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你知道我多爱她。” “不过,保护她是我的任务。”陈言说,“保护你也是。”
陈白露端着晚餐走出厨房,然后陈言当着陈白露的面亲吻了我的额头。
~9~
那天陈言有工作,吃过饭就出了门。我本想和他一起走,但陈白露拉住我,说是有事要和我商量。
她是在这天告诉我她在澳门遇到一个请她吃生肉的人。 陈白露说,这人姓薛,做海运生意,常在澳门招待客户,需要许多陪赌女郎。她组织了一个模特团,每个月带去澳门一次。 “什么模特,都是大野模儿。”陈白露轻蔑地一笑。 我很震惊:“你为什么做这种事?” 她比我更意外:“因为我缺钱啊!” “缺钱也不能做犯法的事啊!” “这在澳门不算犯法,傻瓜。”
“可是在北京算啊!” “咦,我一没给她们洗脑,二没胁迫她们,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别说没犯法,就算犯法又怎样?你放心,我只是她们的经纪人,我自己是不做的。” “哼。” “有话直说,别给我摆脸色。”
“王制片这件事,你知道为什么费这么大周摺?为什么陈言明知道你受委屈也要息事宁人?他说要顾全你的体面。可是你做这种事,如果传出去,别人该怎么议论呢?
不是辜负了陈言吗。”
“体面?”她冷笑,“那是最不体面的人编造出来、好让人们活得像蝼蚁和工具一样的东西。你以为我这半年多开销从哪里来?陈言赚钱这么少,又不上进,总是说够用就好够用就好,可是多少算够用呢?吃得稍微差一点儿就觉得委屈,冻蟹只要日本空运的,后来我悄悄换成海南产的,他一口就吃出来,问我为什么不买日本货。他妈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纨绔公子。也不是我计较这些,我自己也花销无度,只是我很快把积蓄都贴补了家用,一点儿也不剩了。这两个月过得很俭省,心里想马上能拿到剧本的全款,再之后就海阔天空了,忍一忍吧!结果又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多么虚怀若谷,多么君子,大手一挥说不追究就不追究。 我同意,倒不是为了什么体面不体面,是因为我知道一定追不回来。现在你要我怎么办呢?我要交房租,要吃饭,老首长病得昏昏的,我总不好跑去要烟要酒。这些加起来要多少钱?我去做枪手吗?回展会去露大腿吗?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这样赚钱,我累死也赚不够呀!何况我再也不想规规矩矩地,赚一点儿别人吃剩的渣子了!坏人创造历史,好人繁衍种族,像你这样做事畏畏缩缩、迈一步还要想别人怎么看你的人,就只配繁衍种族。”
如果说我刚才的话是出于良知的劝告,那么我现在的心情完全是委屈和震怒了。我畏畏缩缩?为了帮她出头,我险些把自己一家人搭上。 事情没有办妥,况且我不是爱提往事的人,我从来不把这件事挂在嘴边炫耀,但不代表你陈白露有资格遗忘。陈言说的,这世上真心帮她、永远站在她这边的人有几个?觥筹交错纷纷,来往应和许多,可能数得出的,只有我、陈言和杨宽三个。这样的朋友,被她说成“只配繁衍种族”。
“好,我只配繁衍种族。”我气得直发抖。 “我是说你是个好人。”她又怒又笑。
我连多和她讲一句话的心情都没有。我连摔门表示愤怒的心情都没有。
我一个人走在严冬的街道上。这是一个晴朗无风的夜晚,空气是干燥的冷,连往常热闹无比的工体北路都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白色的鸟发出哀伤的叫声,从我的头顶飞过,一直飞到夜空里去了。
我去找杨宽,为白天的事向他道谢。他正蹲在院子里擦他的新车, 一辆黑紫渐变色的卡宴,见我来,他站起来得意地问:“怎么样?”我点点头说:“不错。”然后在心里说:“真是丑爆了。”
“觉得丑就直说。” “哎,你怎么知道我觉得丑呢?” “别装蒜了,陈白露把这辆车损了三千字。你们俩的审美观还不是一样的?” 我泄气,“我和她吗?真不一样。”
杨宽打量着我,“又吵架了?”
我无精打采。“没。” “奇怪了,你这么仗义地替她出头,她怎么还欺负你呢?” “她没欺负我。”我嘆口气,“我走啦。” 我垂着头走出院子,他瘦长的影子还铺在我面前的青石路上。我才想起来还没向他道谢,转过身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谢谢”会不会显得太生分?我怔在那儿。 杨宽把手里的抹布扔在一边,走上来拉着我的手:“多大的娄子都替你平了,还有什么事不能说啊?说吧,又惹上什么事了?” “我怎么就老得惹事呢?” “不是陈白露欺负你,也不是惹了事,你这欲言又止的德行……也就是你吧,换了别人,我肯定以为是勾引我呢。” “滚!” 我想了想,杨宽是我们当中最老成的,熟读《三国》,崇拜曹操,只比我大三岁,我和陈言还在吃喝玩乐的时候,他早就是他爸的左膀右臂了。
“我最近有点儿糊涂——” 我只说了这一句,他就乐了,拉着我往客厅里走:“现成的人生导师在这儿呢,哪儿能让你犯糊涂呢?” 杨宽烧水泡茶。 “杨宽,你告诉我……”我低头咬着嘴唇,“为了赚钱,是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做?” “不是。”他干脆利落地回答,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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