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克生摆摆手,挣扎着说:“你们都不要再给那些人当枪使了,为了老爸,无条件地拆了吧!这次老爸不能给你们扛着了,扛也扛不住。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还能……”
“爸,爸……”
儿女们一起围了上来,只见伍克生微闭着双眼,有气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儿女们岂能不知道,正因为她们有了一个副市长的父亲,才给他们带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正如《红楼梦》中所说的那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没有了这棵大树,又哪里有大树底下的阴凉可乘呢。
伍克生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像睡着了,可是他怎么能睡得着呢!他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省纪委副书记刘军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钢针一样刺在他的心脏上。
这时,伍志刚轻轻地站起来,向大家招招手,随后六个人进了另一个房间。
中间只隔了两天,魏林打电话给顾华,问伍志刚兄妹三人的房屋产权之事。顾华居然说没查出什么问题来。魏林没有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裘耀和。偏偏在这时,裘耀和去北京开会。身在北京,可裘耀和满脑子都是拆迁的事。而此时裘耀和没有想到,这时,一行二十多人坐在国务院信访接待室。第二天,裘耀和接到江南省长秦东之的电话,裘耀和一听,就请了假从会场上跑出来。上访人正是滨海市区部分拆迁群众。他们见到裘耀和来了,虽然都大吃一惊,但没理会他,反而大声喊起口号来。裘耀和在石杨、在沂州从县委书记到市委书记,还没遇到这样的事。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在不知不觉中,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跑到北京来,主要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造成不好的影响。裘耀和又能够拿他们怎么样。直到半夜一点多钟滨海市信访局长才带了几个人来到北京。裘耀和知道这些上访群众后面一定有高手。他现在才看到滨海不是石杨,也不是沂州。他在石杨、沂州的那些办法在滨海已经行不通了。
裘耀和回到滨海后,一连多日不见动静,但是,拆迁工作依然在不声不响地进行着。
这天早上,还没上班,城中村大街小巷挂起大标语,那些科级以上干部们早已人去楼空,接着一辆又一辆卡车、铲车开进城中村。大街上到处灰尘飘扬,行人纷纷避让。住在这里的居民不得不匆匆寻找搬家的地方,租房的人找到房东,闹着要退房。
有人传出消息,说拆迁工作不再做任何人工作,不愿意拆的人就这样晾着。伍志刚听到这个消息还不相信,他跑去一看,没了主张,而租房的人坚决要退房。伍志刚没有想到事实如此严酷地摆到了他的面前,他也束手无策了。
居委会主任方连云的房子就在这个最显目的位置。他和伍志刚走得很近,这些年来她和伍志刚相互利用,谁也拿她没办法。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慌了手脚。但方连云没有想到谁出了这样缺德的办法。滨海市的城中村越来越拥挤了,在这十七平方公里土地上,居住了一百一十万人口,平均每平方公里超过六万人,几乎到了人碰人的地步。许多楼与楼相距极小,可谓是“楼吻楼”和“握手楼”。
而就在半年前,方连云又创奇迹,把原有的七层楼加盖到十二层,一下子成了这个地区私家的摩天大厦。为了便于出租,她还在十二层楼里安装了电梯。从那时起,她似乎就有些不踏实,悔不该一时头脑发热,把自己变成领导的目标。
方连云不知道为什么,拆迁动员工作之后,街道办事处书记和她谈过一次话,希望她在这次拆迁工作中积极主动带头,不要左右攀比。但方连云还是不能就这样傻乎乎地轻易带这个头。她也去找过伍志刚,可伍志刚冷笑了一声说:“要带头你带头,我是不理他。”方连云在想,伍志刚和以往一样,没人敢动他的脑筋。方连云现在觉得没了主张。
那天夜里伍志刚兄妹走后,伍克生一直半躺在沙发上,老伴和女儿都劝他上床睡觉,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像个木头人。
三天后,上午十点多钟,伍秀正在上班,丈夫潘孝天给她打来电话,说:“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伍秀不以为然地说:“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听说爸那天上午去了省纪委刘军的办公室,一进去就没出来,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神色沮丧地从省纪委大楼里出来。”潘孝天说。
“这么长时间,那中饭和晚饭呢?”
