瞧瞧。”
慕紫苏打开,上面所绘的是个不过七八岁的少年,锦衣玉袍,眉清目秀,她一眼便认出,是肖贤年少时的模样。毕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老成稳重的神态举止,也只有他一人了。那时,他还是大夏的皇子。
“这是我在翰林院命人寻到的,还有一些记录他起居的册子,上面记载着一件事实在好笑。”
“是何?”
“他小时攒了好多好多吃的,放在冰窖里,皇后就问他为何不吃,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啊,要攒起来,留给以后的娘子。母后和皇兄们听了便笑话他是痴情汉,长大后一定怕媳妇。”
慕紫苏听闻也想笑他,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记得他曾说过,在他身处血池万念俱灰时,见到一貌若神女的女子救了他,替他挡住眼前的黑暗。经过数年,他终于见到了从莲花中走出的少女,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来。可当时只有七八岁的肖贤还未经历种种困苦,却在冥冥中有所感应。若他早知这段情深缘浅,还会如此坚定不移么?
见到慕紫苏又落泪,赵约罗急切道:“饕饕,抱歉,我不该说这些,我又惹你伤心了……”
她刚想替慕紫苏拭去泪水,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一瞬间穿过了慕紫苏的身体。
她惊讶万分,好像极为害怕失去她那样,再次慌乱的抱住了她,幸好,慕紫苏又恢复了,她甚至以为自己方才出现了幻觉。
“饕饕……刚才,我。”她怕得有些语无伦次。
慕紫苏倒是很淡然,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将紧紧攥着自己的,赵约罗的手拢在掌心里,道:“天路可是八部众合力制成,青琅为摧毁它甚至身化劫灰。”
“你受伤了?我们现在就回长生宫!回你的十二宫休息!为什么你和爹一样,有什么事也不说,净让人担心!”
说着她就要给她拉走,慕紫苏轻轻一用力就又给她拉了回来,道:“放心吧,我没事,只是那日确实用力过猛,神骨有些吃不消啊。在闭关之前,我想再好好看看你。”
慕紫苏虽然说得轻巧,可赵约罗还是感到了情况危机,“你先去闭关,等回来你看个够!”
“这一睡……恐怕要五十年了。”
赵约罗怔住,“为什么……怎会这样久,明明我们……”
才刚刚相认,就要这样快的分别。
“抱歉,你小时受尽苦楚,我却没能在你身边,如今又要撇下你,让你独自去扛起这天下,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没有!你是天下最好的母亲,你忘了么,我小时候天天在你身边,还要吵着让你抱,虽然那时你一无所知。”
慕紫苏抱紧赵约罗,亲吻着她的额头,泪水轻轻落下,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知道,我都知道。”
长生宫众人听说慕紫苏要沉睡闭关五十年后,原本欢乐无忧的日子又浮上了一层阴霾。他们还以为,她飞升了,大家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日月轮转,星海横流,五十个春夏秋冬对慕紫苏而言只是睡一觉的功夫,可对于身为人类的他们却是沧海桑田,于宋砚而言,更是他短暂的一生。
还有三件事,顾修缘在剑盟的一个早上收到了一封辞呈,上面写着:吾将拜别长生宫,回家继承王位。
落款是御七杀。
大概这九州内,退出门派理由是继承王位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北堂家群龙无首,由他接管确实是最好的选择。紫禁宫覆灭后,叶小宝继承了叶家,他继承了北堂家,二人正式成为新四御帝君。北堂家这股崭新又强大的力量加入政事堂后必如虎添翼。
阿芙也打算离开长生宫,去离恨天,做一位称职的魔尊。因为曾有位故人对她说过,“从此以后,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问你自己的心,而不是任何人!”自那一战,她就不是躲在顾修缘身后让他保护的小师妹了,她会一统魔道,为九州的未来开辟前路。
当顾修缘看到她决然的目光时十分惊讶,却也替她开心。
第三件事倒是个喜事,顾臻臻决定和卫明俊成婚了。紫禁宫刚被灭没多久,顾臻臻就在偷偷摸摸筹划自己的人生大事了。她盘算着,以现在明俊的功力肯定还是喝不过顾修缘,强取不成只能巧夺,她都打算先生米煮成熟饭再以腹中孩儿相逼了。卫明俊是个实心眼,一定要遵守诺言,顾臻臻说等你喝过我大师兄,我都要入土为安了。正在二人垂头丧气时,李秋潭来了,还给了顾臻臻一册海棠红的梅花笺,并说:“师尊拖我转告灵君师姑,有什么想要的都写在上面,我和几位师兄弟会帮您采买,作为您过门的嫁妆。”
顾臻臻和卫明俊惊呆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大师兄怎么突然松口了。
“什、什么都可以吗?”
