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今朝望着被火星子吞噬的信纸,转而望向沈简,炉火映照她半张脸,另外半张被阴影笼盖,看的不真切,只是从她望向不远处男人的目光,可以判断是在想着什么事。
沈简虽坐在到底眉宇间凝结的毛躁述说着他已没有多余耐心,男人两指轻叩桌面,催着跟前的妻子说话。
阮今朝倏尔笑笑,觉得能把沈简耐心耗干净,也足够下半辈子吹了。
她说:“世子爷这话说的有趣,我适才的话,世子爷定然是全信了,毕竟我能告诉你的就怎么多。”
阮今朝话锋一转,“其余的,你也看不到,我也不会告诉你,你就等着看,凡事不要慌乱,怎么,世子爷如如今被十三带的,也越发沉不住气了?”
沈简的确有些受李明启作风影响,以前万事沉着冷静,天塌下来他都一副自个会上去的架势,如今一点屁事鬼吼鬼叫,比有钱都叫的大声。
沈简觉得自己沉不住气才是人之常情,他被关着十安院好几日,对外界的所有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唯一出去机会就是谢家,偏偏李明薇见到了,牛头不对马嘴说了两三句话,被请回来后。
阮今朝直接安排了两个他都不熟的人来跟着他,连着沈杳都不许他见,还把两条狗给轰出去了,简直被阮今朝控制的什么都不清楚。
君子动手口不动手,阮今朝这次的确不打他了,可更加变态的直接不理会他的问话,每日就让他好好睡觉,好好吃药,争取长命百岁。
他打不过阮今朝,骂也骂不过阮今朝,最可气是阮今朝惹急了还说些北地话来,他听不懂,但院子的侍卫都在笑,气得他肝疼!
沈简内心吐了口气,耐心地对着把他当做玩物对待的妻子,“今朝,你好歹要让我知道外头发生了何事。”
什么都不告诉他,压不住火了扛不住刀了,到时候再把他退出去堵篓子,他是人不是神,不要把他想的太有本事了。
那块丹书铁券,他是要传给下一个世子保命的,他能自个争气力挽狂澜就不会去动的。
看着信纸彻底消失在火盆中,阮今朝走了过去,也耐心说:“那你也好歹让我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预备干什么,是不是?你气我不让你出去,怎么不知道,我也很生气,你瞒着我很多事呢?”
她活了两辈子,又是和沈简对了两辈子,她比了解自己还明白这个男人。
沈简藏着事的时候,便是会异常安静,这一年多,沈简已安静的可以去和佛堂的主持比打坐了。
阮今朝眯眼,“我知道你瞒着我很多事,想把我推出去,让我不再这个局面中,我告诉你,这不能够!”
“兰家是带兵的玩的,带兵的和靠着嘴皮子的文臣,那个更恐怖三岁孩子都明白,你不够和那后面的人玩,你能把周闻摁住,已经是帮了十三大忙了。”
随着这句戳心窝子的话,沈简最后一丝耐心彻底消弭,他砰的拍桌而起,“阮今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这手段太过激了,即便把那只黄雀逼出来,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时候还让旁人捡了便宜走!”
阮今朝扬起脖子看他,一字字说:“沈简,你有没有想过长此以往后,会发生何事呢?”
