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梨香院便来了几个丫头婆子。
不知薛庆治昨晚怎么跟傅氏交代的,傅氏指派了包括如意在内的四个丫头和几个粗使婆子来梨香院侍候。
当头的老婆子是傅氏的陪嫁奶娘,姓刘,环视周遭,便是阴阳怪气地冷笑。
“大夫人说了,六姑娘刚从旧陵沼那种肮脏的地方回来,礼仪规矩想来都生疏了,未免去端王府落了王妃的脸面,规矩都要捡回来学一学的。”
“在规矩学好前,六姑娘不要在府里随意走动,以免冲撞了贵人。”
小昭和如意飞快地对视一眼,脸上皆流露出愤色。
薛绥笑了笑,声音平和:“应当的。”
刘嬷嬷昨夜里才去看过方嬷嬷,听她说起六姐儿的狠辣和旧陵沼的恐怖,还带了几分戒心,今日来梨香院一看,这不还是当年那个软柿子烂面团吗?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家,什么都不懂,又有一个那样下作的亲娘,乍然回府,只怕早被这簪缨富贵迷了眼睛。所谓狠辣,无非穷苦罢了……
是方嬷嬷太蠢,被旧陵沼吓住。
而大夫人,也实在小题大作。
这种低贱出身的小丫头,还不得由着她搓圆捏扁?随便使点手段,就能让她乖乖听话,飞不出手掌心。
刘嬷嬷不自觉地拔高姿态,往前一站。
“即日起,由我来教姑娘学规矩。所谓家风谨严,妇德昭彰,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六姑娘要牢记自己的身份,行不得半点差错。”
她说什么,薛绥都听着,面带微笑。
待刘嬷嬷说完,方才笑道:“很好。”
刘嬷嬷瘪着嘴,示意丫头婆子们都站整齐了。
“六姑娘,看赏吧。”
薛府规矩大,哥儿姐儿都好个面子,给下人的赏钱向来丰厚。
刘嬷嬷以为她为了在府里站稳脚跟,多少得备一些银钱打发下人,换来少遭罪……
没有料到薛绥不仅不给她们一个铜板,还转头叫小昭。
“给她们讲一讲规矩。”
小昭笑应一声,“在姑娘面前大呼小叫,你呀我的就罢了,还吩咐起姑娘做事了?我看刘嬷嬷是一点规矩都不懂,大夫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声音未落,她指着院里的老树。
“去,树下罚跪两个时辰,等你想明白了什么是规矩,再回来教我们家姑娘。要是学不会,便捆了双脚,扒光衣服倒挂在树上,再好生思量三日!”
刘嬷嬷带来的几个丫头婆子,原本还眉飞色舞地等着看热闹。下人磋磨千金小姐,哪个园子里的戏,也没有这一出好看呀?
怎料,六姑娘这么胆大,大夫人的奶娘也敢罚。
她怎么敢的?
几个人尖叫。
“六姑娘,不可呀。”
“刘嬷嬷可是大夫人屋里的人……”
“闭嘴!”薛绥看着那个求情的老婆子,“大夫人屋里的人,也是下人。我看你也不懂规矩。正该陪刘嬷嬷一块儿跪。”
那老婆子面色铁青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便听到如意一声冷笑。
“刘嬷嬷,张嬷嬷,你们不听姑娘的话,是要我禀明了大老爷和老夫人,再来领罚吗?”
几个嬷嬷和丫头都没有想到如意这么快就认了新主,一时错愕。
但刘嬷嬷是什么人啦,大夫人屋里的,从来都以半个主子自居,何时挨过责罚?
“好,六姑娘给我等着!”
她放完狠话,扭头就要走人。
薛绥看了小昭一眼,“梨香院容不得这等没规矩的奴才。”
小昭等这句话很久了。
别看她年岁不大,在旧陵沼守尸人座下也是数得上的武艺高强小刺头,回到薛府,每天都感觉手痒。
“站住!”小昭斥呵一声,那刘嬷嬷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被小丫头揪住了后领,膝盖弯当即挨了一脚,整个人往前一扑,跪倒在地。
“哎哟!六姑娘你敢……”她原本还要耍威风,小昭一巴掌抽在她嘴角,这才杀猪似的嚎叫。
“死丫头,你疯了?”
又扭脖子大喊: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
有两个嬷嬷跃跃欲试,却见那站在台阶上的六姐儿冷笑一声。
“谁敢!”
丫头们低下了头。
婆子们收回迈出去的脚,面面相觑。
薛绥扫视一眼众人,“打到她明白什么是规矩,低头认错为止。”
这不是把大夫人说过的话,又还回去了吗?
小昭笑盈盈应了,撸起袖管便是往死里揍。
她是练家子,下手全无轻重。
这一天的梨香院,在刘嬷嬷的哭嚎声里,空气都变得清新快活了许多。
最后,膀大腰圆的刘嬷嬷是被小昭打得猪头一般哭着离开的。
如意看得目瞪口呆,“我的老天爷,六姑娘太厉害了。那刘嬷嬷比方嬷嬷泼辣多了,平常在府里作威作福,连大老爷都要给她几分脸面,就这样被六姑娘打发了?”
小昭这会儿浑身通泰,笑个不停。
“你还没见过姑娘真正厉害的时候呢。”
这才哪到哪啊?往后有得瞧呢。
如意悄悄靠近,小声道:“姑娘打刘嬷嬷的脸,不就是打大夫人的脸吗?那老虔婆回去告状,大夫人定会来找姑娘的麻烦……”
小昭笑盈盈地回,“我们家姑娘,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如意还是心里发慌。
“大夫人不会罢休的,大老爷和老夫人也不会护着六姑娘……”
小昭:“那不正好?我的刀已经旷了许久,都快生锈了……”
她凶狠地比划一个“砍杀”的动作。
薛绥回头,“这里不是旧陵沼,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我们要以德服人。”
小昭和如意对视一眼,吐舌头。
薛绥就像没有看到她们的反应,将刘嬷嬷带来的丫头婆子叫过来,仔细盘问一番,留下两个丫头照顾雪姬,三个婆子外院粗使,其他都打发了。
做好一切,这才舒心一笑。
“今日天气不错。”
小昭跟她多年,知道她的喜好,取来文房四宝,煮好了茶水,替她摆在窗边。
“姑娘要写字还是作画?”
她问得有点小兴奋。
姑娘写字作画,犹如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有人要倒霉。
薛绥摇摇头,“我抄经。”
小昭:“啊?”
抄经吗?不杀吗?
如意全然不知小昭在想什么,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声问:“姑娘要抄什么经,婢子替姑娘准备。”
薛绥:“小昭,把我的匣子拿来。”
如意这才发现姑娘要抄的经,是“钱经”。
从旧陵沼出来,薛绥主仆的行李不多,钱也不多。
别看她当诏使多年,可除了留够必要的生活所需,剩下的钱都用在了师父的救济大业上。
那么多人要吃饭,需要救济的可怜人源源不断,再多银钱投进去,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她没落下多少钱。
小昭搬来匣子,将那点钱数来数去。
如意忐忑不安地弯着腰拨弄炉子里的火炭。
主仆三人静悄悄的,都在盘算未来的日子。
约莫一刻钟左右,窗外出现一个形色匆匆的妇人。
如意探头一看,“咦,那不是老夫人屋里的锦书姑姑吗?她怎么来梨香院了?”
薛绥没动,等锦书进来请安,这才打发如意和小昭出去望风。
“没我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两个小丫头出去,将门合拢。
锦书福了福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素笺,交给薛绥。
“姑娘,阅后即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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