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江在云州的中部,北接京都,南通南诏,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
清晨,秋日的江面上飘荡着云气,江水中翻卷着白浪,却有一叶扁舟沿着江流轻快的航行。
船头上有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他一袭青衣,眉间一点朱砂痣,相貌好似女子般秀美。
此刻,他正盘腿静坐在船边,感受着脚下缓缓流动江水,仿佛与身边郁郁蔼藹的云水长天融为一体。
恰好一阵风起吹动他的双鬓,吹动他的青色长衫,衬的那人好似谪仙一般清冷出尘。
“咳咳咳!”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那人的默想。
萧子陵睁开双眼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正双手环胸似是不满的盯着自己。
“公子?这水有什么好看的?您都看了三天还看不腻?”
韩钦满脸无奈,与公子相处实在无聊,公子也不说话也不吃也不喝,就这样干坐着!
这次南行的路线是沿运河乘船南下,一共六天的路程,眼见才走了一半,他们就已经吃尽了所带的干粮,若不及时补充,恐怕人还没到南疆就先饿死在船上了!
萧子陵听着耳边的抱怨声却笑而不答,他的眼神仍旧停留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琥珀色般纯净的眼眸倒映出清澈透明的江水来,他的周身一团宁静仿佛万事不入耳。
见公子有仿若老僧入定般对一切不理不睬,韩钦只得拔高了声音嚷嚷道:“公子不要装聋作哑!这水能解渴吗?这水能顶饿吗?奴才们若是渴死饿死了,谁护送您去南疆?”
这时,原本安静坐在船尾的俞大猷听见这话却皱起了眉头,身为大管家,他实在不能容忍仆人自以为是尊卑不分,于是他以严肃的口吻批评韩钦道:“韩护卫!你不要作声!你也莫要搅扰公子!下个渡口允你下船去给我们买些吃食来!”
韩钦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几乎欢喜的要跳起来!一想到终于可以吃饭了!他开心的翘起二郎腿吹着口哨,甚至还大声催促起了船夫来:“船公,快些划船!小爷我快要饿的眼睛发昏了!”
那老船夫听了也十分高兴,更加卖力的划船道:“几位爷,要我说,咱们已经在船上待了几天了,也是时候下船去走走。前面就是高邮镇了!那是个热闹的大镇,我们去那找家客栈歇歇脚吧。”
“好!这个主意好!晚上还能在客栈里美美睡一觉!”
韩钦听了这话甚至忍不住开心地拍起手来。
萧子陵也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然后仍旧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江面,看着清澈透明的江水从脚下缓缓流过,他忽然开口怀念道,“俞管家,你还记得吗?曾经,也是在这条槐江,我同父亲还有你,我们也是这样同坐一条船去到彼岸。”
“公子是说您第一次上青阳山的时候?”
俞大猷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件事。
“是啊,记得那时我八岁了,有一日我对父亲说我想学道,谁知父亲听后并不生气,反而很欣慰。再后来,父亲又亲自护送我至青阳山再将我交在师父手中。”
“唉,若是老爷在天有灵,看见公子如此成器,一定会很欣慰的。”
俞大猷有些哽咽,不知为何,他总感觉现在的公子越来越像当年的老大人的风范!都是一样的沉稳!一样的冷静!
“不!父亲没有死!我相信他老人家还活着!”
提起蒙冤的父亲,萧子陵的眼神一瞬间突然变得很锐利很冰冷,全然不似往日的淡漠,是的,他太了解自己了,他的心中已然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原来从得知家中变故的那一刻,萧子阳的心已经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即使白日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可是每到傍晚夜深人静独处之时,他未尝不为父亲的遭遇而叹息!所以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找出陷害父亲的仇人!一定要在天下人面前还父亲一个清白!
“陛下究竟是何用心?为何要苦心积虑地差遣公子南下牵制镇南王?再说了,即便公子有御赐便宜行事之权,可是俗语也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镇南王又岂肯轻易听命于公子乖乖的交出兵权?”
似乎是察觉到公子的情绪转变,俞大猷换了个话题,谈起了此次南下之事。
俞大猷觉得皇帝提的条件很奇怪,要他们三个手无寸铁的人下南疆去替朝廷收回兵权?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又或者说皇帝设计了一盘棋局,他们仿若是皇帝手中的棋子,若是棋子听话皇帝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收回兵权,若是棋子失败,则他们殒命南疆,皇帝就算得知他们的死讯也只是微微叹息罢了。
俞大猷经过几番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开口劝谏公子回转京都,恰巧这时一阵风起吹动江面发出哗哗的声音,倒是打断了他的思绪。
萧子陵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忽然似笑非笑道:“这风吹来,恍恍惚惚,不知所起不知所迄亦不知何时方休。不过不要怕,这风会止住!”