沈简被阮今朝陡然的严肃神情弄的不知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等着她说完。
阮今朝深吸口气,“我来和你说说,你好好听听。”
“第一,陛下的心思,你能踹到几分?若说以前咱们能够猜到三四分,从那夜他要册李明泰为储君开始,就是一丝一毫我们都猜不了了。”
“陛下忌惮十三外戚人尽皆知,不管我们做的多卑躬屈膝,卑微到还权、还兵给天家,落到陛下眼中只有两个意思,第一自保本身,第二警告他什么都按照你的意思来了,也应该按照我们的意思,让十三上位了。”
沈简眸光慢慢聚拢。
“金銮殿最高的位置,就是几个台阶造就的,可是你站上出去,就能越过文武百官,看到百姓和江山,身为帝王,年轻时候要安抚四方,年迈了,想的就是百年后的江山。”
“陛下忌惮的根本,压根不是现在十三的外戚,而是二、三代以后的谢、阮、沈三家,会给朝堂带来的阴霾影响,沈简,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阮家会世代戍守北地,再怎么手中也要摸着七八万兵权,谢家文臣之首,不算谢宏言和穆厉是否能百年好合,单单算谢家现在的能耐,即便后面出三五个蠢货家族,也能在朝堂屹立不倒几代。”
“最后,就是安阳侯府,开国功臣丹书铁券,只要你们不谋逆,就能和大宜一个寿限。”
阮今朝语气带着焦急,“所以,你们所有人都想错了,陛下针对的不是现在的我们,是若干年以后的我们三家,会不会对李家王朝对大宜的统治,造成影响,只不过,刚刚好这一切的开始,都是在十三的身上。”
一言蔽之,就是李明启看似会投胎,偏偏投胎的时候不对,赶上怎么个要害关头做皇子。
阮今朝说:“要解决这个第一问题,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换人,让李明泰上位,陛下的政权足够弄死完李明泰身后的所有外戚势力,更别说我们是乐见其成,明里暗里都恨不得去踩上几脚的,只要陛下开口,我们怕是挽袖就上了。”
只要李玕璋有弄兰家人的心思,李明启觉得脸笑的稀巴烂拎着刀就冲了。
阮今朝顿了顿,轻轻蹙眉,“届时李明泰登基,只要李明薇稳住本心,愿意慷慨的帮他震住朝纲,慢慢的,皇子总能成帝王。”
“而且,事实在我们眼前,有一点,我们不得不认,李明薇是完全有把握能够控制住李明启的。”
“只要李明泰保证他能自己做皇帝后,不迫害李明启、让李明薇可以自行离开京城,那么,第一个问题就不会存在,这也是陛下的考量。”
沈简皱皱眉,李明薇的确是个很大的变数,他是李玕璋精心打造的朝堂定海神针,是把朝堂安稳平衡看成最大己任的存在,谁敢把朝堂的好摊子给掀了,就算是李明启都手打断。
阮今朝说:“现在这个第一,陛下想要按照他的方式来处理,结果事与愿违,十三闹了,因着那置气的郡王,李十一也不乐意配合了,又让兰家看到了希望,陛下把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地。”
那天不是李玕璋怼的那句郡王,李明薇绝对要摁着李明启认了,这货傲归傲,谁敢让李明启抬不起头,那就都别活了。
沈简摇摇头,说:“这种时候,立李明薇做太子,就是两难自解,十三只服气居在这个哥哥身下,李明泰不管怎么和李明薇见面就怼,到底心中是服气他对朝政的处理。”
阮今朝嗯了一声,而后啧了一声,“压根没必要,他已经是亲王了。”
“其实吧。”阮今朝点点自个下巴,笑的狡黠,“只要陛下脸皮够厚,当做自己是喝高了胡说的,就完事了。”
阮今朝点点自己脑袋,露出满盘皆在算计之中的目光。
“大宜之后的局势,就是陛下驾崩,李明薇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顺位,只有他放弃继承权,并且主动拥护的人,才会成为帝王,可我不敢打包票,他会不会脑子抽抽去投李明泰。”
沈简摸着下巴,忽而看她,也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阮朝朝,你知道京城谁最喜欢十三吗?”
“我啊!”阮今朝不假思索,“我最喜欢十三!”
沈简扶额,着重说:“大内,大内谁最喜欢十三。”
“太后。”阮今朝不假思索地说。
她其实心中一直觉得李明薇对李明启太狠毒了,但凡李明薇那处喜欢那些锦鲤的一份心给十三,十三把狼狗尾巴都能天天摇的她眼睛花。
沈简窒息,“你这五年在京城真的白混了,是淑妃!”
阮今朝歪头,表示不理解。
沈简指尖不停的叩着小案几,就说:“凭着淑妃曾经在大内的恩宠,她要搞死谁不是一句话一个心眼子的事,十三的吃喝女票赌,没有女票,都是淑妃教的,他摇骰子就是淑妃教的,喝酒也是淑妃给的!”
阮今朝发自内心哈了一声,“你说狗骗!”
“我敢拿着这事骗你?十三说,李星弦忙的很,连着淑妃都不理,淑妃也没玩的,就只能玩他了,柔妃还巴不得有人不要钱给她带捣蛋鬼。”
阮今朝脑子嗡嗡响。
沈简继续说:“你想办法把淑妃找出来,让李明启见她一面,李明薇那谁都控制不了的德行,就是遗传的淑妃,只要把淑妃控制住了,就能把李明薇拿捏,李明薇吃十三鬼哭狼嚎那套,淑妃肯定也吃,太后、陛下说过,李明薇德行妥妥按照淑妃来的。”
阮今朝回神,说:“所以,淑妃也是个二蠢货?”
