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恩不知何时来到卫渊身边,看完全信,孙朝恩便道:“能放而不能收,狷狂无忌,你这笔字要是让先生看到了,少不得又要挨一顿骂!”
“确实。”卫渊点头,忽然两滴泪水掉落,在胸前甲胄上摔碎。
卫渊抬手抹了下脸,一手温热。转头看孙朝恩时,他也早已泪染衣襟。
卫渊又抹了一下脸,忽然看到墙角放着一支箭,那是卫渊留给方和同的号箭,只要射出,卫渊就会知道强敌来袭,立刻赶回。
然而这支箭就在触手可及处,方和同却始终未用。
卫渊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辽蛮大举南下,周围早就处处烽火,有余力驰援的早就出动了,卫渊自己也不是有根底的,别人不可能为了救他而掉头过来。方和同洞悉世情,从卫渊和李治的对比中早就看出了这一点。
如果号箭射出,最先赶来的就是卫渊,也只有卫渊。
卫渊又抹了一下脸,把号箭放下,然后神识在京观中一扫,忽然一怔:“头呢?”
方和同成就道基,就算身死识海中也会有一点灵性留存,不会立刻消散。但卫渊神识扫过,京观几百颗人头都没有元神铸炼过的迹象,方和同的头颅不在其中。
孙朝恩也用神识扫过,突然脸色一变:“辽蛮传统,会将强敌头骨制成酒杯!方师弟的头……”
卫渊只觉一股东西自下而上,直冲头顶,然后在顶门炸开!
此时王得禄还在方和同的尸体前砰砰磕头。孙朝恩此时已怒极,大步走过去,猛地拔出长剑,就要一剑斩下!
王得禄吓得屁滚尿流,瘫坐在地上,双腿蹬着不断后退,一边叫道:“孙大人,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你,你不能杀我!按律得郡守下令,上报州牧,秋后才能问斩!你杀了我,就是擅杀朝廷命官!!”
孙朝恩的剑停在了半空。他只比王得禄高了半级,按晋律,按汤律都不能杀王得禄,否则就是擅杀,按律当斩,并诛族。
孙朝恩心中激愤和朝廷律法正彼此交战之际,手中忽然一轻,长剑已到了卫渊手里。
“仙师饶……”王得禄的尖叫戛然而止,卫渊手起剑落,人头已远远飞出,颈中喷出的鲜血泼洒在方和同脚下!
卫渊斩了王得禄,一言不发,向外就走,一步已出了祠堂,第二步已到了坞堡大门。
长嘶声中战马自行奔来,卫渊腾身而起,轻轻落在马背上。雷光闪过,一支丈二长枪也破空而至,自行落入卫渊手中。
马是凡马,枪是铁枪。
孙朝恩奔出祠堂,就看见长枪突然变粗变长,气息渊深苍茫,枪身浮现道道玄妙纹路。一道道黑气没入战马身体,战马痛苦长嘶,不断原地踏蹄,显得痛苦不堪。但每一次踏地,它体型都会变大几分,转眼间就变成一匹丈半巨马,霸烈无匹!
那战马四蹄已如水缸大小,忽然生出淡淡的苍色火焰,再踏地时,整个村落都随之震动,地面上则留下一个个焦黑的蹄印。
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战马嘶鸣,卫渊策马北进,杀向辽域!
孙朝恩如梦初醒,抓住县丞连声叫道:“速速派人通知李治李将军,再告知寥经武,让他即刻出兵!必须接应……”
他一用力,胸前后背又现出大片血迹,眼前一黑,向地面栽去。
转眼间卫渊就破开滚滚黄气,杀进辽域。一进辽域,一张无形巨网当头罩在卫渊头上,卫渊身上又充满了油腻、粘滞、到处都是异物颗粒的感觉,视野即刻减半,道力运转也慢了几分。
但在卫渊眼中,前方有一点微弱的白光闪烁,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这是方和同还没有消散的元神散落出来的一点灵性,纵是法相真人也难以察觉,只有天生五感异于常人,拥有近乎谛听神通的卫渊能够看到。
前方很远处,也有一点微光闪烁,再远处又是一点。点点微光,为卫渊指引出一条北进的路。
狂奔中,卫渊空白的意识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如果方兄知道我能看见散溢灵光,说不定会自爆元神……”
这个想法很快湮灭在意识的空白中。
战马四蹄上的火焰越来越明显,落蹄处渐渐和地面有了距离,已是踏虚而行。长枪的枪锋锋锐而扭曲,已不似当前的任何兵器。枪锋划过,即会留下一道黑色色带,如同纸上拖笔而过的墨迹,久久不散。
辽域无边,如滚滚浊海,一人一骑在浊海中破浪北行,在身后留下长长尾迹。
此时前方的风已经浓郁得有如实质,不再是吹在身上的狂风,而更像迎头砸下的巨浪。卫渊身上也如粘了无数蛛网,一举一动都要比以往多消耗数倍的力气。被破开甩在身后的黄气也不甘心,在后方滚滚追来,穷追不舍。
卫渊识海沸腾,积蓄多年的黑气一根一根的消散,抵消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是的,恶意。
好像整个辽域都开始苏醒,用憎恶的目光盯着这只不自量力的虫子,并且用越来越多的力量去阻止他,打击他,毁灭他。
卫渊不知道自己奔驰了多久,但此时前方路上的微光已经没有了!辽域黄气已经形成风暴,彻底吹熄了方和同最后的灵火。
识海中玉蟾浮现,双眼转为纯粹的黑。不,那不是黑,而是虚无,可以吞噬一切的虚无,包括黑。
前方路上又出现了点点微光。
卫渊莫明的升起明悟,他看到的微光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上一刻还未熄灭的微光。
卫渊伏低身体,人马合一,速度再度暴增,逐光北进!
