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色的公交车遮住了挂在地平线上的咸蛋黄。

两束微弱的车灯组成锥型的网，捕捉着前方肆意横行的晚雾。鲜艳闪动的红字带着一股不详的气息，从滚动条的边缘一点点挤进视野中，红得有些刺眼。

是44号线公交车。

在人群嘈杂声中，突兀的播报混杂着浓重的电流杂音，就好像被丢在旧巷子里的那种失修的老式收音机。

“各位乘客请注意，公交已到站，请各位乘客遵守规则搭乘本车。”

“请各位乘客提前准备、遵守规则、有秩序上车，44号线感谢大家的配合。”

“最后，祝您搭乘愉快，出行平安吱啦————”

逐渐提高的音调在“平安”两个字上达到顶峰，尖锐扭曲地吱啦声简直就像是肩上躺着一只欠打的土拨鼠在尖叫，几乎要划破耳膜钻入大脑，震得闵弦乐耳朵脑袋都嗡嗡响。

闵弦乐和周乐宁赶紧捂住耳朵。

“我靠！”玩家里有人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捂耳朵，差点要当场失聪驾鹤西去。

空气里弥散的电音总算是慢慢消停下来了。

一行人定了定神，你看我我看你，缓缓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望向罪魁祸首——那辆停在路边的公交车。

“尼玛吓死我了，本来上一关长跑好累，现在彻底精神了。”

“我好像聋了，它刚刚说什么。”

“好像叫我们守序上车。”

“哦！原来我没聋，它刚刚说什么？”

“………你可能是真的聋了……”

公交车到来之前，闵弦乐和周乐宁原本呆在一个角落里养精蓄锐，搭着肩交着颈放松身心，享受这短暂的休息，刚才这一剂猛料，让两人都清醒了不少。

这场天平游戏有九个关卡，刚才过的两个关卡耗费了不少体力，但显然天平似乎不打算给他们这些玩家缓冲的时间。要不是这第三个关卡人数不齐，可能他们这群玩家连喘息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要直接开始。

现在人数一齐，公交便来了。

两人起身，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自己和对方全身上下给扫视检查了个一遍。

周乐宁在细节上心细，发现闵弦乐鞋带松了，道:“弦乐，你鞋带好像松了。”说着就自然而然地往下蹲去，想给闵弦乐系鞋带。

大庭广众之下，闵弦乐脸顿时烧了起来，明明刚才接吻这么亲密地接触已经……但系鞋带这么正常反而让他紧张！他立刻滑蹲下去，没把握好速度和方向，下巴直接撞到周乐宁的额头。

两人“嗷”叫一声。

在周乐宁打趣的目光下，把有些松了的鞋带重新打了个死结，塞进鞋子里。闵弦乐这才发现，站台的板缝里居然卡着枚硬币。

竟然捡到钱了。不过闵弦乐并没有捡它的打算，他兜里除了刚才顺走的玻璃片，还有枚在第一个关卡里开推车锁时顺走的硬币。

系好鞋带，闵弦乐起身，周乐宁倾身凑到耳边道:“遵守规则，刚才它强调了这话两遍。”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不让旁人听见。吐出的气息像在轻轻亲吻耳廓，弄得闵弦乐耳根有些痒。

闵弦乐偏着脖子点点头，表示明白周乐宁这话的意思。

广播刻意重复了两遍要遵守规则，那也就是说，遵守规则很可能在这一关卡里特别关键。

“如果真是规则，不知道究竟会是什么规则。”

要说跟公交车联系到一起的规则的话，按照常理去思索，闵弦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前门上后门下这类的交通规则。

但天平游戏里肯定不会这么世俗，还得找到更加具体的文字规定才行。闵弦乐捏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跟周乐宁快步走近栏杆，打量眼前的这辆公交车。

眼前的这辆公交车，车型比现实里的公交车要稍微小一些，但又比幼儿园的小巴车稍微大一丢丢。闵弦乐刻意看了看车身上的字眼，倒没发现值得注意的文字信息，除了满载二十二人这点。

他们这个关卡的玩家数量正好就是二十二人。

黄色的车身已经脱漆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周围都是些剐蹭的痕迹，让人毛骨悚然。

玻璃窗的边缘裸露出不少暗红色的漆块，这些漆块向下脱落了一半，如果站远点看，仿佛是正从车身里不断向外溢出鲜血。

视线再往上，那一圈玻璃窗更让人感到诡异。就像是被涂上墨水般漆黑一片，他们是压根看不到车窗里面的情况，要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只有踏进去才能知道全貌了。

