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 在体校，你比赛的样子我见过，你是冠军, 很优秀的，领奖的时候, 你是——你是发着光的。”盛枝意含糊的说了一句：“你的腿那么好, 应该继续比赛, 而不是坏在这里，我送你去医院吧，剩下的事, 腿好了再说。”

燕惊尘在体校的这些事情, 是以前在无数个雨夜中, 他们都睡不着, 其余人都出去找食物, 盛枝意病了，燕惊尘在客厅烧火取暖、无聊时与她说的。

燕惊尘描绘了体校很多有趣的事情，冲淡了漫漫雨夜的逼仄与绝望。

他用另一种方式参与过燕惊尘的过去，只是现在的燕惊尘并不知晓。

是空的错乱让盛枝意想起一首诗：古人不见今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在听到盛枝意的话时, 燕惊尘的眼眶似有一瞬间的酸涩，他立在原地, 久久没有动作。

原来不是路上随意遇到的好心人，而是特意来帮助他的人。

他的...观众吗？一个, 早就见过他比赛的, 观众。

他贪婪的望着盛枝意的脸, 似乎想从那张脸上多看到一点情绪, 心疼, 喜爱，赞美，什么都可以，他想看到一点。

原来这世界，还有人爱着他，原来他在别人眼里，也是发着光的。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贫瘠的，黯淡的过去，因为有过观众，也突然生出花来了，那蜜蜜的花瓣儿，那柔嫩新鲜的枝丫，每一处，每一处都是甜的。

燕惊尘突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冲动来。

他想舔一舔盛枝意身上，尝一尝，是不是真是甜的。

而这时，盛枝意又拉了他一下，他才涨红着脸回过神来。

这一次，他顺从的跟着盛枝意上了车。

她不知道，她不过是下了一场小小的雨，便在他的海域里浮浪滔天。

她的春色在他荒芜贫瘠的土地里生长，开出了艳丽的花，困住了他的目光，叫他再难去看别人的脸。

——

上、上车了！还手拉着手！

而在一旁的周经理可怜巴巴的眨着眼，还在纠结于他到底要不要劝上一句。

已经订婚的女人在外面胡来可不太好啊！

而这时候，盛枝意回过头看了一眼，对周经理道：“辛苦你了，奖金翻倍。”

那一刻，周经理仿佛听见自己的道德底线被金钱一把子砸碎的声音。

啊——真是美妙的声音。

胡来怎么了？

小姐胡不胡来我还不知道吗？

小姐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啊！

身为一个合格的经理，小姐上床我盖被，小姐睡觉我关灯，小姐就算横跨两条船，我，周经理，也要亲自为小姐保驾护航！小姐，绝不沉船！

我！誓死守护小姐！

他欢快的露出了社畜的笑容，并且快速打开车门，迎接两位上车的同时，悄悄对着燕惊尘挤了挤眼睛，低声发出了一道总裁文老管家专属助攻的声音，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姐对别人这么好呢。”

燕惊尘的耳垂都隐隐跟着涨红，抿唇当做自己没听见，只是一双温和的平扇眼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瞄向盛枝意。

盛枝意...

他有很多话想问盛枝意，比如，盛枝意是看了他那场比赛，又是如何在这马路旁边找到他的。

盛枝意是看他可怜，随手救他一下，还是觉得他在赛场上很...很优秀，对他有些——

燕惊尘一贯是个冷沉安静的人，此时却总是频频看向盛枝意。

盛枝意恰好捕捉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来看他，但那一瞬间，燕惊尘立刻垂下眼眸，当做自己没看过。

所有的疑问都被他自己压下去了，他的心里引发出一场天崩地裂的海啸，但无人知晓。

豪车在原地打了个一个转儿，轰鸣着穿过五光十色的街道，驶向了医院。

在他们驶向医院的同时，顾云亭的朋友们乘坐的飞机落了地。

宽敞的机场接机处内，顾云亭含笑迎了上去。

他要接上他的朋友们一起去去度假，和他心爱的未婚夫，这一段旅行，将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回忆。

而他的朋友们站成一排，神色古怪的提着行李箱看着顾云亭走过来。

——

顾云亭时年不过二十一，却是一副成熟模样了，带着金丝眼镜，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手腕上带着劳力士金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从容不迫的气场。

而那些朋友们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顾云亭的热情。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在顾云亭询问挑眉的目光中，让出了一道瘦小怯懦的身影来。

顾云亭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住了。

——

顾云亭年少时，有一大堆朋友，他们日夜聚在一起玩闹，关系极好。

而他的朋友们都知道，顾云亭有个宝贝，是他们家保姆的孩子，生性胆小，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不禁吓，被逗一下就会匆匆躲在顾云亭的身后，叫柳惜娘。