远处出现了巨型的黄色风暴,滚滚黄气缓缓旋动着,形成核心足有几十里的风暴龙卷,接地连天。风暴中,隐隐有微光闪烁。卫渊想也不想,纵马冲入风暴!
风暴中心,居然有一弯清澈如镜的小湖。湖水蓝而透明,可以直望湖底。湖底不是黄砂,而是无数五色斑斓的鹅卵石,在荡漾的水波中如同成片的彩虹。
湖边有成片的树林,林外是绵延如毯的草地,点缀着无数不知名的野花。
这是一片天地眷顾的土地,生机盎然,宁静且美丽。草地上搭建着一座座雪白的营帐,不远处是成群的雪白战马,个个都比普通辽马高出两尺,神骏无比。这些战马并没有啃食青草,而是都规规矩矩的吃着槽里的马料。偶尔扬几下马蹄,也是轻轻落下,惟恐伤了这片上天赐与的宝地。
营帐中,不时有在辽族中也堪称健硕的汉子进进出出,他们有时会去取水,有时去照看一下马匹。所有人都赤着脚,没有穿靴子,也是生怕踩坏了草地。
最大的营帐里,那个踢倒了车轮的年轻辽人坐在中央。他比营帐中其它汉子还要高出一个头,身长九尺,大敞着衣襟,露出生着浓密胸毛、肌肉虬结的身躯。他的脸十分年轻,看上好像才刚刚二十岁,古铜色的肌肤上也没有一点瑕疵。
此时他靠坐在兽皮椅上,左手端着犀角酒杯,不知在想着什么,显得有些悻悻和无奈。面前矮几上摆放得都是蔬菜瓜果,没有一点肉菜,只有奶茶奶酒算是荤腥。在这片圣湖上,荤腥被认为是对圣湖的不敬。
年轻辽人身边放着个托盘,里面摆着着一颗人头。
“少主,一只南羊,杀了也就杀了,何必多想?”
年轻辽人看着杯中的酒,说:“你们不懂,他是英雄,南羊里也有英雄。”
帐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明白。有人道:“他还不是死在少主手里?”
年轻辽人摇头:“有些英雄不是用力量来衡量的。他虽然败了,但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在他眼中看到恐惧,以及由恐惧转化而来的虚伪狂怒。他很平静,平静的发挥最大的力量,杀最多的人,然后平静的迎接死亡。可惜他拒绝了我的善意。这样的人如果归顺于我,那将会是我最好、最聪明的猎犬。一只好狗,可比几十个骑兵贵多了。”
众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营帐的地面震动,矮几上所有的盘子都跳了起来,然后外面就响起几声惨叫。
“有敌人!”营帐里的勇士们一窝蜂的冲了出去,年轻辽人不疾不忙,拿起一把长柄战斧。出帐之前,他向托盘中的人头望去,问:“是你的朋友吧?”
人头自然不会回答。
年轻辽人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草地边缘,卫渊长枪一甩,将穿着的一名骑士甩在地上,周围已经倒着七八具尸体。
战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两团火焰,然后踏步向前。燃着烈焰的铁蹄踏在草地上,顿时烧出一大片焦土。
从营帐中站出的一名高大辽人看到这一幕,顿时暴怒,一跃而起,挥刀向卫渊斩下!他手中长刀刀锋五尺,刀柄三尺,格外猛恶。这名辽人实力甚至比普通百夫长还要超出一线,而卫渊放眼望去,象他一样的人至少还有七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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