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太阳刚刚落下,晚秋残阳弥漫渲染在天边。
离京郊不远的的空旷群山,有一座气势恢弘的寺院建筑,其上挂着一块太祖皇帝御笔所书大昭寺的牌匾,这便成了大月王朝后来远近闻名的的皇家寺庙。
因为常年地处空谷,这里风很大,空气很冷,可是大昭寺的香火却很旺盛。
每年都有来自各地的游学人士慕名而来前来听闻高僧们颂扬佛法,住在附近的百姓更是每日必来寺院门前磕头上香,只为求大师们开过光的平安符。
此刻,寺院正中的庙宇内,一方金色的长桌上供奉着一尊尊巨大的佛像,佛前摆放着供果,珐琅彩的莲花供灯和白玉供灯。
随着一尊紫衫金香供炉燃着的檀香烟气袅袅升起,屋檐木梁下精雕细画的各色经幡也随风飘动。
一位身披袈裟的红衣高僧端坐在蒲团之上,手持念珠,正在对着众弟子授课。
他是觉明大师,亦是这座皇家寺院的住持。
此刻,他的声音响透,“佛曾有一句劝慰的话说:愿我们在一切患难中分外的快乐。此话何解呢?”
“在这里,我要讲一个六祖慧能大师的故事。慧能大师当年曾在五祖弘忍座下当砍柴弟子,彼时恰有风吹幡动,五祖就问: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有人答:风动。有人答:幡动。唯有六祖答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五祖听后很是惊奇,便将衣钵传给了他。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每个人都会遭遇不同的环境,有大的环境,有小一点的环境,但每个人对待环境的态度是不同的。有的人遇到患难,却仍旧快乐,不悲观厌世,反以坦然的心去面对。有的人遭遇患难,却怨天尤人、痛苦沮丧、一蹶不振。岂不闻,佛说:每个人都会有环境,只不过大小不同而已;选择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是很重要的。”
“随喜赞叹。”
众弟子听后纷纷受感不已,他们很钦佩住持大师的讲经讼道如此简洁明了,使他们能近距离感悟佛法的高深。
随着寺院外围的钟声敲响,预示着晚课结束,弟子们大都散去用膳,唯有觉明却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众人,径直朝着佛堂后的一处偏僻的院落走去。
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觉明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暖阁,这时的他微微弯身姿态谦恭的敲了敲门,道:“圣姑,属下有要事禀报,还请一见。”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待到房门应声而开,确定环顾四周无人注意时,他便一个闪身进入室内。
刚踏入屋内,觉明便立时撩起了繁琐的袈裟,撕掉了覆于面部的假胡须,然后恭敬的朝着那端坐在暖榻的美艳妇人问安行礼。
妇人穿着一身金线绣成百蝶穿花图案的紧身衣裙,将头发高高盘起,发丝间佩戴着各色珠钗,小巧的锦袍立领环绕着她纤柔的颈项,凹凸有致的流畅线条紧贴着她挺拔的身躯,看起来性感迷人。
此刻,她正香躯柔柔半倚在软塌上,妩媚的风韵生于她骨子里的情态,面颊上的酒涡浅浅一笑,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
觉明被这笑容不由自主的迷了眼,竟然一时看痴了。
可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不应如此僭越,于是便右膝半跪,往下蹲身,同时双手交叉放在胸口,这正是南诏一族的行礼方式。
然后他对着那座上的妩媚妇人朗声道:“属下玄一请圣姑安,愿我主我王保佑您,愿南诏的群山圣水祝福您。”
说罢便深深的仰望她,好似一个忠实的信徒在虔诚的敬拜神女。
可是那貌美妇人却不耐烦的打断他的深情眼神,然后懒懒开口道:“起来吧,玄一,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别耽误了待会儿的秋眠。”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斜倚在软塌上扶额轻叹。
“看来这月国民间百姓口口流传的春困秋乏的说法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也许是入乡随俗,自打来了这月国后,我可是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了,竟都快忘记了自个的家乡。”
她不经意的轻笑道。
“秋眠?属下实在想不明白,您为何需要秋眠?圣姑身为我南诏国圣女,岂可随意沾染月国的风俗习惯?难道您真把自己当作了月国人?”
此时那名被称作玄一的假僧人一脸疑惑,隐隐中竟有几分生气的感觉。
谁知那美妇人听后却冷笑道:“你说的对,我早已忘记了我是南诏人!也许它曾经是我的家乡,可是自从父王选择将我送来和亲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舍弃了南诏人的身份!我不会忘记,是我的国民先背弃了我!”
