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 商玦给陆屿行发消息,问他需要采购什么,其实就是在问厨子要买什么菜。
陆屿行不知道是睡过头还是在书房待着没看手机, 总之过了很久才回了他,列了一条细致的采购清单,斤两都写得明晰。
商玦买完东西,提着沉甸甸的一袋进六栋。陆屿行的清单上没这么多东西, 有一半是商玦给自己买的。
敲过门又等了两分钟,等来对方开门。
陆屿行从他手里接过购物袋,抬眼看了看商玦的脸, 然后不发一言重新回了屋内。
商玦瞧见陆屿行跟昨晚离开前一样沉闷的脸色,步伐稍顿,心说:都过了一晚上了, 有什么大事睡一觉还好不了?
揣着心事,陆屿行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也一直没开过口跟商玦讲话, 不多时进了厨房。
全程,没跟商玦有过眼神接触。
商玦独自被晾在客厅, 好久没被对方这么冷淡地对待过,有点愣。
他昨晚对陆屿行的担忧, 过了一夜转到自己身上。
他搓了把脸,静了一会儿,去问陆屿行要不要帮忙。
“不用。”
陆屿行就回了这么两个字, 甚至没回一下头看他。
商玦揣着这两个字, 游魂儿似的从厨房里飘出来, 走到陆屿行视野范围之外, 慢慢定住了。
商玦有爱胡思乱想的毛病, 本性如此,从小到大都这样,长到二十九岁更没法改了。
他思考着:这段时间麻烦陆屿行不少,几次都让对方帮忙遛遛垃圾桶,托人家保管钥匙,大晚上跑来取……周末还厚颜无耻地蹭吃蹭喝。
所以是被嫌弃了?昨天晚上“嗯嗯嗯”地敷衍我,是实在被烦得忍无可忍了?这念头闪过的霎那,商玦不由得悚然,反应过后脊背发凉。
心里有丝丝的酸意泛上来,商玦轻轻咬牙,感觉自己的情绪上来得莫名其妙。
只是十分钟没被搭理而已,怎么就能延伸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尽管这些想法除了自己根本无人发觉,商玦还是轻拍了一下脸颊,对着墙角走神。
他盯着墙根,认真反省。
被人照顾得久了,导致他对陆屿行过度依赖。
说白了,人家跟他没干没系的,就算真的嫌烦了不想再搭理他,他也没有什么理由不满。
道理都知道,可情绪难以控制。
商玦皱着眉,心里的烦躁蹭蹭地往上长,无法不去在意。
贺炀那傻子也抽过风,感情不顺时恹恹地不搭理人,一抽风就是十天半月的。贺炀跟他十来年的交情,商玦被忽略也从没介意过。
到了陆屿行这儿,却受不了一丁点冷落。
陆屿行出来瞅见站在墙角的商玦,从昨夜开始就神游的思绪短暂回归,奇怪道:“你站在那做什么?”
“面壁思过。”
陆屿行更好奇:“犯了什么错?”
商玦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慢腾腾说:“太赖着你。”
陆屿行手一抖,幸好是没端着盘子。
商玦望着他,“你要是什么时候不乐意我麻烦你,就直接告诉我。咱们友谊……邻居情谊长存,是不是?”
邻居情谊长存,“情谊长存”这几个字对两人而言有一定门槛,带有落下风示好的色彩,说出来需要克服一些心理障碍……居然是从商玦的嘴巴里蹦出来的。
可谁要跟他长存这种莫名其妙的情谊?
陆屿行:“我哪里有说不乐意?”
“从我进门,你不就在暗示我?”
“……”
商玦仔细瞧瞧他的脸色,“不是我惹的你?”
“……不是。”
商玦点了点头,装作无事发生地把眼睛撇开。自作多情脑补太多,有点跌面儿。
也是,人都有自己的脾气,陆屿行就没个心情不好不想理人的时候?
