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解释。”
舒知意正在专心致志地捞最爱的鸭肠,一声质问突兀地落在头顶,惊得她好不容易夹上来的肠儿又抖落回到了锅底。
扭头,就见辛梨抱着双臂阴沉沉地看着她。
“什么啊?”舒知意吸吸鼻子,觉得有些莫名,她随手将额角的碎发挽至耳后,“选好喝的没有?”
辛梨拍了一下桌子,把手机摊开来放在两人中间,手指在空中愤愤地虚戳两下。
“你还装?现在谈恋爱都瞒着我,能耐了啊舒贝贝,一点都不把我当朋友!”
“啊?谁、谁谈恋爱了?”
舒知意一脸懵状,她顺着视线垂眸看向手机屏幕,页面已经被辛梨切到了微信界面。
看清楚聊天框里的消息后,她愣了几秒,然后下意识地嘀咕一句:“哎?他今天怎么会给我发消息啊?”
“果然认识!”旁边的辛梨音量倏然间拔高,“你速速给我交代清楚,还有这个今晚是什么意思,到底什么事还要等到晚上才约着一起?”
说完她又突然想到什么,凑近用气音问道:“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现在男人——”
此时的舒知意抬手揉了揉耳垂,沉浸在一个人的疑惑中:“之前夜骑都是遇到才一起的啊。”
两人很有默契,话音几乎同时落下。
却完完全全在两个频道。
“夜......夜骑?”辛梨精准地捕捉到这两个字后猛地噎住,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囫囵个地吞回了肚子里。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重又捋了一遍:“你的意思是,他约你晚上一起,是一起夜骑?
而不是,做其他的?”
“做”这个字的音节特地咬得有些重。
舒知意这才突然意识到辛梨是想偏了,不仅偏了,还偏到了太平洋。
她的耳廓染上些绯红,很快连带着脖颈都因为害羞泛起淡淡的血色。带着嗔意推了一下辛梨的肩膀,“想什么呢你?”
辛梨:“我还以为你偷偷谈恋爱没告诉我呢。”
舒知意抬头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
怎么可能谈恋爱。
她和江栩淮,一个月前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认识。
舒知意有一个坚持了很久的爱好——
骑行。
她很享受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的感觉,任着穿堂风和花瓣拍打脸颊,大脑放空思绪飘飞,静静等待内啡肽给身体带来快感。
没有目的地,也不为了邂逅什么,仅仅只是听着喜欢的音乐然后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
好像那一刻是自由的,是可以掌控的,她可以真正决定自己的。
但她白天不敢出去,所以只会选择夜骑。
那天晚上,舒知意如往常般推着山地车往外走,才出单元门就看见对面楼栋走出来一个男人,同样推着一辆和她同品牌的山地车。
两人四目相接的刹那,舒知意认出那人是新开咖啡店的老板。
彼时cottoncoffee才刚刚开业两天,她虽然去买过咖啡却并没有和老板说过话,基本上就是点单后拿了东西就走。
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她只是众多客人中的一个,想来他也并不会记得。
况且她是真的真的,生理性排斥和不熟悉的人打招呼。
于是,舒知意垂下头,把本就半隐在鸭舌帽下的脸藏得更加严实,绷着身子加快脚步想要快点离开。
就当两人即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江栩淮忽地出声。
他的嗓音清冽,透着散漫,像羽毛般轻拂过舒知意的耳际,略带些痒意。
“压小姐?”
他在喊谁?
好特别的姓氏,百家姓中还有“鸭”这一姓?
带着好奇,她撩眼望过去。
江栩淮穿着件黑色t恤,手背虚搭在车头,慵懒地站立。他额前的碎发被风扬起,眼皮微抬,而眼睫下的目光正直直地锁着她。
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舒知意怔住。
在扭头确认这四周有且只有她一人以后,她脑子倏地变懵,磕磕巴巴地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我应该没记错。”
江栩淮看似在回忆什么,眼眸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压我腿毛干嘛’,是你吧。”
舒知意:“......”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有段时间,舒知意在网上刷到一个帖子,说是购物软件的昵称越奇葩,发货速度就会越快。
她一开始觉得挺无厘头的,却又莫名地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于是心血来潮下,她把所有的购物软件昵称全改了。
秉持着越奇葩越好的原则。
费劲脑汁想了个特别的——“压我腿毛干嘛”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果,发货确实是比之前快了许多,她也就没想着再改回去。
那日在咖啡店她在小程序上填会员信息,昵称那栏也就习惯性地填上了这个名字。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
此刻被人念出来真的觉得好猥琐,谁家好女孩用这么个昵称。
唔。
好丢人。
社恐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那就是社死。
“那个是瞎起的。”舒知意温吞地解释,敛眸小声说,“舒知意,我的名字。”
天已完全黯黑,只剩几盏路灯投下摇曳着暖光,携裹了星星点点的尘埃,在光晕里,轻盈地舞动。
江栩淮垂眼看着面前的人,橘黄色光束映在女孩的脸颊,她脸上的绒毛因为说话在光下一颤一颤,斑驳的光影因为她而具象化。
他倏然想到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舒知意的样子。
那是个普通冬日。
她围着毛茸茸的条纹围巾,只露出冻红的鼻尖和那双浮着雾气的鹿眼,几片雪花滞在颤抖的睫羽上。
当时的她也是这样发着光,也是用同样的字眼做着自我介绍。
季节轮转,即使是同样的月光,每日却不尽相同。
而她,好像一直都没变。
江栩淮不自觉地勾唇,补上当年的那份回应:“江栩淮。”
话题到这儿终止,月夜寂寥,周边静得就只有鸟鸣声。
舒知意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刚才那股社死的尴尬还像藤蔓般缠绕在身上。
偏偏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
似是看穿了她的无措,江栩淮抬手拢了拢车身,随口提议。
“一起吗?”