“天真是传的陛下,陛下精明大半辈子,临到头稀里糊涂起来了……”沈简想起什么,“难怪他以前看穆厉的眼神,一副羡慕,咱们皇室要是有这样的皇子,陛下都退位去当太上皇了。”
他看阮今朝,“第一说完了,第二、第三继续。”
阮今朝继续说:“第二,陛下难道不知道背后有推手吗?”
她说着,声音压低了下来,“沈简,你是不是也有怀疑了,咱们朝堂,有程国的探子。”
沈简眸子一眯,阮今朝一看就知道沈简要让她说人话了。
她慢慢说:“我不是给你说过吗,穆厉还在京城的时候,我和他遇到过,他还去追了人,然后同我说,有个探子在大宜,只是这个探子不是他能控制的,但是他想把这个人找出来,并且杀了。”
“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大宜内部一直都有程国人,还是忠心程国的人,穆厉想的是两国友好,所以想要凭着自己的能耐,把这些不能被他所用的高级探子都拔出弄死,但他还是没找到。”
阮今朝说着顿了顿,弯腰看沈简,“你说,那个不能控制的探子,会不是成安郡王府呢?”
沈简被阮今朝嘴里蹦跶出来的字眼,吓得背脊朝后一扬,背脊顷刻起来一层冷汗。
阮今朝嘘了一声,知道大胆的猜测,已经被沈简快要吓得魂魄出体了。
“我就是猜的,司南以前教我,找不到结果,那就是瞎猜,最可能的就是越可能的,还有反常必有妖,这说的不就是成安郡王吗?”
“想不到,你还是个听哥哥话的。”沈简说。
阮今朝皱鼻子,不满意这话,她怎么说都是司南的好妹妹!
“我在军营的时候,那是真的要玩命的,我不想死,自然要听他的,你当我功夫怎么好,真的是夫子好?我爹和司南在我跟前都不够看,是在战场不打死人,死的就是你。”
沈简笑了,“我想起你父亲说,你在战场上,让你把你走不动的哥拉着走,你连滚带爬就跑了……”
阮贤说着阮今朝,从来不夸她能耐,直说她逃命一绝,没人能把她搞死,搞哭了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阮今朝摆摆手,嫌弃沈简,“别打岔,你不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吗?陛下就是忽然脑子抽抽要让成安郡王起来的,明面是皇亲国戚打皇亲国戚,用周家压制沈家,可真的要压你,也是去扶持李锦的两个弟弟不是,这里就说明两点。”
阮今朝比起一个一:“陛下感觉到成安郡王不对劲,我没有针对周闻,周闻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个好崽子,能和贺瑾玩起来的人,不会是坏崽子,所以,陛下要针对的,就是成安郡王。”
“把成安郡王府提上来,这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所有人眼皮子下来,更别说,你和贺瑾现在眼睛都贴在周闻身上了,他要做什么都不能够,那么,只能他老子来动了。”
沈简叹息,周闻成日就是上朝,衙门,回府,有时候陪着周筌出去逛逛首饰衣裳。
阮今朝再次竖起一根手指,“第二,陛下可能察觉到了李锦身份不对劲,只是他私心觉得李家三姐弟不会真的对朝堂造成什么不可控的灾难,再则,孩子是无辜的,李明薇做错了什么,他没有惹任何人。”
沈简插嘴,“那是李明薇蠢,若他是李明启那德行,他那两个舅舅指不定要撺掇起来些什么。”
太后提着李明薇,嘴里就是夸赞他那层皮子的话居多,好看,漂亮,人见人爱,再说一句,性子有点不闷就是有些傲气,真的要抱抱还是要乖乖坐在她怀里的,小时候属于给手让抱的存在。
说着李明启,头上白毛快炸成刺猬了,就说惹不起,霸道不停人话,闹得房梁就要震,不服就干,打不过都要打,比谁都会装可怜,要抱抱他,还要看他高兴不,强行抱,直接薅头发,李明薇的也薅。
早知道曾经的大内怎么热闹,他就算被轮椅推着,也要进宫去看看。
阮今朝说:“这第二,那就是需要看看看的了,若是真的同我想的那样,咱们陛下就是里外都是敌人了,不,陛下是想在内里就把一切都解决了,不然李明薇就要出事。”
沈简说:“一句话,陛下想要保护李明薇。”
阮今朝耸肩,“毕竟,李明薇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做错不是吗?陛下保的不是他,是朝堂的安稳,所以,沈世子,现在还觉得我把你关起来不对吗?”
