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沉默。
景元站在他身前,良久。他望向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少年,微不可查的又叹了一口气。
他搭上彦卿的肩膀,像呵护一只落巢的乳燕般语气轻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
少年却应激地拽住他的手,猛地抬头。
“将军应该怪我的!”
彦卿语气很凶,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
景元能感觉到少年还在止不住地颤抖。那双盛着琥珀的眸子只倒影出他的身影,却黯淡无光。
“都是我的错,我把什么都搞砸了!”
“要不是彦卿太弱小,也不会只能选择和步离人同归于尽。要不是彦卿太贪心,您还好好地呆在罗浮,怎么会被我连累,流落到这里!”
“明明是想为将军分忧的……”
“现在,彦卿变成了这副样子却不敢告诉您……彦卿真是太差劲了。”
他说不下去了,低头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绝望地想起景元曾经对他的教诲。
诚实,稳重,问心无愧。
他竟然全都没有做到……
少年长久维持的表象轰然倒塌,那些意气洋洋背后是生怕景元察觉出他的一丝异样。
可是景元何其了解他。
曾经一言不合,连他说的话都没听完,彦卿就能自顾自地跑开,也自信他不会怪罪。
现在这孩子却乖巧到言听计从,迫切地寻求夸奖,对他身上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过于心系。
彦卿没有发现自己太过不安了,仿佛笃定了景元会因为什么而抛弃他一样。
他无声注视少年的金发在指缝间垂落。
景元突然想起那柄断剑。
那柄插在步离尸首上,带回来时只剩半截的残刃。
平安归来的人转述了当时的危急。诡异的奇物一出,万千毫无防备的云骑只一刹那便哀嚎倒地。
场面混乱不堪,占尽优势的步离人狞笑着看堕入魔阴身的云骑自相残杀,又向他们挥起无情屠刀。
血雾把云染成红色,遍地飘落的银杏叶堆积成山。
那一刻,因为年龄尚小而被他们轻视的彦卿骁卫站了出来,如一只一去不归的箭矢,破开敌人的防护大阵,直指战场中心拿着奇物的步离首领。
刀光剑影,漫天冰霜。突然掀起的凌冽寒风甚至让陷入魔阴身的云骑恍然间清醒一瞬。
然而残局之后,没有发现骁卫归来的身影,甚至连一片衣角都不曾剩下。
只有那把剑牢牢地将步离首领的尸首钉在原地。
景元来到提瓦特后见到完好无缺的彦卿,少年甚至说自己的剑从未断过,景元便以为是系统提前把他接走了。
原来不是。
那柄剑的确断了。
但是没关系,他很擅长把碎掉的东西拼回来。
他做的那么好,自接过饮月之乱的烂摊子八百年来一直让仙舟安稳太平。彦卿是他一手带大的,他能重新把他拼好。
“不是彦卿的错……”
景元温声把少年搂在怀里,止住他的自我告罪。
“是彦卿的错!”
他倔强反驳,又因为这怀抱太温暖太包容,忍不住呜呜咽泣。
景元没有说话。
等少年缓了一会儿,他像曾经哄还是幼童的彦卿睡觉那样,轻轻拍他的背。
白发男人说道:“对,都是彦卿的错。将军必须狠狠地责怪你。”
“彦卿杳无音讯生死未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让将军心疼了。
“彦卿觉得将军不能来提瓦特,就该天天做在神策府办公,一点都不体谅将军。”
“彦卿觉得自己与丰饶有关,将军就会把他抛弃,一点都不信任将军。”
景元细数少年的罪过,语气像真的受了十足的委屈。
他这样说,反而让少年嗫嚅着轻声道:“不是的,我……”
彦卿被景元的胳膊搂住只能把脑袋贴在景元胸口,隔着衣襟听他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让少年感到安心。
“其实。”
景元说起一段他不曾提起的往事。
那时候小小的彦卿还在襁褓中,非常小,只比景元的手掌大上那么一点儿。
他淡金色的胎发软软贴在头顶,眼睛安详地闭着。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孩子是很可疑的事情。
但当景元抱起他,没有名字的孩子睁开眼,懵懂地去捉景元逗弄他的手指。
那温软的触觉很奇妙。
景元记了很久,给他取名彦卿。
“你并不是仙舟遗孤,而是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你的父母或许就是丰饶民。”
“当时大家都劝我不要把你留下来。可是你看,彦卿不还是在我身边长大了吗。”
“还有那些被彦卿救下来的云骑,大家都等着当面感谢你呢。而且,我相信彦卿是好孩子,与丰饶有关也没关系。”
景元抱着他,怀中的少年劲瘦单薄,却蕴含蓬勃生机。
他想起青簇闲聊时打趣彦卿的话,说彦卿看着像只小团雀,实际上却是工造司新型高空打击武器。
而少年也做到了以剑技闻名罗浮。
人人都夸他神策将军慧眼识炬,早早为自己锻了一柄锋利无比的武器。
可是景元自己知道,他为什么会收养彦卿。
“彦卿变成什么样,都是将军的彦卿。我只希望你能健康长大,幸福平安。”
彦卿眼睛哭得红红的,吸鼻子,很轻很轻地问:“只是这样……就好了?”
他刚哭完,声音还有些颤。离开男人的怀抱,抬头,带着几分怯意地看向景元。
“是啊。”
白发男人摸上孩子的脸,用拇指轻柔地拭去彦卿斑驳的泪痕。常年握振刀的手长着粗糙的薄茧,少年却不觉得难受。
景元浅笑着说道:“哎呀,我的彦卿怎么这么大了还能哭成小花猫啊!”