“可能是省纪委给他的快餐。”
这时,伍秀突然如同掉了魂一样,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难怪爸爸魂不附体!”伍秀心里这样想,但并未说出口。
“你知道刘军和爸爸说了什么内容吗?”伍秀压低声音说。
“到目前为止没人知道,听说谈话的只有刘军和一位纪委常委,都没有让其他人记录。”
放下电话,伍秀的脸上早已经没了血色。她岂能不知道,一个领导干部不能一进纪委大门就有问题,但问题是她父亲去了那么长时间,而且两顿饭都是由省纪委给的快餐。一个省会城市的副市长怎么会是这样的待遇呢?这分明是……她不愿意这样想,可是谁都知道,省纪委找那些有问题的干部谈话往往是不让离开吃饭的呀!
伍秀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不知道此刻自己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慌忙躲进厕所,突然发现镜子里的脸很恐怖,脸色惨白如纸。她屏住气,又努力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拖着千斤重的两条腿回到办公室。
下午两点整,一辆奔驰350高级轿车缓缓驶进市委大门,在滨海市,这样为数不多的高级轿车十分抢眼。紧跟在大奔后面的是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奔驰车缓缓停下后,宝马车也戛然而止。宝马先下来三个彪悍的年轻人,三个人一起跑步来到奔驰轿车旁,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站定,中间一个上前拉开车门。
这时,奔驰车里下来一个男人,方头阔脸、西装革履,大背头梳得一丝不乱,下巴微微抬起,气宇轩昂。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巨龙集团董事长田步遥。
田步遥下车后,站在轿车旁抬头朝市委大楼看了看,然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大楼走去,而那三个年轻人一左一右一后紧随田步遥。
进了市委大楼,左面那个年轻人停住了脚步,立正站在大门口,电梯上了二楼,右边那个年轻人则留在走廊里。这时,一位工作人员迎了上来:“请问这位是田步遥董事长吧!”
田步遥点点头,跟在工作人员后面,到了会议室门口,另一个年轻人停在会议室门外。
一见会议室里无人,田步遥心里有几分不快,心想这帮市委领导也太小瞧他了。
正在这时,裘耀和和鲁彪进了会议室的门。
田步遥放慢了脚步,对于裘耀和其人,过去他根本不放在眼里。裘耀和在当石杨县县委书记时就被炒得沸沸扬扬,当了市长、市委书记时炒得越来越热,特别是那篇长篇报道《最富争议的市委书记》发表后,阅读率之高,恐怕是当今的报纸之最。有一天,他的办公室主任曾向他推荐那篇报道,他居然连瞧都没瞧一眼,说:“我哪有时间看这种东西,我现在关心的是谁当总书记、国务院总理、省委书记、省长,他再出风头只能当个地方小吏!”田步遥当然不会想到,这个人不仅后来当上了副省长,而且又偏偏调到江南省当了省委常委、滨海市市委书记。那天裘耀和走访他的集团时,他说是去北京开会,实际上他是借故躲着这个早已如雷贯耳的市委书记。可此刻,不知为何,田步遥突然发现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尤其是他那双不同凡响的眼睛,田步遥觉得自己全身有点儿不自在,不,准确地形容应该说是不寒而栗。按说,他完全不应产生这种不正常的反应,这些年来,随着他的经济地位不断改变,特别是他的巨龙集团上市之后,那些真金白银可以说像流水一样淌入他的口袋,他的自信心也逐日上升,他见过的大人物太多了,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田步遥进了裘耀和的办公室。
“老田啊!”裘耀和走到田步遥面前,伸出手,“你好大的派头啊,我到你那里去,你却借故不见我!”
田步遥在伸手的那一刻,心里对裘耀和的称呼极为反感。心想,什么玩意,老资老位的!这些年来还从没一个人敢小瞧我,居然称我老田,连省委书记、省长都一口一个田董事长。
没等他说话,裘耀和又说:“老田啊,你别见外,今后你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叫我老裘,显得亲切,不讲究嘛!”
“裘书记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哪!”田步遥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可是我却不能和你田董事长比啊!你如今在中央都是挂上号的,全国政协委员这个头衔可不是玩的。”裘耀和说,“在滨海,像你这样的民营企业家可是不多的呀!听说你的集团上市后,你的股票涨一元钱,你就可以拿到两个亿。真是了不起啊!”