“如果不介意的话。”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而且,还成为了骑友。
舒知意并不是每日都会骑车,工作很忙稿子来不及画完的时候就会暂时搁置一边。
即使骑的话也不会想着提前去约江栩淮,碰到了就一起,没碰到就一个人。
所以算起来,她和江栩淮在咖啡馆以外也并没有单独见过几次面。
谈恋爱更是不可能的事。
辛梨倒是没想到两人是这样认识的,听完后沉默片刻,点评了一句:“没看出来,你挺奔放。”
舒知意:“?”
“能想出‘压我腿毛干嘛’这么猥琐的名,想来你也不是一般人。”
“......”
舒知意嘴里的丸子硬生生呛住,她顺一口气,扶额耷拉着脑袋:“别再提了,谢谢。”
“不对啊。”
辛梨话锋一转,奇怪地看她,“你不是社恐吗,和不熟的人还是个异性一起骑车不觉得紧张吗?以我对你的了解,应该会特地避开,怎么会还有下次——”
须臾后。
她兀自总结,“不对,这其中还是有鬼。”
“没鬼,你一天到晚怀疑这怀疑那的。”舒知意睨一眼,不咸不淡地回,“我只是不讨厌他。”
说来也奇怪。
她和江栩淮明明不熟,却并不排斥和他一起,甚至会有一种很放松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他这人有很强的分寸感。
第一次一起骑车的时候,一开始舒知意确实和往常一样感到明显的局促和束缚。她眼睛只敢往前看,脑子里混沌一片,生怕江栩淮冷不丁地搭话她接不上。
但他并没有。
全程两人都没有说过话,只是安静地各自骑行。
直到重返回小区临分别前,两人才互道了一声再见。
这是舒知意第一次体会到,有人陪着做一件事,其实是件还挺不错的事。
“你不讨厌他。”辛梨近乎低语般念叨,“这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要知道患有社交焦虑障碍的人是会非常抗拒和陌生异性的社交活动的。
自从舒知意得病后,辛梨就没见过她再接触过新的异性。同性倒还好,也许会紧张,但也只是紧张,并不会十分地抗拒。
对于异性,她是发自内心地不想靠近。
心理学上,这也是症状之一:异性恐惧症。
这还是辛梨第一次从舒知意口中听到,她并不讨厌一个男的。
思及此,辛梨重又拿起她的手机,在键盘上敲击编辑了一条短信,确认无误后发送过去。
然后垂眼催促:“快点吃,等会出门。”
“干嘛去?”
“骑车啊。”辛梨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帮你给那个江什么的发了微信,约他九点楼下见。”
舒知意还以为在开玩笑,等真的看见对话框里信息后,一头雾水地盯着她。
“你来第一天我就把你丢家里,然后去和人骑车?”
“谁告诉你我在家里。”辛梨摆摆手,“我也去,帮你把把关。”
“把什么关?”舒知意摸不着头脑。
辛梨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说:“你妈让你相亲无非就是想让你早点结婚,你也深受其扰没什么解决办法。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这个男的接触下来觉得还不错的话,岂不是多了一个选择?”
舒知意脱口而出:“我和他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没可能?你好歹试着接触接触,至少你不讨厌他对吧,就算多个朋友也行啊。”辛梨停顿一下,提醒她,“还是说你真的准备相亲去,和一堆陌生男人坐着聊天。”
这话一出,舒知意不知道怎么反驳。
但仍觉得这是件不可能的事。
不过确实,多个朋友总归没错。
她“嗯”了一声,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可我只有一辆车啊,你过去骑什么?”
“我自有办法。”
“比如说?”
“比如,共享单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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