顾云亭也纵容柳惜娘，他对柳惜娘比对所有人都不同，不同到每个人都能看出来。

到后来，顾云亭和柳惜娘在昏暗的包厢里接吻，在聚会上偷偷拉手，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和对方靠在一起说话，他们俩以为没人发现，实际上朋友团的人早都知道了，只窃窃的望着他们偷偷地笑。

年少时候的爱情，纯粹又热烈，他们不在乎柳惜娘只是个保姆的孩子，他们真切的接受柳惜娘这个朋友，接受柳惜娘和顾云亭的爱，甚至为他们的爱情而感到幸福。

多好啊，他们的朋友那么高兴，他们看着也高兴。

直到后来，顾云亭和柳惜娘被迫分开，他们看着顾云亭颓废了很久，也替顾云亭遗憾了很久，再往后，他们各自上了大学，顾云亭遇到了盛枝意，盛枝意开始追求顾云亭。

故事的结局，是顾云亭和盛枝意订了婚，他们来参加订婚后的旅游。

听起来很圆满，对吧？

可是，在他们心里...他们依旧记得顾云亭和柳惜娘在课堂上笑着说话的样子，时光凝固在那一刻，阳光也定格在他们的脸上，那是青春的味道。

也是后来的盛枝意永远也融不进去的。

所以，当柳惜娘从昔日的朋友的朋友圈中得知顾云亭要结婚，并且哀求他们带他来看一看顾云亭的时候，没有人能拒绝。

他们如何拒绝呢？

有一些故事，旁观者都觉得遗憾。

所以他们默契的将柳惜娘带来了，甚至隐瞒了顾云亭，他们只是想...给顾云亭的青春画上一个句号而已。

就让顾云亭在走进婚姻的坟墓之前，最后放纵一把吧，说不定，顾云亭见到了柳惜娘，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有多喜爱柳惜娘，转而和柳惜娘在一起了呢？

这才是正确的呀，因为他们俩才是真爱啊，盛枝意，只不过是一个恰好的选择罢了，如何比得过顾云亭那灿烂又热烈的白月光呢？

——

而在顾云亭看到柳惜娘的那一刻，心里有一瞬间是茫然的。

他的心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落在柳惜娘消瘦的脊梁上，心疼到无法呼吸，一半却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盛枝意。

在那一刻，顾云亭冒出来了一个卑劣的想法。

不行的，盛枝意是个眼底里不容沙子的人，他不能让柳惜娘留下。

他不能让盛枝意生气。

——

机场内的空气似乎有片刻的凝固。

四周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顾云亭立在原地，平日里那样挥斥方遒的人，此刻瞧见柳惜娘的时候，他平日里的从容都消失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其余的朋友们也都不知道说什么打圆场，只能站在一旁装傻。

倒是柳惜娘走过来，垂着一张平淡的面，第一个开了口。

她低声的唤了一声：“云亭哥哥。”

“你别生气，也别怪他们，我是自己要来的，我就是想...想看你结婚，我想看你过得好，你要是不高兴，我立刻就走。”

“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未婚妻知道我是谁的，你就留我下来，让我看一看你结婚的样子，好不好？”

说话间，柳惜娘抬起眼眸看了一眼顾云亭。

柳惜娘有怎样一双眼呢？

卑微的，无措的，可怜的，又饱含爱意的，分明知道顾云亭可能已经不爱她了，但她依旧要千里迢迢跑来一趟，又不敢叫别人知道，就那样缩在角落里看她，在见到顾云亭的时候，柳惜娘的眼眸里迸发出了一阵光亮，她抬起头来，近乎痴迷的看着顾云亭。

顾云亭看见柳惜娘如此谨小慎微的样子，顿时一阵愧疚，隐隐还有一股遗憾在心底里面作祟。

当年他与柳惜娘分手，本就是一场双方父母强压之下的结局，后来他认识了盛枝意，在盛枝意的倒追之下渐渐从那段记忆中挣脱了出来，他以为柳惜娘也是。

但是谁能想到，柳惜娘没有。

柳惜娘一直没有忘记他，在知道他订婚之后，甚至还千方百计地恳求昔日的朋友带他过来，只为了能当面和他说一声祝福。

他从那一段阴暗的记忆中走了出来，但柳惜娘却似乎一直停留在三年前，这样的柳惜娘，谁看了能忍心呢？

回想起过去的事情，顾云亭心里越发愧疚，他甚至开始推算起如果他和柳惜娘没有分手，他们该是什么模样了。

但是最终，对盛枝意的爱意还是战胜了对柳惜娘的愧疚。

他低声说道：“我不能留下你，我未婚妻会生气的，柳惜娘，我给你一笔钱，你找个地方自己玩儿一段时间吧，然后，以后...忘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