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人马出发后,裘耀和带上顾同江去了刘以松家。刘以松家院子的大门半开着,他们进了门,院内萧条而凄凉,摆放刘士军尸体的棚子还在那里,连那扇停放尸体的木板门还放在地上,刘士军的遗像还挂在正面的席子上。横在上方白布上那个“冤”字板着一付愤怒的面孔。顾同江轻轻地喊了声:“刘以松,老刘……”不见回答,便绕到堂屋门口,门敞开着,顾同江站在门口,只见地上的芦苇席子上躺着一个女人,顾同江有些似曾相见,猜想这女人一定是刘以松的老伴。他一边敲着门一边问:“大娘,刘以松在家吗?”听到声音,女人睁开挂满泪痕的双眼,过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不在家。”“到哪儿去了?”“不知道”。顾同江再问下去,她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出了刘以松家的院子,顾同江让裘耀和先回乡里,他再去打听一下刘以松去了哪里,如果找不到刘以松,那他一定去了约定地点,找冷冻车了。
裘耀和回到乡政府不一会儿,顾同江回来了,他说据周围群众反映刘以松一直在家里的,并没有离开上河村。
派出去寻找冷冻车的人一直没有消息,裘耀和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直到下午三点钟,周勤伦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北京,部队的三辆车子上各派一名乡里的干部,分头去了进北京的公路上。听到这个消息,裘耀和的心里多少放松了一些,至少说堵住了他们进北京的道路,只要装尸体的冷冻车不到北京告状,一切都有回旋余地。
傍晚时,王光明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截住了那辆冷冻车。在J省向北的一条废弃的公路上,冷冻车出了毛病,被他们发现时两名司机和刘以松的外甥还没有发现他们。裘耀和一听,兴奋起来了,说:“光明啊,让那两名司机乘你们的车休息,由你指派司机把冷冻车开回来。”裘耀和挂了电话,还是不放心,又立即拨通王光明的手机,说:“光明,刘以松不在那车上?”王光明说:“不在,刘以松的外甥说他们约好在进北京的通县等候刘以松。”
挂了电话,裘耀和对顾同江说:“要尽快找到刘以松,为了防止和刘以松发生冲突,必须在刘士军的尸体运回上河村前找到刘以松。
顾同江一方面派人四处寻找刘以松,一方面分别派出四个人,在刘以松和刘士军家坐等刘以松。
天快黑时,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葛兵报告裘耀和一个重要消息。葛兵在电话里十分激动:“裘书记,刘以松来找我,哭了半天,求我给他借一辆车子,我也没问他借车子干什么,借口出来给他找车子,给你打电话汇报一下。”裘耀和一听,高兴起来了,说:“小葛,你无论如何要把刘以松稳住,我马上赶回县里。我要亲自见一见刘以松。”葛兵说:“裘书记,刘以松是我远房的表舅,需要我做什么工作,您吩咐吧!”裘耀和说:“你的任务就是要稳住他,千万不要让他走了,一切都等我回去再说。”
得知刘以松的下落,并且他还没有离开石杨县,这让裘耀和着实兴奋不已,立即带上顾同江赶回县城。长坝乡距离县城不过四十多公里路,轿车出了乡政府门前的街道,司机立即脚踩油门,加速行驶,就在裘耀和快到县城时,他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葛兵在电话里哭了起来:“裘书记,不好了,我出来找了一会儿车,给你打了电话,回去之后却不见刘以松。”
裘耀和这才进一步觉得刘以松精明过人,一个农民能够有这样的头脑,让他刮目相看了。他大声说:“找啊,他能去哪儿!”葛兵说:“我一看刘以松不在,到处找,都不见他的踪影。”裘耀和说:“你赶快带上几个人,先去汽车站,一定要找到他。”关上手机,裘耀和又给县公安局政委蔡以民打了电话,让他火速带上几个人去找葛兵。
这天下午,刘以松突然到来,让葛兵吃了一惊。上河村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而且还是他表舅家的表哥被打死,他哪里敢吭声。虽然这种表舅走动不多,但是自从他当上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后,表舅刘以松也时不时地会找到他给他办点事,当然,在刘以松看来是大事,可是在葛兵眼里都是说句话的事,大多也给他办了。所以在刘以松眼里,他的这个表外甥有出息了。这会儿见到刘以松,葛兵脸都吓白了,说:“舅,你……你这是干什么?”刘以松说:“葛兵啊,舅家遭难了,你没听说?”葛兵点点头,说:“我怎么能不知道,可是这事让我怎么说,幸好领导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刘以松流着泪,说:“葛兵啊,舅求你一件事,要钱我给钱,你能给我借一辆小车用用吗?”