盯着那空洞地黑，灵魂好像要被吸进去，不安找准人心的缝隙肆意播撒种子，生长。其他已经回神了的玩家此刻也都像他们一样，围着这辆公交车打量。

小男孩直接叫了出来:“姥爷，你看，你说这车里面这么黑是盘丝洞吗？”

“小孩懂什么，说不定人这是安装了滤光膜、偏振镜，万事万物要讲究科学。”一个长相很路人甲的玩家说。

“我也是信了你的邪。这天平游戏里你还能讲究科学？”

“指不定我们全人类其实是在外星人的实验室里，楚门的世界看过吗，我来这游戏就是为了探索未知，破解骗局，拯救人类的。”

“牛蛙！”

一行人站在站台上打量来打量去，却始终没有谁敢先上车。

大概是感应到玩家们的犹豫不决，广播又重新提醒了一遍上车:“该班次为44号线的末班，请搭乘的乘客遵守规则，立刻上车，立刻入座，立刻进坟！”

“请立刻上车，立刻入座，立刻进门！”它重复道。

“………”闵弦乐的耳朵好像隐隐听到“进坟”两个字，后来再一听又变成了“进门”。

不过，无论它说什么其实也不奇怪，反而说话正常才有鬼呢！这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地方，活着，连续通过九个关卡才能获胜，里面必定是危险重重。

在广播催促下，一行人慢慢吞吞地走向原本封闭的出入口。

出入口的栏杆在刚才广播响起的一刻已经自动弹开插销。出入口连着个两米长一米宽的上车台，上车台的侧面，立着个朝向公交车的蓝色标识牌，而这个标识牌的后面则是被贴了各种各样会被口口的小广告。

巴士就停在标识牌前，前门正好就对着上车台尽头。受制于狭窄的上车台，二十几个人勉强按照广播的要求排出了一条队伍，排在最后面的人精明地很，像孔雀开屏一样从后面探出个脑袋，都想远远透过车门看看里面是什么个情况。

闵弦乐和周乐宁两人排在队伍中后段，身后则跟着上一个关卡的爷孙俩，小男孩一手牵着他姥爷，一手扯着周乐宁的风衣后摆，活像个扯着新娘裙摆的花童。在刚才那关里，他已经把周乐宁和闵弦乐这两人真的当成自己的哥哥了。

二十二个玩家都排好队后，公交车的前门开始缓缓向旁收折，里面景象展露无遗。

闵弦乐探出脑袋，眯眼细看。原本还以为里面会很黑，但与车窗给人的感觉不同，里面反倒是亮堂地很。

标着警示语的台阶、常见的售票箱、驾驶座，还有正对着他们这些玩家的司机。

司机是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中年男人，头戴着一顶像是高铁车长戴的司机帽。

男人的脸直接就被帽檐给挡了三分之一，又被帽檐投下来的阴影给挡了一半，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见他微微低下头，抬手招呼他们上车，不急不慢地说:“快上来，马上就要开车了。”

“上面有人。”有的玩家松了一口气:“还好有人，还以为会是没有人的灵车。”

“有人不更恐怖，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人。”这人显然深谙天平游戏的本质。

司机就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话，注视着排在第一的玩家，尽管他的眼睛依然被遮挡住。

所有人都看向第一个上车的玩家。

“上…我先上车吗？”排在队伍最前面的玩家是个愣头愣脑的老实人，闵弦乐刚才看到，他好像是被后面的人拱手推到最前面的。老实人不好意思拒绝，缩着脖子左看看右看看，犹豫着该不该踏上去。

“上啊，不然你要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吗？要过这个关卡，赶紧通关天平这设置的鬼游戏肯定要上去啊？”排在第二个的是个造型特别时髦有范的青年，他手插着口袋，吊儿郎当道。

老实人犹豫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眼后面或是催促或是期待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踏上车。大约是因为这人太老实了，他上车后，还鞠躬喊了句师傅好师傅开车辛苦了。

“前面那谁，快看看车里面什么情况啊？”队伍的后面有人喊。

他扭头看向左边，说:“里面挺正常的，就一正常的公交车，就空间有点小，座位不算多，我先找位子坐了！”