她眉目森冷,一脸阴寒。
原来那美妇人便是曾经宠冠后宫的宸妃段青鸾,亦是南诏送来的和亲公主。
回忆起身在南诏的往事,段青鸾的内心唏嘘不已。
曾经在国中,她的父王南诏国主段云岭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除了她,没有其余的子嗣可以继承王位。
碍于国人的压力,无奈之下,父王唯有把身为女儿的她立为继承人,并郑重向国人宣告,未来他们将会迎接一位新的女王。
可是好景不长,一次父王出巡民间时,看上了一个打柴为生的民间女子,和那女子一夜风流过后,因嫌弃女子身份低微举止粗野,便将此女抛之脑后。
后来父王回到宫中,却意外听说那个他曾经临幸过的女子有了身孕,他大喜过望,以为天神听到他的祈祷,便急忙将这女子接进宫中好生安顿。
再后来,那女子果然给他生了个儿子,却也因盆骨过小导致产后出血难产而死。
父王却对那女子的死毫不在意,只是把玩着刚刚出生的儿子,越看越有趣,欣喜不已,他给这个私生子取名为段承玺。
承玺,承玺,是人都听得出来,他有意想要废黜她,立那个野种做王储。
果然,父王开始着手实施他的计划,他先是将她送入远离国都千里之外的九歌山玄女宫巫毒教总坛作为祭祀圣女,以此使她远离权力中心。
因为南诏国奉行政教合一的体制,独山段氏一族素来被国人看作是天神在人间的代表,所以祭司大都出身王族。
往常,每年都是由国主指派一名宗室旁支作为巫毒教的大祭司来为众百姓进行一年一度的祈福,可是那年,父王却破天荒的将她这个名义上的王储送入神权之中并且勒令她不许回京。
直到月国来袭,父王更是变本加厉的将她作为和亲公主送给了月国皇帝,她成了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一个用来安抚上国的礼物。
父王的狠辣无情段青鸾总算是领会到了,同时她也明白他的野心勃勃,和亲只是他暂时的拖延之计,终有一天他和月国之间定会再有一战,可到那时他这个父亲还会顾得上他身在敌国的女儿吗?
这无情的命运,段青鸾不愿意屈服,谁料她的父亲竟然以死相逼,无奈之下,她只能怀抱着满腔悲愤踏上了和亲之旅。
记得初入月国皇宫,那是一段很幸福的日子,她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的萧权居然对她这个远道和亲的异族女子有着无微不至的关心。
萧权坚持让她唤他为夫君,并给她取名为沅沅,还说这是对她的爱称。
她以为自己终于得遇良人,便很快沉溺在他编织的梦幻情话中。
那时他们情深意笃,所以,在她刚进宫第一年时,她就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彼时萧权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却还是坚持给这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取名为子阳,意为盛大光明之意。
很快,她又有了身孕,可是这时她却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原来他的心中一直都藏着另一个女子,他对她的所有真心和爱意都是基于他的亡妻!
仅仅是因为她的容貌和他的已逝发妻有几分相似,所以才有了这些恩宠!
她痛苦,她憎恨,为什么上天要让她经历这些?
她好似一下就明白了,这个男人和她的父王一样,一样的薄情寡义,一样的狠辣无情!
难怪别人都说不要轻易爱上皇帝,可笑她自以为是这个男人的全部!
她想离开他身边,却发现无处可去,再加上日渐显怀,不得已,她唯有假借祈福之名离开皇宫,想以此暂时缓解自己的心痛。
来到大昭寺后,她逐步明白,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唯有培养自己的势力!
可是她身在异国无人可用,不得已唯有向南诏国中求援,很快巫毒教便给她派来了玄一,他是教中的光明左使,亦是用毒高手,觉明不过是玄一为了潜伏在她身边的化名罢了。
段青鸾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面色也越来越沉重。
玄一见她沉默不语,神色忧郁,心下瞬间明了。
其实当年国中改立王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导致他虽身在与世隔绝的九歌山,也隐隐知道几分。
他承认的确是老国主的偏心缔造了圣姑的悲剧,可是如今月国大军压境,南诏面临的是亡国之危!
如此强敌在前,圣姑若能放下和老国主的恩怨,一致对外,击退月军。
到那时,凭借着他们巫毒教在百姓中的威望,拥立圣姑为新王也未尝不可。
思及此,玄一开口劝慰道:“圣姑,宫中的探子传来的消息说,月国皇帝准备指派我们的小皇子去攻打南诏,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听到这里,段青鸾瞬间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坐直了身子,惊讶道:“怎么会?萧权居然想让阳儿带兵去打南诏?他到底怎么想的?”