阮今朝顿了顿,“你太聪明了,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就是要看陛下要做什么,十三乖乖呆在王府,李明薇入宫控局,现在就看李明泰有没有觉悟了,只要他把身后的杂乱事都解决了……”
说着,阮今朝道:“还是不要解决的好,我觉得十三更有能耐做那个位置,他就是被宠溺着长大了,上了那个位置,给他三五年,必然是比穆厉还要能耐许多了的。”
沈简摇摇头说:“穆身边有个谢瓷兰,十三身边有个李明薇,半斤八两。”
阮今朝笑的狡猾,“可表哥没有什么责任心,他可不是居安思危的人,他要是不愁吃穿没人管着,活脱脱的纨|绔子弟,李明薇就不是了,他天天看我们的眼神,都是一副明日大宜就要亡|国的架势。”
沈简心中翻白眼,说:“李明薇忌讳你干政。”
“他再闹,我就干政给他好好看,可是把他能干的,就是没被打得好过。”阮今朝丝毫不惧怕,“你不能出去,这就是第三。”
阮今朝有些惆怅,“陛下忌惮阮家,因为兵权,忌惮谢家,是因为谢家已经可以掌控大半朝堂,沈家是功臣,特别是你的二叔,还捐躯了……”
阮今朝说着这个就心虚,她起初真的以为沈简是知道盛淬是谁的,后面回来渐渐发现,沈简就是把盛淬当作神灵崇拜了,说着盛淬眼睛比看着她都睁的大,还发亮。
阮今朝心中默默想,若是李玕璋还知道赤峰关那个战事的某些内情,那么一切就更有得说了。
沈简想把他踢出这个局面,可沈简不知道的是,他们眼下的这个局面,是李玕璋用来困住他们的。
李玕璋真正的意思,是在把不利于朝堂的因素都连根拔起,那些穆厉没有抓出来的探子,那些憋住坏水要乱朝纲的旧臣,无辜的人李玕璋想要保下来,有罪的人,李玕璋想要全部都带走了。
阮今朝努力打起精神。
京城的这个冬日,是真的太冷了,似乎一点生气都没有。
阮今朝看着沈简,“夜深了去休息吧,我去看看循哥儿。”
沈简抬手拉着妻子,“今朝,我们是夫妻,你知道吗,不管发生何事,你都要告诉我,天塌下来,我们都一起扛着。”
阮今朝说了个当然,“放心,我死都捎带上你,咱们说了,生生世世做夫妻,除开我,也没人要你了。”
沈简嗯了一声,阮今朝说:“你那本札记还在写吗?”她顿了顿,“可以给我看看吗?”
沈简说:“在我书房小抽屉里最下面,去看吧,你慢慢看,应该都能看懂。”
阮今朝嗯了一声,外面传来敲门声。
“今朝,程然驰说大内出事了,要你们都过去!”
屋内的夫妻心中一冷。
沈简听着程然驰出事了,是绝对不可能坐得住的,见着阮今朝过来的目光,“他把我当亲弟弟看,我这命不是他穷尽能耐的治着,我都没了!”
沈简大步朝着外面走,阮今朝毫无犹豫,一个手刀给沈简劈过去。
沈简内心问候了他尊敬的丈母娘,眼睛一黑倒在地上。
勇叔震惊,“这几日,你都劈晕他几次了!还来!打死了你怎么办!你不会真的想当王妃吧!李明启可没想你做嫂嫂的!”m
阮今朝白勇叔,“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自然不能够出现在外人眼中,他这是关心则乱,那只黄雀就是要逼着沈简下脏水,这样,最后我们就没有救苦救难的扑上来,带回去睡觉。”
阮今朝抹黑入了大内,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顾喜,才觉得事情超过他想象的眼中。
程然驰红着眼,愤愤说:“阮今朝,我要害顾喜的人魂飞魄散!”
阮今朝使眼色给勇叔,让他好好安慰程然驰。
她过去看顾喜,见她眼睛上又蒙上了布条,脖子上也还禽着鲜血。
背着手的李明薇言简意赅,“顾喜不喜欢有人跟着,睡前喜欢在宣政殿外头院子散步,今日没有回来,宫人找到的时候,就被人重伤倒在边上,脖子挨来刀,没有伤到大出血处,只是眼睛被东西伤了,手脚也被折断……”
阮今朝捏紧了手,“意思是,她还活着,但是个废人了?”
程然驰愤怒,“我早就说不要把顾喜留在这里,你们都说留在这里,顾喜才是安全的,她知道什么!她能做的,我也可以做!”
阮今朝声音一冷,“难道不是顾喜咎由自取吗?今日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她自找的吗?”
程然驰以为自己耳聋了,声音陡然飙高,“阮今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明薇脑子一炸,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当即就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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