“不瞒书记你说,钱我是有的,虽然不能和比尔·盖茨相比,不能算世界首富,但在中国也算能排上号的人物。”
“好啊。”裘耀和说,“老田,今天请你来,商量一件在你看来牛毛都不算的小事,其实这件小事十三四年前就应该解决的。”
“裘书记净说笑话。我田某人是爽快且大度的人。”田步遥自鸣得意起来了,“钱对于我来说已经如粪土了,捐给慈善事业、希望小学,还有媒体要做广告的,要多少给多少。”
裘耀和笑笑,摇摇头:“未必!”
“看,裘书记你小看我了吧!”田步遥说,“裘书记,你要缺钱用,只要你给我一个卡号,保证在一个小时之内打给你五万元,够不够?”
“哦,这事你还经常干了?”
“开个玩笑!”田步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好了,老田,你也别在我和鲁市长面前吹牛了。”裘耀和说,“鲁市长,把那事说给田先生听听。”
“其实,我知道,大凡商业上的成功人士很多都是曾经穷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鲁彪说,“田董事长也一样,也是从艰苦创业过来的,天上是没有馅饼掉下来的,就是今天,在你田总眼里,几百元钱也是很珍惜的吧。”
“那你鲁市长就小看我了,几百元钱在我眼里,嘿!”田步遥冷笑了一声,“几百元掉到地上我都不会捡的。”
“那么田总为何还不把巨龙紫金园小区的那两排违章建筑的小平房拆掉?那里的物业管理不管了,那些违章建筑还每间几百元钱出租啊!”
“什么?”田步遥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的事,我田步遥是那样的人吗?”
“但愿吧!”鲁彪又说,“还有,田总,你们当初开发紫金园小区时,交付使用时理应给居民通上自来水,可十多年过去了,还让居民吃那二次污染的水,你们于心何忍啊!”
“没有的事。”田步遥尴尬起来了,又突然振作精神,“我的鲁市长,你别听那些刁民污蔑我的一世清明,妈的,那个小区里住的都不是东西!”
“老田,你的打击面也太大了吧!”裘耀和说,“那里可住着四百多户居民,而且据我所知,那个小区里有像你这样的大款,有机关公务员,有军人,有普通市民,他们都是刁民吗?”
“好了,你们二位领导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给我发了那样的急件,我看你们这个书记、市长实在是没大事可干了!”田步遥表情很是不屑。
“老田啊,你只知道赚钱,钱越来越多,人性不能越来越少啊!”裘耀和拉下脸来,“俗话说,群众无小事,何况那么多群众的饮水问题,要不这样,我们把你住的别墅用水停掉,市政府天天派人给你从紫金园小区把水送过去,让你吃那里的水,好不好?”
“好了!”田步遥打断了裘耀和的话,“我知道你们又要我出血,对吧?行,我给五十万行了吧!”
“不行!”裘耀和也很干脆,“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当初是你们开发的小区,这是你理应完成的后期工程,拖了那么多年,群众是通情达理的,现在仍由你们负责把直供水接通,市政府将派出相关监督人员负责监督工程质量,希望不要留有任何后遗症。”
裘耀和的一番话,让田步遥大为恼火,在他看来这位刀枪不入的市委书记太不给他面子了,难怪网上说他是个“酷吏”。田步遥只觉得头顶上的火一股脑地往上冲,要是在以往他早雷霆大怒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反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连他自己也怀疑自己,这还是往日独裁的田董事长吗?
“还有,老田啊,听说你给人家做好事,把‘城中村’有些拆迁户过到你的名下了?”裘耀和说。
田步遥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我看中那地方了,怎么啦?”
裘耀和说:“可你知道政府要在那地方改造道路吗?”
田步遥说:“对不起,没人通知我。”
田步遥站了起来,说:“对不起,裘大书记,我还有事,这事改日再说吧。”说完就回头走了。
鲁彪望着田步遥离去身影,说:“太狂妄了。”
裘耀和没有想到他在滨海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田步遥这样的人物。由此而想到了重庆为什么要掀起一场旷世未闻的打黑行动。现在有些所谓的民营企业家仗着自己有钱,什么坏事都干,不仅和黑社会勾结在一起,还有官场上的后台,成为危害社会的黑势力。田步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必须高度重视,很显然,伍克生和田步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这样的事情却至今没有一个人透露半点信息给他,他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施政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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