少年当即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淡金色的睫毛扑闪,想要说什么,语气却又迟疑起来。
“可是将军,罗浮……”
“没关系,符卿不是天天念叨让我给她让位吗?你刚才也看到系统的转播了吧,尽管忙碌,但我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再说青簇也在,浴铁也在,罗浮的大家都在。不会有问题的。”
见他情绪好转,景元站起身拍拍他,继续向前走。
神策将军十分惬意,从袖里掏出一把檀木折扇展开扇了扇,颇有几分悠闲味道。
“而且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就当来提瓦特旅游了。值此机会我可得好好休息一下,无案牍之劳形的日子真是难得。”
他说着回头一笑。“对了,往生堂那里还有两件物品没拿,咱们顺路拿完再回去。是给彦卿的哦。”
“欸?是,是吗。”
少年追上景元,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到璃月港时天色渐黑,路上有人认出了他们,笑着感谢彦卿和景元在海灾时帮大家的忙,还非要请他们吃顿晚饭再走。
景元圆滑地谢过诸位,躲一样拉着彦卿去往生堂。
站在门外,金发少年扶住雕花的栏杆出神地望着天边的繁星与圆月。
景元很快便出来了。
看见的便是那抹月光笼在少年身上,给他加了层朦胧的冷色调。
他对月亮的感情很复杂,总体上是有些抵触的。月亮疏离清冷,却又有团圆之意。
容易借景思人。
他走过去。把手里的玉笛递给彦卿,少年立刻露出欣喜的模样。
这支和彦卿弄丢的那一支很像。一尺五寸,上等的好玉表面莹透温润,坠一缕流苏,轻轻摇晃。
柳叶随风拂过。
金发少年举起玉笛放到唇边。
他闭起眼,手指在笛孔上跳动,明亮清脆的笛声便徐徐响起,春天一样的声音。
活泼欢快,很简单的小调。
是六岁时,将军教他的第一首曲子。
彦卿吹罢有些羞涩,他不好意思地放下来,挠挠后脑勺。“好久没吹,手都生疏了。”
“依旧好听。”白发男人眯眼微笑。
“将军不嫌弃就好!”
少年高兴起来,又见将军抬手把什么东西挂在他胸前。
是一把长命锁。
借着月色,银制的饰品闪着细碎的光。三颗小铃铛挂在下面,拨弄一下便玲琅作响。
其实仙舟人是最不需要长生的,长命锁也逐渐淡出天人视线。只是景元格外在乎这方面的寓意,讨个吉祥,便让他一直戴。
原先那一把碎在了战场上,来不及捡也来不及补,显得少年衣服前襟有些空落落的。
之前两年景元与他跨星海视频时便一直觉着别扭,现在终于戴了回去。
彦卿现在又像出征前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了。
这样很好。景元想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却被问了一个问题。
金发少年抬起头,十分疑惑地问:“将军您哪来的钱啊,胡堂主给发工资了吗?”
景元一滞,略有几分心虚地说道:“是啊。够了些预付,彦卿可别再弄丢了哦。”
“好的,”少年乖乖回答。
不过预付不就是订金吗?
他常年在工造司买剑,有时月底上了新款,荷包瘪瘪时便先付定金等下月再来买,反正大家都知道他。
少年深知全款和定金带给人的压力多有不同,搓搓鼻子说道:
“将军要是钱不够的话,尽管像钟离先生那样把账单寄给北国银行就好了。彦卿有钱,我给将军买单!”
之前都是他可怜巴巴地求将军,现在情况反转过来还挺爽的。
“是吗,彦卿好可靠哦。”
景元故作惊讶地捧场,看小孩儿眉毛得意上扬。“将军以后可以多多依靠彦卿!”
他们从往生堂离开。
月色下是一长一短两道影子,他们踩着影子回家。
第二天。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登门拜访。
往生堂的客卿,同时也是璃月的岩王帝君,钟离。
棕发男人清晨而至。坐在石桌旁,景元给他倒了杯茶,两人对饮。
“今日便是送仙典仪,钟某深感未尽地主之谊,特此前来邀请二位。”
“好说好说,我们也并无安排。”景元笑着应下。
不过送仙典仪说难听点是神的葬礼,岩神亲自来邀请他们参加自己的葬礼,这场面还挺奇妙。
更奇妙的是,璃月的百姓沉重哀悼渡劫失败的帝君后,转头,岩王帝君的纪念品就迅速上架,成为新一轮商机。
什么帝君喜爱的线香啊,帝君迷你小雕像啊,甚至帝君曾经用过的笔墨纸砚,都能拿来卖。
景元带彦卿逛了一圈。瞥了一眼可能昨天才崭新出炉的“帝君用过的玉质茶盏”立刻就被摊主热情挽留,试图兜售。
刚摆脱掉摊主,迎面走来白色飞行物和自带弹幕的主人公。
【诶诶诶!顾问和剑客?】
【这活动真离谱!你要说公子搭线钟离,所以他俩认识,我能理解。】
【你彦全程游离主线之外,什么时候认识的顾问?他俩怎么能凑一块啊?!】
【哼,配平罢了。】
【除了成男组和你魈ml,璃月好像也没其他高人气男角色可卖了,不就剩这俩打包组合。】
【前面的你确定吗?我怎么感觉这次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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