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距离学堂也不过就两条街的距离,周围的所有人应该都知道陈夫子,陈夫子的亲子聚众在大街上欺辱学堂里的学子,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尚带着些许稚气的清凌凌嗓音在空气中清晰的响起。
慕照眼神冷淡的扫了一眼地上的银锭,“陈师兄倒真是大方。”
在当下,读书人的地位尊崇,虽然因着此处位于京城,权贵官员众多,读书人更是多如牛毛,陈夫子这种教书先生显得没什么存在感。
但周围几条街的百姓还真都知道,附近有个陈夫子开的学堂。
甚至于陈夫子出门,认识他的人还不少。
毕竟会把孩子送到陈夫子学堂的人,也多是附近的百姓。
慕照这么一说,吊梢眼这才反应过来,他有些惊慌的朝着外面看过去,就见到有不少人在朝这边看过来,似乎是在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还有不少人窃窃私语着,“那些人是陈夫子学堂里的孩子?”
“他们是在欺负小孩吧?”
“真不要脸,这些人看着都十一二岁了,竟然好意思欺负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慕照其实已经七岁了,但他胎中不足,天生体弱多病,发育也比寻常孩子慢一些,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很多。
“那些人刚才叫人家小神童,这娃肯定读书好,这些人不会是比不过人家小孩,心里嫉妒就欺负人家吧?”
“刚才小孩好像说领头的那个是陈夫子的亲儿子?”
吊梢眼听得脸都涨红了,他很想发脾气让人闭嘴,但他更清楚他不能。
他方才的这些动作已经是败坏了他爹的名声,等他回去之后,他爹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罚他呢。
都怪慕照!
要不是慕照说出了他爹,叫破了他的身份,这些人根本就不会知道他们是谁。
慕照他就是故意的!
吊梢眼咬牙切齿,可他也不敢再继续,气氛一时僵持住,慕照已是继续道:“黄松,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家是在前面路口卖包子的是吧?你爹娘知道你在学堂就是这么读书的吗?”
“曹大朗,你家应该是曹记布行的吧,……”
黄松的名字从慕照的嘴里一说出来,黄松整个人都僵住了,尤其是他听到周边有人知道他爹,讨论起他和他爹来,他更是脸色都苍白了起来。
被点名的曹大朗也都差不离。
读书是个花钱的事,哪怕知道自己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但哪个父母送孩子读书的时候,心中没有抱着幻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能开窍呢。
若是知道他们的儿子在学堂里整日拉帮结派,欺负成绩好的,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有机灵一点的,知道慕照爱钱,在慕照还没有开口点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上前悄悄往慕照的手里塞了几文钱,慕照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
其余的见状也跟着一起。
这一招对慕照确实管用,他住了嘴。
人群散去,慕照慢吞吞的往学堂走,心里思索着,这一趟出来的还真不错,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得多,又得了不少的银钱。
“阿照。”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慕照猛地扭头过去,一张冷淡的小脸此刻笑得像是开了花,他脆生生的喊着,“大哥。”
两只小短腿倒腾着跑到了慕钰的跟前,“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这个时间点,他大哥该在医馆才对。
转瞬,慕照就想到了中秋节,而慕钰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今天中秋,医馆放的比较早,我想着来看看,万一你们学堂也放得早的话,就正好接你回去。”
慕照点点头,神情又有些不自然。
他担心大哥看到了方才那一幕,会担心他。
可显然,慕钰不会避开这个话题,他牵着弟弟的手往学堂走,一边满脸严肃的问着:“学堂的那些人经常欺负你吗?”
慕照想说没有,但看了一眼大哥的神情,只好把那话给咽了回去,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他们也就会点这些,根本就没什么。”
慕钰问:“他们有打过你吗?”
慕照摇摇头,“没有。”
“夫子知道这些事吗?”
慕照亦步亦趋的跟着大哥,“我跟夫子说过了,夫子有训斥过他们,但也没办法时时都管着,但他们也不敢对我太过分,我想着偶尔帮忙买个东西就能挣钱也不错。”
慕钰心中叹气,学堂的夫子就只是个秀才,在这人才济济的京城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物,对方管不住学生也正常。
等等,慕钰皱眉,“那领头的不是说是陈夫子的亲儿子吗?”