谁料话音刚落,这风仿佛是和几人作对一般,竟然渐渐起势,不一会儿江面便涌起了狂风巨浪。
听着耳边的狂狼拍击着船身,又见风声势大,俞大猷忍不住提醒船夫道:“船公!这风太大恐有覆船之危!”
韩钦却赌气般指挥船夫道:“莫听他的!快些划到对岸去!”
“公子,你瞧他!越发的没规矩了!”
俞大猷朝着公子抱怨。
“由着他去吧!风使船飞驶,船又任风摆弄,但是我听说凡是天下的山山水水,它的形势都是用来揭示天地的奥秘的,它的开合变幻常常暗中与人心相通,因此,一定是放纵心志于形体之外,暗合于天地万物的人,才能懂得它的意趣。现在以浮渡山的近在咫尺,而天下去游览的人又那么多,论起来都是万事万物都是互相效力罢了。”
想到这里,萧子陵转而又笑道:“不过这风也为我们吹来了一位小客人,他就在我们中间,他似乎很怕这风。”
“公子此话何意?”
俞大猷警惕地朝左右看了看,发现船上一切照常并无异样。
“公子,这船上除了我们四人实在没有别人。”
谁料话音刚落,忽而船舱内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啼哭声。
“大哥哥救命!!!”
原来风浪带动小船一阵颠簸,原本躲在船舱的小孩子也不得出现在三人眼前。
不知为何,萧子陵一见到这小孩子就感觉很亲切,很想要靠近他。
俞大猷却觉得偌大的船舱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小孩?会不会是宫中派来的眼线?又见那孩子穿着华贵不似寻常百姓,仿佛宫中绸缎所织成,这就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于是俞大猷上前一步拉住公子说道:“公子,先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俞大猷又满脸警惕地对那小孩子说道:“快说!是谁派你的来的?是陛下吗?又或者是宸妃一党?快说!不然就杀了你!”
韩钦却觉得这孩子长得白净可爱,根本不可能是奸细,便讽刺道:“俞管家,你也太小心了吧!这不过就是个孩子嘛。”
然后韩钦又招呼那孩子说道:“小孩,过来!我这里有吃的!”
“哼,你们都是坏人!我只跟大哥哥玩!”
那小孩子像是非常亲近萧子陵,对着他就是一口一个大哥哥的喊着。
萧子陵也很喜欢这个小孩子,不顾众人拦阻,上前将其抱在怀里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来到这儿?”
“我叫,我叫小萝卜。”
那孩子滴溜着眼睛回答:“我父母都不要我了,我实在没地方去,便跟着你们上了船。”
“小萝卜?你说你名叫小萝卜?”
萧子陵不禁莞尔一笑,如此古灵精怪的名字,倒是很像一个人的手笔。
想起自家那个顽皮的妹妹,萧子陵的笑容戛然而止。
这时,风停了,浪止了,几人不知不觉也已经到达了岸边。
高邮镇,地处边陲,毗邻南疆,黄沙漫天。
不过晌午时分,街道上便没了人影,或有几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面带寒霜,整个小镇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
萧子陵一行人虽对此感到疑惑却也无人可问,最终,他们来到一处客栈,其上书“客似云来”四个大字。
“几位客官看着不像是本地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门前的店小二见生意来了,急忙上前招呼着。
“打尖不住店。”
萧子陵淡漠道。
“这..好吧,”韩钦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看来今晚又得在船上睡了。”
“得嘞,客官!”
店小二说着便引着一行人进入店内,奇怪的是,与客栈外的萧条破败不同,客栈内人满为患。
“小二!我说这镇子上怎么没人呢?原来都跑你这儿来了。”
韩钦哈哈大笑着打趣店小二,可是那店小二却一阵沉默。
这时,俞大猷察觉气氛诡异,便对着店小二吩咐道:“别理那个人!你去!给我们上一壶好酒,再来几样招牌小菜。”
店小二闻言退下了,转眼便进了后厨忙活。
四人将将才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便有议论声从身后传来。
“诶,你听说了吗?镇南王谋反了!”
有人悄悄地压低了声音说道。
“此话当真?”
“骗你作甚?听说镇南王去了南疆后,擅自专权,积压军报,收买人心,花银子如流水,又联络南疆国主,策反十万大军,如今大军蓄势待发,就等着镇南王一声令下沿江北上呢!”
“如此看来,我大月真要亡国了!”
