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搬完了,江行正要好好休息一下,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似有人来了。
江行去开门,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熟悉的脸。时鸣尚不知是他,只道:“听闻你新搬来,我在这里恭贺乔迁之喜。”
江行哭笑不得:“阿鸣,是我,不是别人。”
听见这个声音,时鸣一愣。
江行又问:“你怎么来了?”
时鸣道:“先生听说隔壁院子里搬来了新邻居,便让我上门打个招呼。不成想竟是你。”
原来是老熟人,就不用这么客套了。江行把时鸣请进了院子里,道:“住在村里多有不便。我攒够钱,就搬来了。”
时鸣点点头。
江舟摇此刻见家里来了人,一点儿也不见外,拉着时鸣的手就感叹:“哇,好漂亮的姐姐。我可以跟你玩吗?”
江行:“……”
上来就说这种话会不会有点太冒昧了……不过没关系,小孩子不知道尴尬怎么写,阿摇生性活泼,好不容易有玩伴,激动一点也正常。
时鸣听到声音,有些错愕,又问:“这是……”
江行同她解释:“这是我妹妹,名叫江舟摇。亲妹妹。”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着重强调是亲的,但说一嘴总没错。
时鸣点点头:“原来是妹妹。我就住在你们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有什么事情不懂的可以来找我。先生也在,往后你跟着他学习,也会方便一些。”
江行心想确实如此。江舟摇和时鸣两人年纪差得也不多,正好住得近,两小姑娘在一起玩再好不过。
还有,既然就住在隔壁的话,那他去找先生学习或者写课业什么的,就不仅仅局限于在书院里,下学了也能去往时先生家询问一些不解的地方。
这样想着,加上有系统的督促,往后一段时间里,江行有空了就去隔壁时家读书,与时先生和时鸣都算熟悉很多。
江舟摇同他一样是个看脸的家伙,见时鸣漂亮,总忍不住上前撩拨人家,一来二去,两人关系竟突飞猛进,俨然是拆不散的好朋友了。
江行嘴上当咸鱼,行动倒是很勤奋。出了江家父母的孝期,他就一连把县试和府试都考过了,如今已是童生。再考,就要准备接下来的院试了。
时家藏书很多,时鸣眼睛看不见,索性躺在书架旁边睡大觉。常常是江行这边在读书,时鸣那边睡得正香。
时鸣睡觉很沉,也从来不会有什么声音,就连呼吸声都浅,不凑近听了根本就听不见。江行只当旁边卧了尊白玉,手上依旧看他的书。
此刻冬去春来,古人所谓春困秋乏,尤其是春日下午,最容易犯困。
要不是系统监督,江行还真能睡过去。他看着旁边悠闲自在正熟睡的时鸣,眼皮子不禁打起架来,恨不得马上看完手头的书,去睡一觉。
但086绝不会允许他走马观花,一察觉到他开小差就会立马把他唤回来:“专心!专心!你眼睛看哪呢!你看人家干什么!人家脸上有字吗?”
“饶了我吧,”江行没精打采,“我要困死了。他在我旁边睡那么熟,你知道的,我向来都是好逸恶劳的人。”
086很严格:“不行!你多睡一秒,你的竞争对手就多看一页书,你还要不要考试了?”
江行真的觉得086面目可憎了,长得越来越像他高三时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刻薄英语老师,心里怨气比鬼都重,嘴上很怂:“统子哥,哥,那只是个院试,还有好几个月呢。照这么读下去,我还没等考上秀才,我就要一命呜呼了。”
“你不会一命呜呼的,”086恶魔低语,“本系统有药。”
江行哀嚎:“苍天啊,你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系统这么一直督促他,四月刚刚考完府试,江行连歇都没来得及歇,就又被统子哥抓去读书了。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086是卷王系统,不是别的系统。
086道:“给,怎么不给。只要你不直接变成一滩肉泥,本系统都能把你捞回来。”
“我不干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把书往旁边一丢,奋起反抗,“我也要去睡觉!”
不知是不是他抗议太过激烈,书本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猝不及防吓了一人一统一哆嗦。旁边榻上睡着的时鸣皱了皱眉头,呓语了几句,又翻了个身,看着要醒过来了。
江行蹑手蹑脚重新捡起书本,不确定地问:“大小姐要是被吵醒了,不会拿我撒气吧?”
