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故
他是唐文渊,喜欢笑的唐文渊。
我想,我对这个人的整个记忆都停留在了那个除夕之夜,以至后来很长的时间,我都不能去适应他那张冰刻般的面孔。
那晚我和他分手的时候,他又送了两三块桂花糕给我,告诉我,若是还要想,就明晚这个时候过来,但条件是陪他玩儿。
我不懂什么是“玩”,瞧他期待的模样,应该不是一件坏东西,于是我点点头,捧着桂花糕快步跑出了那处宅子。
回去的路没有我想的那样困难,很快的,我看见隐在暗处的窖口。
下到地窖里实在比上来省力许多。
我把桂花糕塞进衣服里,从窖口跳下去,稳稳落在酒坛旁边。
然后又攀上坛沿,将石板移回原位。
黑暗瞬间又把我围住,还好,怀里的桂花糕散发出的淡淡甜香趋走不少孤独。我找个地方坐下,迫不急待地将桂花糕拿出来,饿死鬼似的吃起来。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除了青菜糠米之外,我甚至连肉味儿都没闻到过。老娘说我肚子里的东西太杂,拉的屎就有很大的臭味,这样容易被人发现有人藏在地窖。至于撒尿这样的事,呵~童子尿可是酿酒的好东西呢~
我美滋滋儿的舔着手指,倒头倒下,脑子里回忆着刚才的事情。
唐文渊~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着了。
吃一顿饱饭,这觉就睡得长了。待我醒来,窖顶的缝隙已经透进太阳金灿灿的光。
我伸了伸懒腰,坐起来活动下筋骨,就找了个酒坛子小心拆开封坛纸,爬上坛沿就朝里面尿起来。
正这当口,我头上的石板突然动了一下。
我被吓了一跳,尿头也缩了回去,急忙从酒坛上溜下来,躲在角落里看着动静。
我猜会不会是我老娘,这时候也是她送饭过来的时间,于是心里也不是特别的惊慌。
然后我就看见石板被人给打开了,窖口出现一张我从来没见过的脸,我由得往里缩了缩。
我听见一个人说了声下去看看,就见从窖口放下了一架木梯。
我更加紧张起来,用手捂住我的鼻子,生怕他们听见我的呼吸声。
这时候,我就看见一个穿着奇特的人从上面爬了下来,接着又下来两个人。
他们四处望了望,有个人说了句他奶奶的,用手上一根又长又扁的东西敲了敲面前的酒坛,发出叮叮的声音。
他后面的两个人随即叫上面放绳子,说有好东西。
我一惊,难不成他们要把这地窖给搬空,那我暴露不是迟早的事。
我一着急,人就没蹲住,正好碰到我身后的一堆干菜叶子。
叶子垮下的哗哗声惊动了那三个人,他们马上举起手里的东西,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永远忘不了我那里的恐惧,心里一个劲儿的叫着老娘,手心背里全是冷汗。
如果当时我知道他们手里拿着的又长又扁的东西是刀,我想我一定会被当场吓死过去。
可想而知,一个八岁的小孩儿,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面对着三个凶恶的成人,的确是无路可逃。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我。
当他们看见角落里那个瘦小的我时,脸上的紧张在瞬间消失了,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人过来抓起我的头发,把我提拎起来,笑道:“想不到这儿还藏着一个!”
我心头一动,难道说藏在这主人家里的,不止我一个?
但这样的疑问很快被现实打破了。
当我被他们逮上地面,我发现他们要抓的不只是我,而是这家里所有的人。
我被扔在泥土地上,头发遮住我的眼睛,我悄悄在人丛里搜寻我的老娘。果然,那个黄瘦的女人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显然,她也看见了我,那一刹那,她似乎是要跑过来,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日头正盛,阳光将她眼睛里的泪光照得一闪一闪。
我被这场面吓得两腿哆嗦,但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这时候,有个中年男人指着我喊:“文渊!”
我心头一动,觉得莫名其妙。
那男人又走近几步,一个和在地窖里抓我的人一般打扮的人拦住了他,就听他说:“不是叫你藏好吗?你怎么不听话?”
我看着他一脸的担忧,更加没有头绪。
但我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更糟。
发现我的人狠力的扳起我的脸,抹开我的头发,左瞧右瞧,对旁边的同伴说:“这小子长得这么白,倒是有点儿像这家的公子哥儿。”
同伴点了点头,说:“管他真假,咱们只管交差办事,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跑一个!绑上!”
说完,两个人就开始绑我。
我挣扎起来,就朝我老娘那边看。我见她已经别过了头去,手上好像是抹眼泪。
我突然想起曾经她教我的话。
她说:“狗儿,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穷人,一种是富人。咱们这样的就是穷人,娘这辈子伺候富人,到了你这辈子,还得给富人卖命。咱们得认命!”
可是,凭什么?!
他们要抓的是唐文渊,我是狗儿,我不是他,凭什么让我替他受苦!
我心里不停诅咒着,可我太小,根本不是大人的对手,三两下,我就被捆得像粽子一样摔倒在地。
我绝望了,心想是不是因为我吃了富人的桂花糕,所以遭了报应。
就在那些拿刀的人把这家里的,包括我和我老娘,像拴牲口一样串成一串,送押上路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个人,拦在我们面前。
我定睛一看,天哪,这不就是昨晚和我一起看焰火,吃桂花糕的唐文渊吗?
也许是受惊过度,我愣在那里,只听他大声说:“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矣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拿刀的人和我一样,完全听不懂他在胡讲什么,骂了句什么玩意儿,便要上去拎他。
只见他不避不躲,仍是站在那里,大声道:“我才是唐文渊,你们抓错人了!”
只听得扑通一声,刚才叫我文渊的中年男人瘫软在地,面色苍白。
拿刀的人愣了愣,也不再多问,直接将他五花大绑。
这时候,他转过头来看看我,又转向绑他的人,不卑不亢地说:“他不是我家的人,放开他!”
哟嗬,那人不怀好意的惊叫一声,顺手就给了他一嘴巴,说:“放不放人,得爷爷说了算,你个臭小子,找死是不死!”说着又想抬脚去踢他。
旁边一个人上前拦住了,在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人骂了一声,到前面去了。
我们又像牲口一样被赶着上路,他走在我前面,中间隔着几个大人,我老娘被拴在队伍末尾,所以我都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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