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楼外熙熙攘攘,浆声灯影流水穿楼而过,袭红英在栏杆处看了一阵夜景,笑道:“听闻你是深藏青楼闺中嫤藻姑娘,我虽然不常在天香楼,但是在京城裡人头熟络,没有办不成之事,若能从孟坚口中得出线索,抬举妹妹荣华,决不食言。”嫤藻犹豫片刻道:“姐姐,我服侍孝婆婆多年,她举动我自然都晓得,既然抬举我,我不能不识相,此刻孰轻孰重,我掂量得出。”袭红英颔首道:“识时务,那便好。”蕙钰接茬道:“三国貂蝉姑娘之事想必嫤藻听过,我想让姑娘先献身太师,再构陷孟坚,当然这是下下策,只许成功,若是不成,你项上人头难保。”
嫤藻哭道:“嫤藻还是黄花一朵,阅历尚浅,从未想过过分荣华,学士乃正人君子,鸨母此举跟禽兽何异啊?”蕙钰猛然站起身,上前一掌掴在嫤藻面部,道:“给脸不要脸,你什麽东西心里还不清楚吧,黄花姑娘名头是让你来骗客人钱财,不是让你拿幼稚来骗姐妹。”袭红英过来轻声细气劝道:“嫤藻妹妹,想必你是嫤藻姑娘贴身丫鬟,假冒她来应承,若是此事一成,妹妹声名鹊起,万民景仰称颂,风风光光全由你,我姐妹俩推举即便是做王妃亦不是难事。”
窖内阴冷潮湿,烛火昏暗,黑影摇动,袭红英逼问道:“江湖中又出现的曲长老是谁?在哪裡?”
孝婆婆早已被打的遍体鳞伤,死去活来,垂头满脸是血道:“什麽曲长老,我不认识!你们打的我如此痛快,接著打吧,我这条命我早不想要了。” 袭红英道:“既然这麽想死,我就让你死不了活不成!活活把你冻饿而死,拖也能拖死你,你在我们手上,侍奉你的嫤藻姑娘也掉下山崖死了,看我师娘厉不厉害!”说完捂嘴奸笑不止。孝婆婆道:“我在你们手上,下场一定好不了,侮辱我、折磨我,挖空心思想知道曲长老下落,好把挡住前头称霸野心障碍除掉,别说我不认识,就是认识岂能出卖善良良心?可惜的是国危民若,我常叹息以掩饰涕泪,哀民生之多难,便纵身以低贱之躯侍奉英雄……,曲长老那年带领丐帮持兵器打退贼寇,趁势沿途一直扫平到濮阳城外,百姓视他为英雄,我亦舍弃多年积攒钱财,施舍照顾丐帮老弱病孺,我愿意嫁给曲长老此类英雄,不管他接受不接受,只恐嫌弃我肮脏,这些年来我穷苦受累,挨了无尽辱骂都不后悔,我清楚他不惜性命四处主持江湖道义,使得万民忠心朝廷终不改,贼寇闻风不相侵,此江湖黑白颠倒已无正义人能收拾,只得看它腐朽、霉烂、坍塌!”