先前他读书安分,向来都只有翻书的声音,从没吵醒过时鸣。也就今天实在困得狠了,一时气不过,搞出了这么大动静。
说来他还挺狗腿子的。他去篆刻店里打工,偶然遇到时鸣来订章,他总能得到一笔不错的酬劳;他来时家读书,三天两头还总能得到时鸣的投喂,什么瓜果点心,少有重样的;甚至于吃不了了还能兜着走。
时鸣对他这么好,他狗腿子一点,叫声大小姐过分吗?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这不是什么娇蛮大小姐,这是他的金主爸爸。
086不是一天两天嫌弃他了,闻言更是不屑,道:“不知道。你可以试试。”
时鸣方才一翻身,眼上罩的白布软软地滑在枕头边,放荡不羁地斜着。春色正好,暖融融的阳光穿堂而过,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还是头一次在江行面前展露真容。如他所料,时鸣的眼睛生得也是极好看的。眼型似乎是桃花眼,此刻大小姐闭着眼睛,江行不是很能分辨得清。
江行只能看到时鸣乌黑的睫毛带着春日独有的暖黄,轻轻颤着,像一只翻飞的蝴蝶。
江行见了这幅景象,吸了一口气,啧啧叹道:“我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但要说是遗传,他同溪午先生看着一点儿也不像。难道是更像他母亲?”
086翻他白眼:“别忘了你现在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我壳下不是孩子。”
他复而惋惜:“好好的孩子,怎么眼睛就看不见了……父母也没了,小小年纪,竟要遭这种罪。”
086沉默了片刻,算是开解他:“你要知道,这世间的苦,原本就是吃不尽的。”
“废话真多。”江行不着痕迹地揭过了这个话题,“我听说盲人能感受到光线变化。要是光影动来动去,说不准会晃得她难受。我还是把阿鸣眼睛给盖上吧。”
086就知道这人正经不过三秒,没好气道:“你就盖吧,小心把人吵醒了!”
江行没搭理它,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向枕边的布。时鸣似有所感,眼皮子动了动。这回离得近,修长的睫毛轻轻扫在江行的手指上。他动作一僵,心想:“怎么有人的睫毛能长这么长。”
怪漂亮的。
时鸣长了几岁,出落得愈发祸国殃民。但非要说是那种柔婉之美,又不像;反倒是那种雌雄莫辨的美,美得实在惊心动魄,看一次惊艳一次。
停了半晌,他听着时鸣轻浅匀称的呼吸声,见对方真的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又重新将白布往后拉,覆在眼睛上。这个姿势不是很方便,江行只得伸出另外一只手,胳膊越过时鸣,抓着白布的两端打了个不大不小的结。
他绑得不是很熟练,这块布像是专门要同他作对一样,摸着总是滑不溜手。
好容易绑上,他看着往脑后突出了一小块的结,又觉得哪哪不对劲了。要是时鸣一个翻身,平躺着睡觉,那岂不是会被这个结硌得很不舒服?
思及此,他瞧了瞧时鸣的睡颜,终于还是轻手轻脚地拿起了那个结,打算解开。
绑得时候没怎么用上力,解的时候便轻松很多。他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地盯着那个结,一时没发现时鸣已经醒了。
——直到时鸣睁开眼睛,轻轻拽上他的袖子,问:“你在做什么?”
江行:“!”
他手下不稳,扯得时鸣一声惊呼。他被这声惊呼叫得心慌,顿时讪讪地缩回了手,任凭布条垂落在时鸣身上。
江行一下子看呆了。
不同于其他的盲人,时鸣似乎是后天致盲,眼睛依然保留完整,只是黯然无神,目光总是散的,没法聚焦。
此刻那双眼睛睁开,江行才算是真真正正见到了时鸣的全貌。
他想错了,那双眼睛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如今时鸣眼盲,自然不存在什么眼波流转的景象。但时鸣的美是直击心灵的,令人见之难忘。
眼睛的无神反而更令人记忆深刻。江行穿越这么久,对从前的事情记得已经不太清了;但此刻脑海中却无端显现出某件断臂雕塑来。
他从前觉得好好的雕塑,十全十美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鼓吹残缺美?直到此时此刻,在异世的他,似乎终于有些理解所谓“残缺美”了。
时鸣一把抓住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坐了起来,问:“你为什么要动我蒙眼睛的布?”
许是午睡方醒,她声音有些低哑,原本嗓音中的清润更加明显,好听极了。头发也是乱的,有几缕不服管的碎发贴在脸上,衬得她容姿如玉。那根布条早就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在榻上,堆叠在衣服间。
她又问了一遍:“你动我的布做什么?”
江行被抓着手腕,进退不得;看向她无神的眼睛时万分心虚,硬着头皮道:“……我想把你的眼睛蒙上,防止光晃着你。”
听了这个回答,时鸣似乎并不意外,只笑着问他:“不读书了?”
时鸣总是文静有余活泼不足,不像个小姑娘,像不染凡尘的小神仙;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那点多余的文静被眼睛弯出的幅度给冲散了,终于算是沾了点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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