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年八月的一天清晨,晋阳宫传来李柷的咆哮声。
“宫中负责食盐采办的人是谁?为何连朕吃的食盐里还有这么多沙土?朕乃天子,居然吃上了带沙土的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虽说李柷不会因为食盐带沙土一事就杀很多人,但他面前却是站了不少请罪的人。
内侍省少监张忠唐、内侍高升、内侍苟荣等大小内侍数十人,还有一部分女官,那动静,实属罕见。
其他宦官、宫女听闻后都吓得不敢靠近,自己的上司们都在那里挨骂,下面的人哪里还敢去触霉头。
吃饭吃到带沙土的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无论大小之事,涉及君王都是大事。
虽说他并未牵连甚广,但负责采办的人却是被打了二十大板、奄奄一息地贬到了掖庭局。
掖庭局里面都是干脏活、累活的,贬到这里,对于一个宦官来说,也算是彻底失宠。
因为此人是张忠唐任命的手下,连带张忠唐也被牵连,虽说没有被杖打,斥责一番却是免不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宫外,两天后的巳时时分,枢密使张承业、户部尚书王然、刑部尚书宋瑶、太原府尹李愚、锦衣卫指挥使刘明就被召进了宫。
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几罐盐。
看到盐,这些大臣猜到了一些,毕竟几天前圣上就为此事大发雷霆。据说是一位采办,为了谋取私利,采购了带沙土的盐,偏偏还让圣上吃到了。
这不就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吗?
你中饱私囊就算了,还把带土的盐给圣上吃?
只是让不少大臣不解的是,结束说圣上只是杖打那名采办二十棍,然后贬到了掖庭局。
这不对啊,按照圣上这脾气,犯下这种事,居然没被打死?
他们哪里知道,那沙土是他让锦衣卫的人放的。
原因嘛,也很简单,他想在食盐上做文章,自然得找个借口。
有什么借口比作为皇帝的他迟到了劣质盐更有说服力?
不过他也没冤枉那位采办,干这行的,有几个是干净的?只是对方运气差,刚好碰到了李柷要在食盐上动手,正缺个背锅的。
所以那采办虽说被贬,但毕竟没死,就是这个原因。
但这事李柷却不会说出来,刘明这个具体操办的人也不会说。
走进殿前,李柷还神色轻松,一进殿就变得严肃起来,甚至脸色还有些难看。
而等候的大臣们看到这种情况,心里也在犯嘀咕。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没等一众大臣说完,李柷便不耐烦地打断道,“别万岁了,看到眼前这几罐盐了吗?特别是那几罐带土的,朕要是天天吃这个盐,别说万岁了,能活几年都不知道。”
得,还是因为盐,貌似还很生气。
一众大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宋瑶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陛下息怒。对于中饱私囊之人,直接依律惩治便是。”
这事涉及宫廷,自然不归刑部管,所以他也没有去把此事揽过来的意思。
李柷沉着脸看着众人,“若是朕吃了这带沙土的盐,能让海内皆臣、百姓安居乐业,朕就算是折寿又有何妨?
本来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朕派人打听之后,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你们看到这五罐盐了吧?这是朕让锦衣卫去坊间买的,可你们知道这些盐的价格吗?
最左边这个,这是石头?还是盐?这种粗盐,里面还有沙石,你们知道卖多少钱吗?一斗居然卖一百五十文,这还是没加工,掺杂了沙石的粗盐。
旁边这罐没有掺沙石的粗盐,也能卖到一百八十到两百文。
这第三罐,掺了大量沙石的细盐,居然能卖到两百五十文。
第四罐这种掺了少量沙石的细盐居然卖到三百二十文。
最后这罐没掺沙石的细盐,居然可以卖四百多文。
四百多文什么概念?百姓能吃得起?难道要重现当年的黄巢贼乱吗?要是那样,朕可能连三十岁都活不到。
你们还想让朕万岁,若不是朕吃到了带沙土的盐,不然还不知道这种事。
太原府在干什么?太原盐价如此之高,为何朕一点都不知情?
李愚,你该当何罪?”
李愚没想到第一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吓得连忙鞠躬请罪,“陛下,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失职?说失职前,先想想为什么这件事不上报,别说你不知情。以你的情况,总不可能不吃盐吧?这么高的盐价,难道你就一点不知道?”