乌青把皮鞭绕在腕子上道:“让你说出曲长老下落,不是让你讲大道理,识相点,别让我们费劲,否则有你好看!生和死,多数人选前者,名誉对错不重要,选生还是死是人生最大难题,你总该对后半生有个交代,好好考虑考虑吧。”孝婆婆道:“我只知道忠奸,不知生死,只知道选对了声名鹊起,选错了声名狼藉。”
又多了半个时辰,乌青把昏迷中孝婆婆泼醒,袭红英问道:“考虑怎样了?说出来!”孝婆婆睁开眼睛,迷蒙中模糊看见嫤藻姑娘梨花带雨站在跟前,屡遭凌辱,歎口气无奈道:“既然大势已去,我说便是,何必牵连他人,你俩肯放我一马,我亦想过了,蝼蚁尚且偷生,我岂能不嚮往生乎?我和曲长老惺惺相惜,却不不能得团圆,我可惜嫤藻如翠青春,我也可惜我多年来动荡难安,被欺辱成下贱婆子,我若说了便隐匿江湖上,不再逆来顺受漂泊,暗自吞下苦果。”俩人替她接下绳索,孝婆婆斩钉截铁道:“此人不是别人,说出来鼎鼎大名,便是魔教尊者魏暴通,他名为魔教人,实为丐帮曲长老……”
俩人对视一望道:“这却新鲜,听闻魏暴通为人奸险……”孝婆婆答道:“是真是假你俩先别问,真假自然要验证过才知道!”乌青道:“以后该如何行事?”袭红英道:“先把她捆在这裡,待证实了真假,再杀再放不迟!”孝婆婆仰天大笑道:“你们说惯了假话,我说真话你们反而不信,既然信不过我,那便把我捆在这裡,去禀告掌门吧,是杀是留我等著,横竖我都不害怕。”
朱次鲁得到临安飞鸽传书兴奋不已,料想有重大进展,展开一看,果然在窄字条上写著曲长老是魏暴通。若有了此可靠消息,一击必中,省却多少气力,丐帮从此也转向不再紧盯着洪门漏洞。朱次鲁对临安俩弟子办事能力非常信任,对此消息并不怀疑,立即派出一队精锐弟子去魔教阻击魏暴通,务必让他在丐帮大会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魏暴通此人奸猾,武功平淡无奇,却精周易八卦之数,有不少魔教信徒盛传他能掐会算,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追随教众不少,魔教当年在无量峰厮杀,七魔君被裡应外合前后杀死多半,胭脂魔君失踪后被囚禁在微盅崖下山洞内,这些魔君都正值壮年,掌管魔教魔君殷贤乱贤受重伤,当年他也不过三十岁出头,中了西域赤履宫主不知名拳掌,功力散失,每年脱皮一次,气脉似断,奇痒难耐,全靠弦歌老者替他画皮修补。
教主殷贤乱因皮肤脱落,见不得阳光,终年躲藏在阴暗潮湿山洞中调息聚气养伤,魔教事务由长老、尊者、护法、使者掌管。魔教当初并没有教主一职,而是由七大魔君一起统治,多年前魏暴通为一揽大权,提出设教主之位,七魔君轮番担任,遭到抵制罢黜,内心不甘,藉口拥有武当阴阳令牌便能统治江湖,暗中煽动七魔君去夺取阴阳令,伺机把赤履宫宫主引来,不料西域魔尊闻讯紧跟踪赤履宫主足迹,从西域追到南诏,在剑湖宫被白格老尼砍去一条臂膀,铩羽而归。
七魔君被赤履宫主打死打伤,只剩下殷贤乱逃回魔教,魏暴通趁机又提出教主一职,殷贤乱自顾不暇,默许了这一虚职,让魏暴通整顿教务,重振魔教,实际权力逐渐控制在三大长老手中,魏暴通就是魔教的朱次鲁,只是比他更隐蔽,更暴戾。
魏暴通只娶过一个比嫫母还暴丑娘子,生数个子嗣,都丑陋不堪,好追逐声势,丑娘子一生压制得他透不过气,熬到娘子过世,他才敢上窜下跳,因此对女人充满仇恨,尤其屡次潜入天香楼屠杀。魏暴通养了不少乾儿子替他卖命,心情不好便随意残忍杀死他们,再重新寻找新一批,把杀死俊俏少男分给下属,摆起篝火炙烤,知内情者无不胆寒。魏暴通狡计用尽,时刻不离弟子严密护卫,朱次鲁遣出的精锐弟子要杀他绝非潜入举刀杀人这麽简单。
