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轻笑出声,他道:“你找错人了,他确实在此处,却不是我。”
“殿下!”周青急急忙忙赶来,姬未湫已然起身,他随意摆了摆手:“你们处置了吧。”
玄三闻得此言,立即用布将那厨子的嘴给堵严实了,将人拖走。周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面如土色:“殿下,属下失职,还请责罚。”
不管这厨子要杀的到底是谁,能叫他近到姬未湫的身边,确实就是青玄卫的失职。他自己其实不觉得如何,但又是不得不罚的——他不罚,回去自然有人替他罚,到那时候怎么罚,罚多狠,他就完全插不上话了。
姬未湫慢吞吞地想着,亏得是出生就到了这个破地方,有十几年时间慢慢适应,慢慢摸索,况且年幼的时候行事出格一点没什么,毕竟没人会和稚童计较。要是叫他现在穿过来,说不定半个月都坚持不到,就要被关到庙里去驱邪了。
“确实是失职。”日光洒在他的眼睛上,他眯了眯眼睛,凝视着外头的好风景:“不过后面还有职责在身,也不好真将你们全打残了,误了差事……罚俸三个月,三十杖,周青,你为青玄卫之首,就替下面的人受了吧。”
周青脚步顿在原地,单膝点地:“属下领罚。”
“眠鲤。”姬未湫头也不回地道:“他们青玄卫也不好真打了自家的上司,你监刑。”
眠鲤是姬未湫的贴身内侍,闻言应道:“是。”
眠鲤皮笑肉不笑地与周青道:“周大人,请吧。”
周青对着姬未湫的背影又行了一礼,这才跟着眠鲤离开,眠鲤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在周青身边,等到周边无人了,这才低声道:“周大人,一会儿痛了可要喊。”
周青不明所以,等真的被提到刑堂上,瑞王门下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按在长凳上,臂粗的包铁棍落下时,他猛然一愣,随即闷哼了一声。
多少是慢了几拍的。
眠鲤阴恻恻地笑了笑,与侍卫们道:“你们是没吃饭么?使点劲!周大人可是一人领了四十青玄卫的罚,打轻了可不好!”
侍卫们齐齐应了一声是,高举铁棍重重落下,挥舞之间破风之声呼啸而来,周青咬着牙硬是受了几下,这才没忍住惨叫了一声,头一歪,似是晕过去了。
很快三十杖打完,血流了一地,眠鲤上前来拽着周青的头发拉起来看了看他的脸,瞧他面如死灰,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周大人,你还好吧?”
见周青没有反应,他就撒了手:“今日殿下小惩大诫,青玄卫是出身了得,可也不要忘记了本分!”
他随手指了个观刑的青玄卫来:“周大人昏过去了,还未谢恩,你就代大人谢恩吧!”
那青玄卫猛然抬头,隐晦地恨意在眼底闪过,他上前一步,跪下谢恩:“属下代周大人谢瑞王殿下恩典!”
眠鲤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带着人转身走了。几个青玄卫连忙上前去扶周青,周青气若游丝,微微睁开眼睛:“快……”
都是刀霜剑雪里拼杀过来的兄弟,几人当然懂得周青的意思,背着他往房里头送,周青的脑袋搁在那青玄卫肩膀上,压低了声音说:“……别叫郎中……”
“我装的。”周青闭着眼睛道。
几人一愣,却又极快地掩去了。
周青伏在自个儿属下的背上,心中有些复杂。
痛当然是痛的,铁杖打在身上,再轻也有限度。但他在宫中日久,自然明白这杖刑可大有学问,到底是打得肉烂骨断却片皮不破,还是打得皮开肉绽却养养就好……全看上面的人是什么意思。
瑞王的意思很明显,要罚他,罚得人尽皆知,罚得他重病养伤。实则这点伤,拿金疮药糊了他最多后天就能行动自如了。
……也不知道这一位殿下到底在谋划什么,将他藏起来,是打算将他留作后手吗?还是单纯的只是不罚不足矣立威,这才做个表面功夫保了他的命?
……他要如实禀报陛下吗?
另一侧,钱之为坐在堂中,等得口舌干渴,却又不敢多喝茶水。他有心想问一问瑞王殿下到底何时才来,可放眼一观,周遭宫人恭顺谦默,垂目而立,宛若一尊尊玉像一般,他霎时就不敢询问了。
哪怕是只敢沾一沾茶水润唇,那杯茶终究还是见了底,宫人上前为他更换茶水,他低声谢过,正想趁此机会送些银子,便听见庭院深处传来鸣磬之声,他精神一振,当即起身恭迎。
只见一片光华灿烂的秋香色锦袍自他眼角掠过,紧接着便是如燕翅而入的侍人,他躬身行礼:“微臣泉州府知府钱之为参见瑞王殿下。”
“起。”随着瑞王的声音,钱之为这才直起身,并不敢抬眼去看。直到瑞王殿下叫了赐座,他才趁机看了一眼。眼前少年人一袭秋香色宽袖长衫,满绣同色银杏叶,张扬夺目,偏偏他意态闲舒,生得一张浓墨重彩的相貌,压得那锦绣灿烂的衣袍成了他的陪衬,灼然至极——这就是传闻中那位素有纨绔之名的王爷?
