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马蹄声有节律的响起在四下的漆黑之中。

张嵩和王明华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被这马蹄声同频，快速而又有力的跳动着。

很快，马蹄声戛然而止。

在这一瞬，目光一直追随着白马前行的他们心脏也骤停了这么一瞬。

庙前的白雾已经被冲的七零八落，变得很稀薄，如同清晨薄雾一般。

白马昂首挺胸停了下来。

高谦翻身下马。

在它身前，纸扎人不知所踪。

而之前覆盖掉纸扎人那道道人影，没有了浓雾的遮挡，借着月光和火光，变得清晰可见了起来。

是跟高谦同样半虚半实的状态！

脸上的表情激动。

身上穿着盔甲，与之前套在孙珂等人身上的那些盔甲一模一样。

这些人影都是千年前高谦的部下！

只是，不论是它们，又或是高谦，其实都并非亡魂，皆是留存于天地间的一缕执念。

人死千年，魂魄易散，执念难消！

执念不在五行中，游于天地间。

是以林舟烧去纸牛、纸童男和纸童女，加以插香设祭宴，宴请往生过路客，捎音传千里，遍阴阳。

这才高谦部下的执念引来此地，借点睛纸人，使执念化形。

与高谦千年之后……

跨阴阳，再相见！

这时，高谦的部下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齐声高喊：“将军！！”

声音洪亮，气势冲霄！

只这一声就好像将人带回到了那个铁马戎装，兵戈相见的古战场。

“好！！”

高谦激动点头，迎上去的同时抬了抬手：“诸位兄弟，请起！”

说罢，高谦部下皆是站了起来。

高谦站在它们之中再次感受到了并肩作战的感觉。

“秦勇，你小子当时怎么敢冲在我前面！”

“还有你，张豹，你不用笑，你还替我挡上箭了，你以为我躲不过去吗？”

“王铁，你是要气死我么，受伤了让你走就赶紧走，还挺着干什么？！”

“看见你俩我就来气，孙通，你孩子出生还未满月，曲炎，你家中还有年迈父母无人照看，让你们带着家眷一起撤离，你们非要跟我们一起来送死！”

“……”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千年前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此刻说了出来。

高谦没有落下一个人，把它们的名字全都喊了一遍。

高谦部下们被点到之后都是笑了笑。

“将军，我们做到了。”

“是啊，我们保护了城中的百姓。”

“我们那点人真的挡住了外敌攻城一个多时辰，哈哈哈哈！”

“死怕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

“……”

与听到孙珂汇报石碑上那些冰冷没有感情的文字完全不同，看着眼前仿佛一眼千年前的场景，笑谈平静下说起千年前那壮烈惨烈的战争。

张嵩心神震动无比！

它们千年前曾经又是谁的孩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但在穿上这身戎装之后，它们就只是守护一方城池的士兵。

张嵩在它们平静的笑谈之下感受到了波澜壮阔的责任和使命感！

这让他内心肃然起敬！

不由得，张嵩忍着入骨的剧痛看向林舟。

直到现在……

他也不清楚林舟到底要干什么。

“如此大费周章的……”

张嵩正要琢磨。

但，林舟的举动却是打断了他的思考。

只见，林舟蘸取一点香炉中的炉灰在黄纸上画了几下，随后将黄纸用蜡烛点燃，丢进了装有白酒的酒盅之中。

黄纸很快燃尽。

林舟手举酒盅，朗声道：“诸位将士，且听我一言。”

此言一出，高谦及其部下的交流声戛然而止。

它们纷纷转身面向林舟。

此时此刻，白马当前，将士无言，全都目视前方。

“……”

张嵩和王明华虽然明知这一道道身影看向的是林舟，但却也在此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是将士铁血所带来的压迫感！

不过，好在林舟的声音适时在这会儿响起，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诸位将士抵御外敌一战，虽败，但保护了城中万千百姓。”

“吾知诸位皆为忠义之士！”

“执念未散，一是想要再相见，二是念着城中百姓，念着家国山河。”

“百姓后世立碑，丰诸位之功绩，记诸位之英勇，百姓无恙，且为诸位修缮大墓。”

“万里山河依旧，太平盛世朗朗，未再有敌敢犯！”

说到此处，林舟腔调高亢，抬了抬酒盅。

高谦及其部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了激动和欣慰的神色，内心更是感到释怀。

执着千年，终是有了答案。

答案又是如此让人满意！

林舟看着它们。

看着它们开始变淡，没有之前那么凝实的感觉。

继续说道：“阴阳有别，万难莫改，此时天数，更是诸位的命数，如今诸位执念已解，是时候彻底告别这繁华尘世了。”

说着，林舟将手中的酒盅举过头顶，举到最高的位置，随后洒下：“这杯酒，为诸位将士送行！！”

声音激荡！

张嵩和王明华两人闻言，心里一阵火热，鲜血好似变得滚烫在身体里流淌。

此刻，他们好像看不到对方身上已经布满了的尸斑，好像看不到对方身上那像是干尸一样古铜带黑的肤色，好像已经屏蔽掉了那深入骨髓的痛苦。

用尽了全身力气，勉强直起了腰，半跪在地上。

表情肃穆。

而也就在这时，高谦及其部下身影已经淡化到了好似风一吹就要被吹散的程度。

尘世所念一切已了，执念自然也该散去了。

高谦及其部下脸上的表情只有淡然和平静，没有任何的留恋。

这时，高谦突然高喝一声：“全军皆有！”

高谦部下们齐齐立正！

高谦双手抱拳，带着所有部下，深深行礼。

随着它们弯下身子……

它们的身影也越发的浅淡。

直到这一躬完全鞠下。

这一道道身影全部消失不见！

恰在此时，一阵温柔晚风吹过。

“呼……”

吹散了这庙前山林间最后的薄雾。

恢复了一片清明！

庙前，那刚刚不见踪影的纸扎人还在刚刚的那个地方，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只是，跟之前相比……

它们好像多了几分精气神。

脸上的画好的表情竟是莫名与高谦部下们最后的表情如出一辙。

同时，两个字从如墨的夜色飘响。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