葛兵一愣,本想问问刘以松借车干什么用,可话到嘴边了,又咽了回来。县里为了上河村的事召开紧急干部会,他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且裘耀和和汪益鹤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件事情上,他也知道刘以松说什么也不会轻易同意把刘士军的尸体火化掉。身为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他自然知道孰轻孰重。他表面答应给刘以松借车,让他在家里等他,一出门,他便给裘耀和打了电话,就在这时刘以松也出了门,听到葛兵对着手机打电话,而且听到裘书记三个字,心中一阵恐慌,葛兵刚走,他也不声不响地走了,心里暗暗骂葛兵这个王八小子出卖了他。
裘耀和回到办公室,葛兵就跑来了,吓得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裘耀和瞪了半天眼,终于,没有把火发出来,他相信,不可能是葛兵放走了刘以松。
天早已黑了,人人都没有吃一口饭,正当裘耀和心急如焚时,蔡以民风风火火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裘书记,刘以松找到了!”裘耀和站了起来,说:“人在哪里?”“在我们的车上。”裘耀和一拍桌子,说:“好,走,去招待所,我请他吃饭。”说着,又看看葛兵:“小葛,走,你先去招待所,安排一桌好菜。”
裘耀和在蔡以民的陪同下,匆匆下了楼,出了大楼,一辆闪着警灯的桑塔纳轿车停在大楼下,裘耀和走到轿车旁,蔡以民拉开车门,裘耀和把半个身子伸进车里,一眼见到一脸无奈的刘以松,裘耀和笑笑,说:“老刘,累了吧,走,我请你吃饭。”刘以松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说:“裘书记我认输了!”裘耀和递给他一支烟,笑笑说:“老刘啊,你说这话就不对了,这事是我们的错,哪有什么输赢?走,不说这个,咱们先吃饭,大家都饿了。”
晚饭后,顾同江、蔡以民、葛兵陪同刘以松坐在会议室里,裘耀和最后进来了。
“老刘啊!我知道,你不仅失去了儿子,更主要的是心里憋了一口气。”裘耀和说,“可是你知道,这事总得有个结果吧,刘士军的尸体不可能总放在家里,天气这么热,你能有多少钱买冰,再说了,总这样守着尸体,你不痛苦,你儿媳妇不痛苦?”
“裘书记,我真的不是冲着你的。”刘以松看着裘耀和,他那疲惫干涩的眼里流出浓浊的泪水,说:“裘书记我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葛兵拉着刘以松的手说:“舅,别人不相信,你不该不相信裘书记,裘书记是什么人,石杨一百七十多万人有目共睹的。实话告诉你吧,那辆冷冻车已经被找到了,舅啊,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费了那么大的事,花了那么多钱,把表哥的尸体运到北京去,你以为就能解决问题了,据我所知,那种车跟本进不了北京城。”
“怎么,你们想抢?”刘以松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吼着,“谁要是敢抢我儿子的尸体,我带着全家死给他看。”说着便呜呜咽咽地大哭起来。
裘耀和站起来,走到刘以松面前,说:“老刘,你千万不能怀疑我们,不要总是充满对立情绪,我在这里表个态,你不信任我们,你总得相信你的外甥葛兵吧,刘士军的尸体回来后,一定会交给你的,没有你的同意,谁也不能把刘士军的尸体火化,这一点我敢向你保证。”
顾同江说:“刘以松同志,如果因为赔偿问题,我们都好商量,你一定要把你儿子的尸体运到北京去,不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处理一大批领导吗?退一万步说,就是上级真的处理了裘书记、汪书记、乡里的周书记,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你是通情达理的,好好想一想。今天县委裘书记亲自请你吃饭,我看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
