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嗣倒下去之前尽力的回身看了看是谁放的箭,当看清楚是那个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林东升后,他眼神里最后给人留下的含义是......我本想留你一条狗命。
然而他后悔已经没有意义,这一箭又快又准又狠,洞穿咽喉之后,李长嗣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四周围着的那些假战兵在看到李长嗣倒下去之后,明显都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们就几乎同时朝着叶无坷放箭。
而叶无坷在李长嗣被射死的那一瞬间就往前一扑,一点也不顾及姿势美不美丑不丑,翻滚着顺着山坡往下去了,十几支弩箭竟然全都......没有射出来。
精准打击。
十几支弩箭从十几个人的后方出现,每一箭都准到令人窒息,每一箭都击中了那些假战兵的手臂,紧跟着就是一片连弩掉在地上的声音。
叶无坷翻滚出去很远,第一反应是要爬到树上去,管他什么狼狈不狼狈,总好过被射成刺猬。
可也是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气息。
哗啦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是叶无坷在无事村无数次的向往。
甲片摩擦。
叶无坷刚要起身的时候,四支羽箭飞来,前后左右钉在地上,像是带着什么画地为牢的魔法,让叶无坷觉得自己必须乖乖站好。
哗啦哗啦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叶无坷抬起头的那一刻,一杆大槊迎面过来,槊锋在距离叶无坷下巴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下,那大槊在掌中握着,犹如插在磐石之中一样纹丝不动。
槊锋上的寒意,似乎已经侵入叶无坷的毛孔。
峡谷中,被围攻的赵康让手下撕掉一条衣服当做绷带,把后腰伤口狠狠勒紧。
“这些战兵都是假的!刑部和右台的人也都是假的!”
赵康红着眼睛吼了一声,身边几名绿袍武士与他肩并肩形成一个防御的小圈。
“全都灭口,一个不留!”
那群假的战兵中有人喊了一声,若是叶无坷在的话,马上就能分辨出来,那声音颇有些熟悉,正是已经消失了一段日子的宋公亭。
假的战兵蜂拥而上,脚步声混合着呐喊声像是来自地狱鬼魂被折磨的哀嚎,铁板上的挫骨,油锅里的烹炸。
嗡!
天空忽然暗了一下。
紧跟着大批的假战兵倒了下去,从后排往前排倒,一层一层,被割掉的稻子一样。
赵康有些茫然的往四周看,只看到箭如飞蝗。
不知道过了多久,满是白羽的尸体几乎铺了一地,赵康看到了一群人押着叶无坷从远处过来,他此时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里看到的世界却依然是红色的。
“叶无坷!”
摇摇欲坠的赵康把长剑指向叶无坷:“我今日只要你一句话,陆吾他们到底是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远处传来叶无坷的回应,斩钉截铁。
“不是!”
赵康仰起头喊了一声:“好!老子信你!”
迷迷糊糊的赵康握紧掌中剑,朝着那群迎面过来的人低头冲了过去,像是一头受了伤也发了疯的蛮牛,一往无前。
“那老子死也把你救出来,救不出来老子跟你一起死!”
“大人!”
“大人!”
他身后传来手下的疾呼,可这种状态下的赵康哪里还听的到这些,就算听到了,他也顾不上去回应。
状若疯魔的赵康拼尽力气冲过去,朝着最前边那个看起来高大魁梧的家伙一剑刺出。
砰地一声。
槊杆在那剑刺出之前先到了,在赵康的脑壳上撞了一下,赵康身子骤然一僵,然后就摇摇晃晃的扑倒在地。
另一边山坡上,大奎二奎手持猎叉戒备着,只要有人再多靠近半分,他们才不会管来的是人是鬼是仙是魔,照杀不误。
器叔和苗新秀对视一眼后,把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
阿爷示意大奎二奎也把猎叉放下,因为这次围上来的不一样,那层甲如林,铜墙铁壁。
乌云总有散开的时候,阳光会挤满每一个窗缝。
当窗缝足够大的时候,阳光就会一排排的进来,整整齐齐的把小手张开,朝着人洒出一束一束温暖。
无聊的日子连叶无坷这样的人都会时不时发呆,每过一天他就在墙壁上划一道,一个正字是五笔,写下一个正字就说明已经过去五天。
在叶无坷身边的墙壁上写了......我想吃炖肉,吃火烧,吃大鸡腿,吃盐水豆腐,吃白面馍馍,吃糁子粥,吃二奎的冻萝卜,狗贼吃我一个大比逗,正经是一个正字都没有。
上次鹰嘴峡一战已经过去一个月,他们被分开关在这样并不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也足足有一个月。
叶无坷以为很快就会到来的审问一直都没来,好像连调查都要等一个吉祥日子似的,吉祥不来,那就什么都不来。
每天都有人按时送来一日三餐,其实饭菜也还不错,可叶无坷就是怀念山里的食物,粗糙香腻。
所以叶无坷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矫情的人,吃着白米饭想着玉米饼子,噫!这好像不是矫情,这好像是滥情!
想到这叶无坷就打了个哆嗦,心说难道自己是个渣男?