韩钦听见这话十分震惊,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转过身问道:“老兄何出此言?我等”
话还未说完,却听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缓缓而来,待到几声马儿的嘶鸣声过后,便有一位白衣书生,身形轻盈,剑眉星目,气质出众,风度翩翩,手持折扇,朝着客栈众人走来,如此风姿自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白衣书生似乎很满意被万众瞩目,便身形一闪,踩着桌凳,折扇一挥,对着众人侃侃而谈道:“诸君!我有一言,不得不一吐为快!如今动荡不安,今上穷兵黩武,致使百姓吃苦生灵涂炭,又忠奸不辩,致使忠臣蒙冤社稷倒悬!如此作为还配称的上是一位有德之君吗?别的不说,就说此次南征大军,百姓们纳着高额的赋税指望他们能灭掉南蛮扬我大月国威!可是结果呢?那些军官们却拿着朝廷的军费胡吃海塞,如今更是犯上作乱!”
谈及朝政弊端,白衣书生痛心疾首,“一无是处自大狂妄优柔寡断!皇帝不是天下人的皇帝,是独夫!亲王也不是天下人的亲王,是民贼!”
众人被他的话感染,甚觉扎心,于是便有人喊着说:“先生说得对,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推选一位领袖,接手政权,整顿军务,改革吏治,休养生息。至于平南疆,退北蛮,当徐徐图之!”
白衣书生似乎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
“不如你做我们的领袖,做我们的王治理我们!”
有人开始拜他。
“不可,我非良人!”
白衣书生急忙阻止那人,边说边摇着头。
萧子陵看着眼前这一幕,直皱眉头,那孩子听见这些话也十分沉默,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活跃。
“住口!你们这些逆贼!当今天下太平,哪里有什么谋反之事?”
韩钦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对着众人大嚷道。
“兄台是从京都来的吧,竟说出如此无知之言。”
白衣书生讽刺道。
“是又如何?你这逆贼!”
恰在此时,萧子陵开口对着众人说道:“若有人言词虚伪却又华美巧妙,你们就要当心了!要警惕这些话!当今社会有特定的秩序,朝廷的统治也尚且稳固,却说天下将乱大祸临头,恐怕不是这样吧?”
萧子陵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一般甘冽,他的话流入众人的心间抚平众人躁动的情绪。
这时,又听客栈外有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赶来,又有哨音指挥着他们:“快!把这儿围起来!”
“是五城兵马司?看来有人向朝廷检举了我们!”
有人惊呼道。
萧子陵又对着众人明说道:“双拳难敌四手,武功再强也打不过几十万大军,和朝廷保持良好关系才是最正确的!”
众人闻言,纷纷静默,然后各自落座。
果不其然,下一秒,五城兵马司的捕快们就冲了进来,可是迎接他们的却是,众人照常喝酒吃肉一团其乐融融。
“我们接到报信,说是有人聚众作乱!”
带头的军官众人扫视一番,然后恶狠狠地说。
“怎么会呢?军爷,这您也瞧见了,哪里有什么作乱分子,呵呵。”
店小二急忙上前赔笑道。
这时,萧子陵一行人见无人在意他们,便默默地退到角落溜走了。
白衣书生却瞧见了这一幕,于是悄悄地追了上去。
待到追上萧子陵一行人后,白衣书生便对着萧子陵深深地作揖道:“枉我自诩游历山水,看遍繁华,却不知与我同行之人竟在眼前?”
萧子陵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便回绝道:“江湖路远,前程正长,改日当和您一起去。”
“先生大才!愿闻其名!”
白衣书生似是不死心般追问道,又对着萧子陵他们深深地鞠躬。
“此乃御史台萧大人,便宜行事,南下监军。你又是何人?敢对我们萧大人这样讲话?”
韩钦见方才还年轻气盛地书生如今却拜倒在自己面前,便一番得意洋洋地炫耀。
“快起来吧!出云公子!”
那小孩子却淡淡地吩咐白衣书生道。
白衣少年听见这话大惊失色,又抬眸看向小孩子,便立刻认出其身份,又惊又喜道:“太子殿下!您怎么会在这儿?臣参见太子殿下!”
原来少年正是镇国大将军兼秦国公巫君理和清河崔氏贵女崔离之子巫源明,自小游历四方,纵情山水,在京中素有出云贵公子的美名。
韩钦却无比震惊地指着那小孩,浑身颤抖道:“太、太子殿下?你你是太子殿下?”
萧子澄自知身份已然被揭露,便低着头叹气道:“一无是处,优柔寡断,出云公子说的对极了!像孤这样的独夫怎么配做东宫太子?”
“殿下恕罪!臣..实在不知!一切都是罪臣之过,与家族无关!”
听了这话,巫源明额头上直冒冷汗,急忙下跪请罪!仿佛已经预见到天子之怒,血流千里,伏尸百万!
太子竟然就在自己身边?萧子陵直摇头道,真不该下船,他心想,随后眼中又隐隐流露出担忧,变数已至,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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