但是洪门弟子却等到了个绝佳机会,訾奉长期潜伏在魔教,自然认得,当即引领众人寻找,距离魔教总坛西方三百里,就是燕山山脉,奔入了偏僻小道,弯曲山路尽头有间木质小房,魏暴通穿著墨蓝长袍,手中牵著一条绳索,自他离开魔教圣地上京,终日盘算怎麽对付已康复的魔教掌门殷贤乱,闲著无事,把四、五名华衣少男驱赶到燕山密林中,解开绳索道:“给你们半天时间,儘快狂奔逃命,我们好歹情意深厚,被我抓住就怪你们运气不好,别怪我不仁慈。”这些少男被他折磨的皮包骨头,双眼深深凹陷,惊恐未定走不出半裡,体如筛糠,虚汗直冒,哪还跑的了。魏暴通在山中木屋中休息一阵,睁开眼健步如飞,不到一个时辰追击到他们疲惫的影子,上前一一追杀,犹如杀小鸡子一样,六指鹰爪当头抓去,听见咔嚓声响,在头颅上抓出六个血窟窿,鲜血瞬间喷涌,一命呜呼。
潘北和訾奉命洪门弟子先躲藏起来,看他杀得起劲,示意静观其变,等他倒提著死人尸体腿脚往回走之时,两人率众埋伏,尉迟承兜持利器埋伏,潘北露脸捧琴引诱,他盘腿在块山石上坐定,手捋丝弦,左右环顾一番,双手撩拨,即刻清脆悦耳音色响彻山林,魏暴通听到琴声,觉出弦音气势颇大,质疑循声而来,但见英气男子在萧索落叶纷纷林中抚琴,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弹拨琴声美妙无双,不觉心声羡慕道:“是哪家后生在此?”潘北不答,搬起琴便走,魏暴通跟上数步,又问道:“是谁?请通报名姓?”潘北扭过头略一笑,继续往前走,若是一般青年男子也便罢了,偏此人弹得一手好琴,令他好奇心陡增,魏暴通心犹不甘追在后,青年男子不紧不慢,待走至两棵粗大树中间,口中呼哨一声,用脚撩起满地落叶,趁落叶纷纷扬扬落地,消失不见了。
魏暴通略有些犹豫,上前到抚琴男子消失处仔细查看,踩到机关,“噗”一声,巨大网箩从一侧弹出,“啪”把他扣在中央,他惊呼一声扑倒在地,不待起身,十多隻刀枪齐涌捅入,鲜血喷溅,洪门弟子都是青年,同情那些华服无辜少年,恨他手段残忍,哪裡还多和他费口舌,不多时已然把他辗成肉酱,潘北砍下他头颅,用布包捆绑好带回洪门去交差。
弟子毫髮无损带回魏暴通人头,朱次鲁面露喜悦之色,显得大感意外,本已担心此次众出色弟子有去无回,不料却都大胜而归,知道其智慧非一般忙摆宴庆祝。掌门飞鸽传书至临安天香楼,袭红英俩人接了字条,知道魏暴通被师父当做曲长老除掉了,派到丐帮人也都没能说清楚是真是假,遂放了孝婆婆。
孝婆婆此刻孤老婆子一个,原本有个英姿勃发儿子死在魏暴通手里,天香楼不能待下去,乡下无儿无女无亲戚,只得寄居在旧日老姐妹弱笛家中,她和弱笛当年都在宋朝宫中当宫女,现今姐妹也有六、七十岁,现在宫中知更,兼份差事,领些钱粮,赚个油盐酱醋零花,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嫁得颇远,常年不通音讯,儿子做些小生意,讨得媳妇偏是泼辣货,常受些委屈,再加上老头过世多年,倍觉寂寞,巴不得孝婆婆陪她作伴说话,俩老婆子合睡在漏风漏雨小坯屋里,在同个被窝筒内整夜整夜说话,不知不觉谈到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宫中争斗不休,才进宫周宫人与勤宫人同时争宠,勤宫人乃慕容殿之妻,慕容莽天之母,大燕国自封王妃,生下慕容莽天不足满月,慕容殿兵败被杀,大燕国被宋廷清剿,宋主贪恋她倾城倾国之容,数道圣旨把她召入宫中当了侍候宫人。