说完,李柷重重地拍向桌子,大声呵斥道。
这重重地一拍,把几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既然被召集到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都在思考问到自己该怎么回答。
而李柷这一问,自然把李愚问到了。
若是吃的是上好的细盐,就算李愚是太原府尹,也架不起府上那么多人都这么吃吧?
若吃的是掺了沙土的盐,为什么不把此事汇报?若是知情不报,那他这个父母官当的可就不称职。
所以无论他怎么回,都得受罚。
“回陛下,是臣失察,请陛下责罚。”
“责罚?兰州缺人,你去还是不去?请朕责罚,若是你毫无担当,真要你何用?”李柷冷哼道,当即看向户部尚书王然,“王然,太原盐价如此之高,商税司可曾按售价足额收税?”
王然听了也冷汗直冒,这事他也没仔细去核实,但不用想下面的人没有足额收取。
“臣失职!”王然明白李愚刚才的无奈了,怎么回答都有罪。
“哼!”李柷脸色不太好看,“户部尚书王然、太原府尹李愚,有失察之责,各罚一月俸禄。”
“臣领旨!”
“认罚之前,想想怎么应对,别只是嘴上说的好听。”李柷冷冷说道。
“陛下放心,臣回去后就严查各坊市盐商,对于售价过高者,予以重罚。”
“户部这边也会严查这些盐商最近一两年的交税情况,若有漏缴,如实追缴。”
“如实追缴?若是有人漏缴盐税,除补齐应缴税额外,加罚一倍;若是漏缴税额巨大,送交太原府衙处置。”李柷补充道。
只是补税,岂不是便宜这些人了?
古代的盐商,哪些不是家财万贯。明朝时期,江淮盐商的家产可能超过明朝一年的国库收入。
“臣等遵旨!”
王然和李愚听后,自然不会在这事上跟圣上起冲突,反正都是商人,也该收拾他们一顿。
张承业听了半天,倒是听出一些端倪,思索了一会儿起身说道,“启禀陛下,盐价一事,老奴有些看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柷眉毛一挑,这个老狐狸,反应倒是挺快,“枢密使直接说便是。”
“回陛下,盐价国家,老奴以为是两个方面造成的。一是食盐属于专卖,虽然朝廷并未直接向民间售卖食盐,但那些盐商从盐池买盐的价格较高,为了赚取更多的钱财,势必会加价或者以次充好,这无法避免。
第二个原因还是朝廷境内的盐池较少,仅靠河中和盐州二地的盐池无法满足朝廷境内上百万户百姓每年所需食盐。朝廷境内盐产量不足,食盐价格也必定上涨。”
这下轮到李柷惊讶了,没想到张承业看的倒是透彻,目前食盐价格过高的原因主要就这两个原因。
“那枢密使以为该怎么解决盐价过高的问题?不说恢复到太宗时期的盐价,但如今的盐价的确过高了。”李柷也存了考较意思,其实他心里有了应对之策,但需要有人主动说出来,否则倒显得自己太过刻意。
张承业眉头一皱,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回陛下,食盐专卖是朝廷定下的国策,每年能给朝廷带来上百万贯的收入,老奴以为这点不需要变动。
老奴以为,想要当前盐价下降,主要还是提高食盐产量,只要朝廷境内产的盐够多,价格自然会下降。”
这不就是经济学的供求关系理论吗?虽说没人去总结,但古人对此却深谙其道。
常平仓就是这么来的,也是古代朝廷用于稳定物价的一项重要措施。
“可如今朝廷境内并无多余的盐池开采。”宋瑶提醒道。
“海盐!”
王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陆地上的盐池的确不多,可若是能把海盐开采出来,那就不同了。只是如今的河北道、安东都护府等地所用的食盐多是海盐,只是没有形成大规模开采,而是不少人偷偷开采,当作私盐售卖。
“陛下,据臣所知,河北等地早就有开采海盐的先例,早年的河北盐就是指的海盐。
只是到了最近几十年,河北之地战乱不断,海盐开采陷入停顿。朝廷平定幽州以及河北后,有不少人偷偷开采海盐售卖,若是朝廷能大规模开采海盐,必定能让盐产量大增。只要市场上的食盐够多,盐价机会大幅下降。”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可以弥补圣心的主意,王然不想这么错过。
李柷‘疑惑’地看向刘明,偷偷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问道,“刘指挥使,王尚书所言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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