他这一眼险些看呆了去,直至被宫人咳嗽提醒了一声这才狼狈地垂下眼去,他躬身道:“下官失仪。”
“今日不知钱大人要来,饮了些酒。”姬未湫的语气很随和:“寻我可有要事?”
钱之为心下松了一口气,听起来似乎很好说话,他拱手道:“是下官冒昧,饶了殿下清静,下官听闻殿下在此小住,心下惴惴,唯恐侍奉不周,特来拜见,略带了些地方土仪,还望殿下笑纳。”
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很明白,这位钱之为就是来拜个码头,送些礼物。也不说是要与姬未湫拉什么关系攀什么交情,只盼姬未湫在泉州城地界上太太平平地来,也平平安安地离开,如果可以的话,看在礼物的份上,少刁难他这个地方父母官,至于回京后向圣上美言几句……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姬未湫缓缓地道:“钱大人热诚,本王本该笑纳,只是有一事,叫本王如鲠在喉,不得不说。”
钱之为立刻起身,躬身行礼,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着多年为官的颜色,满脸惊慌地道:“何人胆大包天,胆敢叫殿下不快?!”
姬未湫无所谓地笑了笑,云宫令上前一步,轻声细语地道:“今日别苑中来了一人,言语之间将殿下当做了钱大人,口出恶言,欲至殿下于死地……钱大人,可有头绪?”
钱之为脸色铁青,急急道:“下官为人清正,从不与人结仇怨,此事必有蹊跷,还请云宫令详查!还下官一个清白!”
云宫令语气微冷:“刺客已然伏法,经查……”
“罢了。”姬未湫突然出声打断,他看向钱之为,略带着玩世不恭,他道:“人活世间,哪有不与人结仇结怨的?钱大人清正,许是门下惹祸,叫钱大人受了过。”
这话听得钱之为连连点头,如蒙大赦一般:“是是……”
云宫令为难道:“殿下!可是……”
姬未湫状若未闻,居高临下的看着钱之为:“此事本王无意追究,钱大人回去后好生查一查,本王极难得才来一次江南,莫要叫这些人坏了本王的雅兴!”
钱之为出了一身冷汗,又有些过了死劫的轻松,他当即跪下,高呼道:“是!下官回去后一定彻查内外,绝不再叫此等杂事扰了殿下雅兴!”
“嗯。”姬未湫轻飘飘地应了一声,又笑着调侃了一声:“好了,一点小事,钱大人为父母官,照看一府上下,莫要陪本王耗费了这大好光阴了。”
钱之为当即叩首告退。待他出去后,姬未湫低头喝着茶,云宫令担忧地看着姬未湫,语气有些埋怨:“小殿下!您这轻而易举地放了过去,以后还如何立威?”
“好姐姐。”姬未湫捧着茶碗笑着说:“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左右也没有出事,压下去也好,若是叫母后知道了,她又怕要睡不着觉了。好姐姐就不要告诉母后了,免得她担惊受怕。”
云宫令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低头应了是,不再纠缠此事。
是夜,云宫令又来报:“小殿下,那钱大人送来了歉仪,说是给殿下压惊用。”
云宫令说着,递来了一只匣子,姬未湫打开一看,便见里头压着一摞银票,这一张就是一万两银子,里头有整整二十张,再往下看,还有京畿两个田庄的地契,一眼望去,两个田庄加起来约有五百亩良田。
云宫令冷然道:“好一个贪官!这么些银钱,不知道吸了多少民脂民膏!”
“嘘……”姬未湫掸了掸银票,笑着道:“云姐姐,这些事儿我们就别管了吧。”
云宫令不禁反问:“为何?!”
姬未湫一手支颐,眉眼微抬,笑得宛若一只狐狸:“皇兄派我出京,是为了母后祈福,可不是出来巡察天下的。朝堂上的事情,自有我皇兄操心去,要我插什么手?”
“再者,我们才到这第一站,没几日就斩了知府,后头的路还怎么走?搅得风声鹤唳的,万一有人狗急跳墙,又该如何?我这太平王爷还是太平些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平安回京才是正经。”姬未湫伸了个懒腰,又摸了一下银票,对着云宫令眨了眨眼睛:“压惊钱,挺好的!分你两张压压箱底?”
云宫令本觉得姬未湫说的有道理,听到这里又气急,怒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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