“是。”
向来节俭的顾修缘,为了顾臻臻的婚事也学会了沈七欢那套一掷千金了。
也是,如今瑶光君是九州多少英雄豪杰求而不得白月光,每日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还有什么宝贝是他寻不来的。
这次的婚宴也算是为慕紫苏,御七杀和阿芙践行。
卫明俊在剑盟抽不开身,喜事则由顾臻臻一手操办,金穆清自然什么都依她,但千里之外忙得焦头烂额的顾修缘还是让李秋潭在旁提点顾臻臻,不要太过张扬,毕竟经历了此次天灾,百姓苦不堪言,各大门派也遭受重创,如若不然会落人话柄。
那几日的顾臻臻春风得意,打了鸡血似的,天还未亮就把汤圆从被窝里拽出来,同光明王,阿芙和小颂帮她写请柬,布置婚房。没几天,长生宫便满目绯红,各家贴上了大大的囍字,枝头挂着火红的宫灯,一片喜庆。
光明王竟然还偷偷摸摸送了她刚出生的一只雪白漂亮的长毛波斯猫作为贺礼。送之前还极为不舍,百般叮嘱她要好好待它。
瑶光君的妹妹大婚自然有数不胜数的门派前来巴结,顾臻臻收礼物收到手软。但其中一份贺礼,令许多人心中平生出几分不详。
那天守一和阿瑶清点礼物时,看到了一份没有署名的贺礼,是个极为漂亮的紫檀盒,守一和守贰好奇的拆开一看,吓得连忙扔了出去。
那是一对满身染血的布偶,上面精确的写着顾臻臻和卫明俊的生辰八字,扎满银针,触目惊心。正巧顾臻臻背着手总是骄傲自得的模样走来,突然蹦到了惊慌失措的二人面前,道:“你们在干嘛!”
二人被顾臻臻又吓了一跳,守一连忙捡起地上的人偶藏在身后,“没、没什么。你怎么来了,不是去你婆家了吗?”
“呦,我这还没过门儿呢,就这么着急赶我走了?我和明俊都商量好了,日后虽然我嫁过去了,但他也要和我在长生宫生活。”
“哪儿的话……”
顾臻臻很快发现了不妥,“你背后藏的是什么,拿来看看。”
守一连忙躲到高大的守贰身后,“没什么,是我自己的东西。”
顾臻臻身法灵巧,一个移形换影就握住了守一的手,一看,也愣了半晌。
守贰连忙道:“臻臻,你……别往心里去,肯定有坏人嫉妒咱们长生宫!”
守一也结结巴巴的道:“对、说、说不定是明俊那小子在外面拈花惹草……你放心,我这就让小肆那几个杀手去查,然后一不做二不休!”
顾臻臻并没有看到这等不祥之物而心生忌讳,只是仔细端详,上面的血还未干涸,她屏息凝神,也没有感到任何元气,她道:“并不是修士所为,而是凡人。”
二人更惊讶了,“凡人?!怎么可能,他们受了长生宫这么多恩惠,难道……”
他们想起来了,顾修缘之前入魔,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顾臻臻仿佛可以听到那人恨之入骨的诅咒声。
‘瑶光君,你一个手染鲜血的恶徒,凭什么大言不惭的拯救我们,还有那些平日最爱践踏磋磨我们的修士……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守贰也气愤道:“早知道他们这么狼心狗肺,咱们就不该救他们!”
守一附和:“没错!臻臻,你……”
顾臻臻收起布偶,一脸无所谓的道:“我可是顾臻臻,这点小小的诅咒能耐我何,这个我去烧掉,你们就当别看见,对了,别告诉大师兄。”
“哦、好……”
婚礼如期进行,就像十年前那般,顾修缘眼睁睁看着画笙牵着一袭凤冠霞帔的顾臻臻入了花轿。笙乐响起时,顾修缘好像觉着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嫩生生的道:“大师兄,今天还未抱抱小风呢。”
顾修缘低头看去,却一无所有。
一旁的慕紫苏调侃他道:“日后长生宫可就剩你一个孤寡老人家了哦。”
顾修缘满目萧瑟,笑道:“是啊。”
“不过不必担心,再过五十年,我就回来陪你了。”
顾修缘转头凝望她半晌,“好,我等着你。”
他就这样岿然不动的守着长生宫和她,一生一世。
那日的喜宴热闹非凡,慕紫苏和顾修缘端坐高堂之位,看着顾臻臻和卫明俊再三拜,又见得顾臻臻送上茶盏给金穆清和卫景行,有模有样的唤二人一声,‘爹、娘。’卫景行笑得满脸褶子,那得意的模样顾修缘都不忍直视。
觥筹交错间笑声漫天,举杯时,他们立下誓言,相约一同守护好这个世界。珈蓝还拍着宋砚瘦弱的双肩,让他好生保养,要一起等慕紫苏回来。宋砚看了眼一旁的燕辞,抿着温润的笑点了点头,“我定会撑着这把老骨头,与慕掌门再会。”
慕紫苏挑眉道:“听见没燕辞,要是我醒来后看不见宋大人,可唯你是问。”
燕辞默默点了点头。
唐煜举杯道:“望各位再度相见时,初心未改,从一而终。”
夕阳三十里,金灿黄琉璃。
相逢意气为君饮,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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