听到他这么一说，排在第二的时髦男倒是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眼身后，忽然一愣。

好几秒后时髦男又扭头看回巴士，跟着走上去，他停在阶梯上好一会儿，转身笑道:“还以为里面会怎么样呢，还好，看着挺正常，大伙儿快上来，动作快点。”

第三个是个看起来还挺精明的男玩家，闵弦乐刚才就看出来，他跟时髦男似乎是认识的。只见他三两步跨上去冷冷往后一瞥，便勾着时髦男的肩膀进去了。

排在第四个的是个小瘦子，他双手抱着脱下来的衣服，见前面的人都没事，跌跌撞撞地冲上车，转弯的时候还被绊了一脚。

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进。

前面还剩四个人就到闵弦乐他们上车。

轮到闵弦乐和周乐宁走上上车台。闵弦乐四处张望着，目光被斜前方那蓝色标识牌吸引，看着看着，他有了个奇怪的发现。

现实里也有不少这种标识牌，就他们小区附近的公交站也有，那上面都画有公交线路图什么的，刚才他没有发现，现在却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标识牌是面向公交车，背对公交车站的乘客们的。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给他们这些乘客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标识牌会朝着公交车的方向，背朝乘客，难道是装反了吗？

他扭头拉了拉身后的周乐宁:“乐宁，你有没有觉得，前面那个好像装反了。”

周乐宁向前倾身，盯着看了一会儿，同意道:“的确是装反了，或许有东西！”

随着队伍的前进，标识牌的正面慢慢出现在视野中，只见标识牌的正面贴着好些粉色纸张，周围还有好些便签，贴得眼花缭乱，如果不是特意去看又或者视力极佳，或许更本不会留意到这里还有线索，只会觉得上面贴着小广告。

这一瞄不得了，闵弦乐注意到正中央的那张最上面一行的标题赫然写到“44号线搭乘守则”几个字。

这是他们刚才猜的规则？！原来是贴在这种地方……闵弦乐向身后的周乐宁使了个眼色，周乐宁当然也看到了上面的信息。

那些字很小，方方正正地挤成一团，长年累月积下的污渍沾在上面，不是很容易看清上面的字。

闵弦乐努力辨认，在意识到上面的信息不能大声张扬，告诉所有人后，他在心里默念上面的字。

第一条规则……

规则一，前门上后门下，上车需支付交通费两元；

没想到还需要交通费这么现实。闵弦乐噎住了，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口袋里躺着第一关捎来的一个硬币。

对了，自己平时出门前都会放些零钱在口袋内侧的小口袋里，曾经有次自己和郭木已的手机都没电了，就是靠这些零钱搭公交带郭木已回公寓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剩，有没有带进游戏里……

食指灵活地拨开玻璃片，摸到最里侧躺着的二十块。原本为游戏准备的防身小刀和零食都没带进来，没想到零钱居然还在，这些足以让周乐宁和他还有那两爷孙上车了。

不过说真的，这现实里的钱顶用吗？他不禁想到。

继续往下瞄第二条规则。

规则二，坐好扶稳，禁止摔倒；

规则三，禁止大声喧哗尖叫，除非你是猴子；

闵弦乐:“………”

规则四，老弱病残孕专座仅供老弱病残孕人士；

规则五，下车必铃按，按铃必下车，铃声是你的下车通行证；

直到这里为止，这些规则似乎还是日常能理解的范围，闵弦乐边看边想。前面的人都已经上车了，该轮到闵弦乐了。闵弦乐赶紧把剩下的都给看完，只见接下来写到。

规则六，为避免影响驾驶，请不要盯着外放视频超过44秒，否则你会变成口口；

后面两个字实在是太过模糊，根本无法辨认，好在这两字只是不遵守规则的后果，只要遵守的话问题不大……闵弦乐继续往下。

规则七，请相信司机的开车技术，除非他穿着红色衣服；

规则八，请不要搭乘坐44号线以外的车；

规则九，施工地段，乘客请口口口；

闵弦乐:“……”

规则十一，请车内所有生物在本线遵循以上十一条规则；

规则十二，请勿污染规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以上就是全部规则。

闵弦乐这刚看完，只觉得后面的规则变得匪夷所思了起来，但他还来不及思考，便感受到司机那不满的视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司机声线冰冷地催促道:“快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