想到这叶无坷又打了个哆嗦,心说自己果然是快精神病了。
每一天都很安静,安静的连叶无坷都开始期盼着每天固定时间出现的给他送饭才会有的脚步声。
只有脚步声,因为那个狱卒大哥傲娇的很嘞,你和他说什么,他看都不看你一眼。
也是一个话痨,可他真的不愿意和自己聊的太久,聊太久,也就一定会真的成了精神病。
偶尔飞过的鸟儿会让他起身看向窗外,飘窗很高,高到他能看到阳光洒在地上和墙壁上的宽阔痕迹,而直接看那窗户光明就只剩下一条线。
这是一间干净到让叶无坷有些讨厌的牢房,便盆都每天有人来清理三次,所以这里连异味都没有,这正是叶无坷最讨厌一点,因为没有异味,他身上的异味就变得明显起来。
一个月没有洗澡了,以至于他可以用从胳膊上搓下来的大力丸排兵布阵。
就在整一个月的那天,正午的阳光在牢房里投下最直接的探视和最热烈的问候,傲娇狱卒进来,放下厚厚的一摞纸和书写所需的一切东西后,居然主动说话了。
“写。”
狱卒留下一个字就转身走了。
叶无坷看向那狱卒的背影问道:“写什么?”
狱卒一边走一边回答:“我哪知道,让你写的人就告诉我明天再来取。”
叶无坷挥手:“谢谢。”
第一天,他在纸上认真写下:需要毛巾一条,肥皂一块,热水一桶【凉水也行】,换洗衣服一套,最好内外都有,对了,还有一把梳子,一把剃刀......
第二天一早,那位狱卒大哥就真的来了,叶无坷把写好的清单递过去,狱卒直接折好,写的什么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叶无坷看着狱卒离开,挥手:“谢谢。”
半个时辰不到那狱卒就又回来了,道牢门口朝着叶无坷招手:“你过来一下。”
叶无坷笑呵呵的凑过去问:“这位大哥我听你口音像是渔阳郡流冲那边的人?我有一位流冲县的兄长,虽然年纪相差不少,却与我一见如故,我们两个有说不完的话,只要见面就必然会聊上个通宵,我见大哥你慈眉善目甚是亲近,若大哥不嫌弃,不如我们.......”
“你闭嘴!”
狱卒道:“你走近些,有人让我交代几句话。”
叶无坷随即又靠近了些,但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不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狱卒把刚才叶无坷给他写好的那张清单取出来,然后咔咔的撕碎了,特别碎,碎的跟叶无坷的心似的。
“第一句就是,让我当着你的面把纸撕了。”
狱卒看着叶无坷:“第二句需要你再近些来听。”
叶无坷只好又靠近些:“是什么话?”
狱卒把碎纸往前一掷:“呼你脸上。”
说完这句话狱卒转身就走了:“继续写,写到满意为止。”
叶无坷啐了一口嘴里的纸屑:“是要谁满意?”
狱卒一边走一边说道:“反正不是我,我哪有空跟你逗闷子,不过......如果是我让你写,你给我拉个单子,我也呼你脸上。”
叶无坷:“什么叫你也呼我脸上,那就是你呼我脸上的。”
狱卒一转身,叶无坷微笑温和的说道:“马上就写。”
狱卒:“我明日一早再来取。”
下一个清晨,狱卒大哥果然如约而至,他眼神只是一扫而过,就觉得叶无坷这次写的好像要好很多,页面字迹工整,干净爽洁。
他还是如上次一样,接过来纸张就折叠整齐,多一眼都不看,捧着纸就出去了。
叶无坷等他走了之后就到牢房最里边的个角落里坐着,这是到牢门的最远距离。
这次狱卒回来的更快,脚步声听起来都气冲冲的。
到了牢门口狱卒一指叶无坷:“你给我过来!”
叶无坷:“我不。”
狱卒想把纸撕了再呼叶无坷脸上,叶无坷就是不过去,他气的把纸揉成一团往叶无坷脸上呼:“谁让你写个治脱肛的方子!写个治脱肛的方子你还写用法是呼嘴上!”
叶无坷一把将纸团接住,然后把纸团打开平整:“多好的方子。”
狱卒:“你过来。”
叶无坷:“我不。”
狱卒:“你过不过来?”
叶无坷:“我就不。”
狱卒:“你不过来我喊人打你。”
叶无坷:“那我过去你不打我你就是我孙子。”
狱卒:“我不打你,你过来。”
然后:“呃......你他妈过来,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叶无坷:“就不去。”
狱卒狠狠的说道:“你等着!”
转身走了。
没多久叶无坷就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和狱卒的脚步声大不相同。
这次的脚步声轻柔,欢快,像是带着些小雀跃,但还要保持几分小矜持。
他往牢门处看,率先进入叶无坷视线的是走路时候扬起来的裙角,像堤上能垂到河面画出涟漪的柔柳,像春风吹着就会翩然起舞的花瓣。
脚步在叶无坷能看到也看不全的地方停下,墙壁挡住了要来的人,然后,那个清纯娇柔的少女背着手往前一弯腰,眉目如画的脸以及那双明媚璀璨的眼,突的一下,闯进了叶无坷的世界。
她笑起来,漂亮的大眼睛就眯成了一双弯月:“嗨!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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