陆屿行自己也清楚他今早态度太冷淡,但他没想到会被商玦发觉。
他并非有意冷着商玦,只是大脑装满跟商玦有关的事,眼睛要是再看着对方,世界里就只剩下商玦一个人。他如今需要空间理清头绪。
陆屿行不甚熟练地扯谎:“我有点头疼,最近升温,可能感冒了吧。”
听过气温骤降感冒的,没见过冰雪消融气温回暖感冒的。可从陆屿行嘴里说出来,商玦就信了,问他:“发烧了?”
他犹豫了下,迈近两步,抬手在陆屿行额头上试了试。
刚碰上的时候温度似乎还好,过了几秒慢慢变烫。
“……”
陆屿行长睫垂落下来,呼吸无意识地放缓。
他跟商玦从没有过类似的接触。
理智上,是应该排斥的。可现实是,他在商玦把手探过来时,就心跳过速地被钉在原地,任由对方撩起自己的额发,指腹蹭到他的眉骨。
心跳声太鼓噪。
二十九岁的年纪,翻来覆去为了一个人失眠整个夜晚,答案是什么,其实相当明了。
可陆屿行宁愿糊弄着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承认。退一步来说,他敢指望从商玦身上得到什么答案呢?
陆屿行偏过头,躲开商玦的手。明明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陆屿行做起来的时候却感觉很费力。他半天才想起来解释:“没有,只是……头疼。”
商玦顿了顿,收回手,将信将疑地看着陆屿行的眼睛。后者黑亮亮的眼珠往下一滚,轻轻躲过了与商玦对视的可能。
“……”
陆屿行:“想赖就赖着,这算犯什么错。我没说不让,最开始也是我要招你过来。”
商玦眨了下眼,没回应这段话,只说:“感冒了就休息吧。厨房我接手了。”
陆屿行没感冒没生病,只是前一晚熬过了头,人看上去恍惚罢了。他没跟商玦争什么,回了卧室。
一小时后,商玦勉强做出两道能入口的菜,到陆屿行卧室门前,极轻地叩了两下门。门根本没关,他那么微末的叩门力道就把房门推开一道缝隙。里面的人趴在桌前睡着了,估计也没想到自己在桌前坐一会儿就能睡着。
商玦犹豫了下,放轻手脚进去,在陆屿行身旁盯着他看了会儿,思考要不要叫醒对方。
最后还是没有。他悄没声地往边靠了几步,在窗前陆屿行养的一株巨大的龟背竹旁站定,伸手捏了捏植物宽阔的叶子,轻轻捻住尾端。
树叶没有丝毫的发黄,被养得很健康。
这家伙真是养什么是什么。如果陆屿行没有当上教授,最适合他的职业应该是动物园的饲养员,当个园丁也不错。
商玦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陆屿行家里比商玦在七栋的要高好几层,两人选的房子,各方面都有相似的地方,包括几处窗子的视野。商玦在陆屿行的卧室里,凭窗向外看去……尽管跟他在自己家里看到的东西很相似,但还是不一样的,望得更远些。
是不一样的。商玦想着。
除了他自己的小屋子,这世上他能够落脚的地方,有了第二处。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重心在偏移,尝试从其他地方寻找支点。以前这支点是陈雪融,后来落在学业、事业上,撑了十年,不慎坍塌,辞职后喂了一段时间的海鸥勉强修复。
而现在,他拥有自己班上那些会在周末时来打扰他的一群小皮猴,有了垃圾桶……有了第二个能够让他踏足落脚的地方。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一天天变好,无论是心理层面还是生活层面都是,这些变化不光是因为陆屿行,但陆屿行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商玦其实很懂得知足,能找到一个支点就能让他满足,现在预期已经乘了三倍。