刘以松一直没有再说话,晚上十点多钟了,由顾同江和葛兵送刘以松回上河村去。临走时裘耀和紧紧握住刘以松的手,又对葛兵说:“你今天晚上就留在乡里,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第二天早上,天色朦胧,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穿过寂静的长坝乡那条柏油街道,一直向前,在离上河村二三百米的石子路上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与众不同的怪人,此人五十岁上下,上身穿一件对襟布扣的白衣,下巴上留着一撮一寸多长的花白胡子,这人下车后前后看了看,没有向任何方向走动。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他的身后。怪人一抬头,笑笑说:“你从哪里来的,没一点动静。”那人说:“半仙受到重用了!”花白胡子说:“芦三,你不也是吗,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芦三一只眼不怎么好,左眼球外凸,眼球上像有一层灰色的膜,老百姓称裸裸眼。他就是长坝乡人人熟悉的算命先生芦三,平日经常在长坝以及周围几个乡游走,也能混口饭吃,外号一只眼。那位花白胡子的人一直在县城走街串户,外号“薛半仙”,是一个名气不小的算命先生。
芦三说:“半仙,走吧!这回就看你的了,这回事情要是办成了,你不仅会得到好处,还会从半仙升为大仙了。”半仙笑笑,说:“哎,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嘛,何况人家那么大的官看得起咱。”芦三说:“走,我给你带路。”
两个怪人一大早出现在上河村,并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或许是大家都还沉浸在刘家那场血腥的场面中。两人到了刘以松家院外,院门紧关着,芦三没有敲门,轻轻地一推,门开了,听到声音,刘以松从堂屋里走出来。一看是芦三和一个陌生男人,觉得有些奇怪。村里人平日背后称芦三一只眼,当然刘以松当面自不能这样叫他,便说:“老芦一早登门,有何贵干?”芦三走到门口,说:“刘大爷,还是节哀顺变啊。哦,我给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师父薛半仙。”刘以松看看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怪人,说:“是薛半仙,我早有耳闻,二位一大早过来有何要事?”薛半仙说:“刘先生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消息传遍了全县啊,老夫一身以卜卦为生,多有收益,觉得事关重大,刘先生不请自来。”刘以松心想,这个薛半仙居然跑到他家来骗钱。心中虽有些不快,但他也犯不着惹了这些人。他从年轻时开始,就相信八卦、周易,只是他只读到小学毕业,文化限制,看不懂那些深奥的书籍,可是他特别相信算命是有道理的。
他年轻时,有一天一个瞎子给他算了命,说他这辈子多子多福,后来,他一连生了四个儿子,这就更加让他相信算命了。薛半仙看出刘以松那疑惑的目光,笑笑,说:“刘先生,我今天是不请自来,绝不是为钱而来,老芦可以作证,无论算得准不准,我都分文不收,说完我就走人。”刘以松更加觉得奇怪,只是家中遇到这样的灾难,他也想看看自己的命。平日找都找不到的半仙,现在送上门来了,正想看看自己的命怎么了。于是招呼薛半仙和芦三进屋,薛半仙说:“就在院子坐坐吧!”刘以松搬出两条长凳子,薛半仙一个人坐在对面,他和芦三坐在长凳子上。刚坐下,薛半仙突然站起来,四处看了看院子,堂屋和灶屋,又盯着刘以松看了一会儿,说:“刘先生,恕我直言!”刘以松说:“半仙尽管直言,我儿子都死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薛半仙摇摇头,说:“刘先生,你家这场灾难是避免不了的,不过,这场灾难过后,你的后半生将减少不少苦难。”刘以松吃惊地看着薛半仙,说:“半仙此话怎讲?”薛半仙说:“人生在世大大小小的灾难都是免不了的,只是有些灾难如果得以贵人相助,自可避灾。贵人在哪里,这就要看缘了。缘有善缘恶缘,你本来是可以有缘的,只是善缘变成了恶缘。本来你如果早些日子有了这个善缘,也就是说和这位贵人有了缘,必定会躲过这场灾难的。”刘以松说:“半仙把我弄糊涂了,我一个农民哪来的贵人?”薛半仙笑笑,只是这个贵人来得迟了,这也就是命了!不过这恶缘也会变的,可以让恶缘变成善缘,这虽是命,但却要自己把握住的。”刘以松睁大那双干枯的眼睛,说:“能否请大仙指点一二。”薛半仙站了起来,说:“你细细想想你家近来发生的事,从中想想,定会有所收益的。”刘以松愣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芦三说:“刘大爷,你家虽然遇上大灾难,可县委书记裘耀和都把你当作座上宾,这个人可不是凡人。”说到这里,一只眼欲言又止。薛半仙说:“刘先生,恕我直言,凡事都要适可而止,这缘千万不能让它错过。”说完,薛半仙站了起来,说:“刘先生,话我只能到此为止,告辞了。”刘以松站起来,他反而不想让薛半仙离开,可是薛半仙已经出了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刘以松望着薛半仙的身体消失在院门口,心中顿时翻腾着复杂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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