段青鸾挑眉道,一脸的不可思议,“这该不会是萧权的圈套吧?毕竟他那种薄情寡义的人想要利用阳儿也未尝可知。”
“这,属下倒是不知了。小皇子领兵南诏一事据说是朝臣们一致推举出来的。”
玄一颇似为难道,他人不在宫中,实在不清楚那日的情况。
正在两人思考之际,突然走廊传来两个人的窸窣的脚步声。
只听其中一人对着另一人道,“公主,前面便是宸妃娘娘的居所了,您请自去,小僧要止步了。”
“烦劳师父带路。”
那女子说话轻柔,悦耳清幽。
“是云儿的声音。”
段青鸾皱眉,“她怎会来此?”
果然,下一秒,一位窈窕淑女便出现在两人面前,只见其笑意吟吟的朝着段青鸾下拜道:“见过母妃。孩儿奉父皇之命来请母妃回宫。”
萧云皎身穿翡翠撒花绉裙,佩带的珠玉如日月般光彩照人,身形端庄优雅,落落大方。
看见久未相见的女儿,段青鸾神情复杂,她的眼中有激动有惶恐有不安,没想到女儿都长的这么大了。
可是任由自己动了动嘴唇,段青鸾才发现她怎么也说不出口那句问候的话。
其实她本不喜欢女儿的出生,因为那时她已经发现了皇帝的真面目,所以想要抛下一切自请离宫。
可是在其内心深处,她又深知自己并未尽到一个母亲职责,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究是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她深感愧疚。
一时间,她的确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萧云皎。
萧云皎却注意到了她的纠结,主动上前一步,凝神道:“母妃,你可知?皇兄明日就要出征南诏了。”
段青鸾顺势紧紧握住她的手,亲切道,“云儿,你能来看母妃,母妃的心里真的很高兴。你兄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说罢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玄一。
玄一收到眼神便立刻下跪道:”圣姑,属下先行告退了。”
段青鸾点点头。
待到玄一离开后,房间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
这时萧云皎才说出了心里话:“母妃您一直在躲避父皇,云儿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云儿心里明白,您和父皇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是云儿身为母亲的女儿,兄长的妹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兄长考虑。此次兄长出征南诏之事,实在是非同小可,故次云儿特来找母亲商议。”
“云儿,其实我有心想让你兄长和你外祖父相认。”段青鸾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
“可是,如此一来,兄长便不能为大月尽全力平叛南疆乱匪了。”萧云皎蹙眉。
“他当然不能去杀任何一个南诏人,因为那些人也是他的同胞,不要忘了你兄长的身上亦有着一半我们南诏人的血液。所以你的兄长不仅不能真的去攻打南诏,而且还要联合你的外祖父的大军反攻月国,因为我想让他做月国未来的皇帝!”
段青鸾的声音虽低,却带着致命的蛊惑力。
萧云皎听罢吓了一跳,“母妃,你是说?让兄长?可是,这是谋反重罪啊。”
“乖女儿,你不明白,这叫拿回本就属于我们母子三人的东西。等你的兄长当了皇帝,你就是当朝的长公主,我就是当朝太后,到那时,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改朝换代不过一眨眼的事情!”
段青鸾口气轻飘飘,似乎笃定她们会成功。
萧云皎却沉默不语,她才不想当什么长公主,可是她深知,她的兄长比任何人都想当这个皇帝,似乎当皇帝已经深入他的骨髓,成了他的执念。
“到时,父皇怎么办?是要让他退位吗?”萧云皎犹豫问道。
“笨蛋!你见过一国有两个皇帝的吗?如果你父皇还活着,怎么会轮得到你兄长做皇帝?除非他在宫变中“意外”身亡,你兄长才能名正言顺的即位!”
段青鸾的声音透露出森森寒意,似乎夹杂着对皇帝深深的恨意。
看着母亲扭曲的面孔,这一刻,萧云皎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总感觉弑君这样的事不应该由他们去做,可是一想到兄长的心愿,很快她便打消了顾虑。
“好吧,如果母妃和兄长执意如此,我愿意奉陪,哪怕为此舍命!”
萧云皎眸中透露出认真的神色。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这才像我们南诏的女子,中正刚烈!”
段青鸾闻言欣喜的将女儿拥入怀中。
母女两人冰释前嫌好一阵后,萧云皎才似乎想起什么道:“对了,母妃,还有一件事情,父皇最近新得了一位沅妃,这位沅妃是当朝谢丞相的女儿,她和我很是交好,她托我给她宫外的家人送信。”
萧云皎说罢拿出了苏晓颜交给她的那封信和檀木令牌放在桌上。
“沅妃?谢相?呵呵?真有趣。看来,是时候该本宫回宫了。”
看着眼前出现的歪歪扭扭的书信和令牌,段青鸾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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