卧室里静极,商玦松开龟背竹的叶子,转身靠住窗台,重新把目光落在陆屿行的侧影上,一动不动看了很久。
除了知足,他同样懂得珍惜。珍贵的东西,值得用全力攥紧。
商玦捻着指尖,不想重蹈覆辙再体验今天患得患失的经历。
他安静地从书房里搬了张椅子过来,在桌子另一角坐下。
陆屿行在翻页的声音中清醒。
他有些恍惚,隐约感觉睡了很久。陆屿行抬起头,侧目看见坐在他身边的商玦,把他卧室的龟背竹花盆当作垫脚踩着,正放松地拿着一本书看,已经翻了许多页。
商玦这时偏头,朝他看了过来。
陆屿行不知道为什么被商玦这一眼看得难受。
明明商玦眼神沉静,他却整个人都像被烫了一下,二十年来几乎快爬到人类世界金字塔尖儿的智力水平骤降到谷底,掩耳盗铃地重新把脸埋回了手臂间装睡,宛如一个笨蛋。
……
次周,陆屿行出差去外地参加学术交流,提前跟商玦打过招呼,让他之后一段时间自行安排好垃圾桶的散步行程,没人能再给他兜底了。
商玦点了点头,身上那股有些傲的酷劲收起来,难得乖巧地说:“知道。”
陆屿行没防备地被萌了一下,剩下的叮嘱一并被他从七栋带回六栋。
依依惜别自然是没有的,陆屿行心里只有难捱了几日之后被刑满释放的一点松快。他并不想躲着商玦,可能够跟商玦分开一段时间,有机会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失为一件好事,想验证最后一丝希望:兴许他还有救呢?
仅存的一点希望在一周后,他在机场的接驳点一眼望见商玦时破灭。
人群熙攘喧嚣,他也没有告诉商玦需要来接,可对方却意料之外地来了。陆屿行推着行李箱向商玦走近,脚步愈快,血液滚热,同时心如死灰地感觉到近乎是从骨头里冒出来的高兴泡沫,确诊自己是真的完蛋了。
到商玦跟前,陆屿行佯装镇定,语气也平淡,牵动唇角轻声问他:“怎么过来了?”
“反正赶上周末,我没什么事。”商玦朝他伸出手,作势要接过陆屿行的行李。
陆屿行握着行李箱的手松开,却不是把拉杆递到商玦手里。他转头假装为难两秒,然后上前走了一步,把商玦一把抱住了。
好像是商玦先伸出手央求拥抱似的。
维持得恰到好处的界限被陆屿行一个拥抱破坏。
他轻轻闭了下眼。
商玦被抱得懵然,片刻后扬起下巴,鼻尖蹭到陆屿行耳畔的一缕碎发,闻见对方头发上清淡的薄荷香。他伸出的手最终按在陆屿行的肩膀上,本意是打算拍对方一下,最后却只安然地搭住了。
过了几秒,他说:“……我是问你要行李箱。”
陆屿行自然地松开他,态度良好地道歉:“对不起,理解错了。”
商玦大度地没有跟他的理解力计较,好脾气地冲他勾了下手。
行李箱轻飘飘的,只装了几件薄衣服,其实根本不必人帮忙。陆屿行把拉杆箱交到商玦手里。商玦拉过箱子往前走,一把柔韧的腰拢在外套底下,走动时隐约显露线条,笔直的两条长腿在宽松的裤管里直晃荡,显得人很轻盈。
陆屿行垂眸望着商玦两条腿,心情很复杂。仿佛他出差一趟,回来的唯一变化就是给自己的眼睛装上一层滤镜,看商玦走路都觉得格外抓人眼球。
穿过人群走出接机大厅,商玦步频放缓,转过头来。陆屿行不露声色把目光从商玦的背影上抬起,跟他目光相接。
“怎么了?”
商玦道:“没怎么。看你心情一般,这一趟收获不多么?”
陆屿行欲盖弥彰地遮掩着再见到商玦的好心情,没把握好分寸,激动被理解成心情一般。
他顿了顿,克制地说了句“还好”。
末了,想着,毕竟是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陆屿行又低声改了口:“收获很大。”
阅读失忆后死对头成了我男朋友?最新章节 请关注侠客小说网(www.xiake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