燕国初毁,勤宫人遭宫中人白眼,事事处于下端,心有不甘,先偷取皇宫江南十三州河山地理图秘藏准备献去燕国,再密告王妃,嫁祸给周宫人,周宫人有口难辨,本要被太监拖出打死,她情愿轻薄去天香楼,宋主有些不忍她命丧宫内,允了她请求,到天香楼纵情酒色。从此勤宫人仗著燕王妃身份撑腰,宫人中无人敢挑战勤宫人地位,她已年过三旬,丰腴无人能比拟,夜夜陪寝睡,宋主可能觉得征服慕容殿妻子很有满足感,很快升她做刘嫔,继而封为大宋贞妃。
孝婆婆随同周宫人被从宫中撵到天香楼,周宫人不过二十岁,处世经验尚浅,斗不过勤宫人,怨歎快到手妃嫔头衔被她夺去,自愿长醉不醒,每天醉醺醺蒙面在天香楼表演歌舞,不出二载得痛疯癫狂坠楼梯逝去,宫中太监用一袭红绡裹住,把她尸首领回去,埋在不贞不孝妃嫔墓穴一侧。孝婆婆自此在天香楼如孤魂野鬼一般,从摆设丫头到青楼领舞再到负责天字楼总管,被曲长老冷遇,从此犹如木人一般,活得木木讷讷,直至遇到甲易卿,甲易卿不是附庸风雅之徒,年轻时也爱在江湖游玩,替江湖平息恩怨,天香楼偶遇孝婆婆,俩人惺惺相惜,暗生情愫,随即珠胎暗结,但是甲易卿始终又放心不下梅新霞,故而俩人终身有缘无份。古人有诗云此天香楼: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重风锁。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间,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暂且留下曲长老不谈,孝婆婆提起甲易卿两眼放出光芒,弱笛顺嘴道:“孝姐姐,当年你托我带入内宫中,是甚重要之物?”孝婆婆听闻弱笛诚心相问,又不便隐瞒道:“此乃关係江湖武林之重物,对你我之人来说不过是块破铜烂铁,但是在江湖人眼裡比黄金还贵重,妹妹不要打听,恐惹祸上身。”弱笛在宫中经历过大风大浪,自然晓得其中轻重,忙道:“我不打听便是,说起甲先生,年轻时真是风度翩翩,你若当初殷勤些,今天也不该如此晚景冷凄了。”
孝婆婆笑道:“人命天注定,当初皇上还不是看上你,替你取弱笛名字,就是今天在宫中,提起你的姓名,宫女们谁敢不敬重你?”弱笛道:“都已成往事,我倒羞于和她们嫩花骨朵扎堆了,宫裡差事能避就避,好在一双儿女总算不再让我操心。“孝婆婆道:“我看你儿子脾性倒像些皇帝,要是当年私密之事是真,提做贵妃,真该著你享不尽之福。”弱笛笑道:“老姐姐说得哪裡混话,他比他死去的爹还窝囊几分,生意不刻苦经营,反而爱个描摹丹青,听些闲曲,劝说不听,只得由著他性子来。”老姐妹俩说说笑笑,孝婆婆不安之心稍稍放下,自以为在此无人知晓,能躲过一劫,不料洪门放长线钓大鱼,乌青趴在房檐外听得一清二楚。
乌青暗中琢磨,心中叫一声好啊,线索果然在这裡,据这麽一番话形容,俩贼婆娘藏起到宫里的肯定是阴阳令牌,我且如此这般,转身回到天香楼,飞鸽传书给朱掌门,又把她的想法和袭红英合计。
乌青放长线吊大鱼,日夜监视孝婆婆一举一动,俩月来孝婆婆举止无异常,不过是上街买些零用,买些羊毛到了宅子,把羊毛纺成羊线拿到集市上换些油盐钱,晚上点燃一盏寻常油灯,老姐妹俩在一被窝裡闲唠,乌青偷听到得不过是鸡毛蒜皮,宫中隐晦逗趣之事,再无阴阳令牌半点消息。朱次鲁得知阴阳令牌可疑下落,惊讶异常,忙秘令袭红英俩人分别追查阴阳令牌,暗中监视临安丐帮,继续打探诸位长老对魏暴通之死反应,以便窥探死者到底是不是真的曲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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