慕照点点头,“对啊。”
而后他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小小的一团做出这种大人的模样,绕是慕钰本还在为弟弟被霸凌之事烦忧,也被逗得忍俊不禁。
“你叹气做什么?”
慕照发现大哥终于笑了,心里也松了口气,继续自己的表演,“这事主要是怪我太讨人喜欢了。”
慕钰看着他耍宝,没好气的说道:“不招人妒是庸才对吧?”
“对。”慕照觉得大哥这话说的太正确了,这可不就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他老老实实的解释道:“还不是陈夫子太喜欢我了,总是夸我,说我功课好,还给我看书,在我身上花的精力比他亲儿子还多,陈师兄处处都比不过我,就总是想要欺负我了。”
“但是大哥你放心吧,他们也就说些不中听的话,做不出别的什么来。”
慕钰笑了起来,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阿照你头脑聪明,将来前途一片光明,但正是因为这个,你才更要保护好自己,有的时候蠢人的杀伤力是很大的,若是因为他们伤了自己,那才是最大的不值。”
“还有,挣钱的事有大人在,哪用得着你一个小孩子操心,以后你安心上课,不虚再想那些歪门邪道的挣钱法子。”
不论慕钰说什么,慕照都乖乖的答应了下来。
慕钰总怀疑他是不是在装乖,又叨叨的讲了半天的大道理,努力给慕照灌输读书才是最重要的,其余任何耽误读书的都是在浪费时间,让慕照离那些学子都远点,否则被老鼠打伤玉瓶才是最不值的等等,口水都快要说干了,慕照竟然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古代的老师跟现代不一样,尤其慕照说了陈夫子对他很好,慕钰就更不好再去麻烦陈夫子了。
他把弟弟送到了宿舍,还专门检查了弟弟身上,确定确实没有什么被打的淤青之类,这才放心下来。
“这月饼你先拿去吃,下午放学了在门口等大哥,大哥来接你回家,知道了吗?”
“知道了。”慕照甚少有机会能吃到点心,这会儿拿到月饼,却是先喂到哥哥嘴边,“大哥尝尝。”
慕钰咬了一口,慕照这才接着那缺口咬了下去,而后眼睛享受的眯起,“这月饼可真好吃。”
记忆中,他们就基本没在外怎么买过零食,慕钰微微有些心酸,“大哥下次给你买其他更好吃的东西。”
和弟弟交待完,慕钰就走了。
慕照站在门口,望着大哥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了,脸上原本甜蜜的笑意瞬间就冷了下来。
而慕钰出了学堂大门后,温和的神情也渐渐垮了下来。
他朝着回家的方向走着,却满眼都是迷茫。
论脑子,他可能比不上可以被称为天才的慕照,生活中也属于得过且过,但有的时候,他对情绪是极为敏锐的,毕竟,他的父母在他年幼时就离异了,双方谁也没要他,他跟着爷奶过活。
慕家这三小孩,比他当年的处境更差,他们的爹死了。
他从不怀疑这个时候的男孩子因为争强好胜等心思,而能萌生出多少的恶意。
慕照难道不想离开这个学堂,换一个环境好的地方吗?肯定也想的,但对方什么都没有说,无非是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改变不了什么,反倒会惹得家人担心罢了。
慕钰想起回家时经常会看到院中堆积成山的脏衣服,慕芷的手指都被泡的发皱,想起慕照给同窗伏低做小赚点铜钱,被欺负也不吭声,又想起他娘在病床上忍着咳意做绣活。
又想到……三年后,慕家牵连被株。
他们一家子明明已经那么努力活下去了。
慕钰瘪着嘴,泪花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心情更不好了,遇事只知道哭可不好,偏偏他前世也是如此,只要心里一难过,再想遮掩,眼泪也控制不住。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前世他爸妈离婚后他还能过上不缺钱的日子,甚至于长大后两人还给他买了房,不得不说,这方面肯定是有作用的。
只是这些的前提是有人在意,就和慕照不肯把学堂的真实情况告诉家里一样,他也不想让家里知道他哭了。
这只会让家里跟着伤心。
徐琬是个病人,慕芷还是个小女孩,两人也没什么办法。
他现在算是慕家一家的主心骨了,得撑起这个家庭才行。
内心这么想着,慕钰眼泪越流越凶,眼睛都快看不清路了,最终,他蹲在无人的巷道里呜呜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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