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收拾,这满地的桌子、凳子、杯子、酒壶的,都没看见吗?一群不顶用的。”荣妈妈从大堂后边气汹汹地走出来,伸手指着乱成一团的大堂。
躲在各处的侍女和帮佣,被她的声音一吓,呼呼啦啦地都出来了,抬桌子的抬桌子,搬凳子的搬凳子,收杯盘的收杯盘,一阵忙碌,却都小心谨慎地没有发出声音,生怕堵到荣妈妈的枪口上,被火力误伤。
荣妈妈走到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感叹道:“什么时候咱们浦州来了一位这么俊俏的长史大人?”竟还是魏国公府的公子,心道:下次得让云柳好好招待一番。
连玉瞅了瞅荣妈妈的背影,悄悄把小脑袋缩了回来,正好看见了桌上还没有动过的茶水和点心。
这么贵的金山雀舌茶可不能浪费了,她就代尝了吧,遂双手抱起碧翠的茶壶,仰起头张开口对着壶嘴就灌了起来。
滋味清雅鲜爽,涩后带有回甘,好茶。
金大腿果然是有钱,不过今日看来那个傅衡似乎也是一条金大腿,还是条非常实用的金大腿。
她把空了的茶壶放回桌子上,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在桌面上铺展开,把那两碟外形雅致清香绵延的桃花糕和玉露团子一起倒了上去,然后四角一兜捂在怀里就溜了出去。
一路小跑,回了牡丹园里那间小厢房。
房中点着一盏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梅雪正拿着一支毛笔在灯光下认真又笨拙地练字。
她很珍惜在这里读书识字的机会,只要得了空,就一遍又一遍的练,虽然这些都是练玉这个二道师傅现学现卖的。
“梅雪,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快过来尝尝。”说着,便将桌子上那张写满了字的宣纸一抽,扔到地下,把怀里的那包点心往桌子上一摊。
“我的字,我的字。”梅雪赶紧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字,拾起来后理了理,搭在旁边的笔架上。
连玉口中塞了个玉露团子,鼓囊着嘴道:“一会儿再写,这可是院里最贵的点心,你快过来吃,今天运气好,客人一点都没动。”
梅雪坐回来,先给连玉到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喝口茶,别噎着。”见连玉喝了茶,把一嘴的糕点咽了下去,她才捏起一块桃花糕,轻轻咬了一口,“是很好吃,你喜欢吃,我有空去厨房悄悄看看胡麽麽的作法,回头学了做给你吃。”
连玉在一旁不住地点头,认同道:“好好学,把她们的本事都学过来,艺多不压身。”
梅雪看了看窗外,问道:“今晚外面是不是出事了?我看云柳姑娘早早地就回来了。”
“嗯,云柳姐姐回来的时候怎么样?”练玉问道。
梅雪想了一下当时在院子里遇见她们的情形,开口道:“其他都挺好,就是有一只衣袖看着像是被人给抓破了。”顿了片刻,又道:“我还听到云柳姑娘骂人了,骂什么,死胖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连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一块新的手帕擦了擦嘴和手,扔到桌子上,道:“你继续吃,我去隔壁看看云柳姐姐。”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她穿过门前的连廊走过去,敲了敲门,很快黄莺就打开门,把她让了进去,回头轻轻喊了一声:“姑娘,梨月姑娘过来了。”
连玉一边往屋子里走去,一边问道:“姐姐,可好?”
屋子里传来一个细软悦耳的声音:“我能有什么不好的,这种事每个月里都得闹上一两次,早就习惯了。”
此时的云柳已经洗漱完了,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软绸睡衣,歪在榻上看书,见连玉走进来,笑道:“你这丫头,看完戏了?”
连玉也不客气,在她旁边的锦凳上坐下,嘻嘻一笑,说道:“姐姐,发现我了?”
“哼,想不发现都难,那救我的公子可就是从你那个厢房里跳出来的。”云柳把手中的书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怎么?你认得那位公子?”
“嘿嘿,我哪里认得他呀,是香荷姐姐有事让我帮忙给春水厅送一下茶水,我才在那里的。我进去刚斟完茶,大堂里就出事了,外面一片乱糟糟的,我也不敢出去,就躲到现在才出来。”接着她看着云柳的眼睛,一脸神秘道,“我有个好消息,姐姐听了一定高兴。”
“你这消息不会是吴望海那个胖子被赶走了吧?这算什么消息。”云柳懒懒地看了她一眼,拿起一把绣着绿牡丹的香扇在手中摇着。
连玉把腰背一挺,收起脸上的嬉笑,认真道:“他哪里是被赶走了,腿都被姓傅的给掰折了,嚎得跟一头正在被宰的猪似的。就这样,他爹都不敢吭声,老老实实地把那死胖子拖走了。姐姐,你以后再也不用怕那胖子了。”
云柳似是根本没听那死胖子的事,正看着桌子上的烛火在发呆,嘴里呢喃着:“原来恩公姓傅。”
连玉眼珠子一转,笑道:“姐姐是想知道傅大人的消息啊,早说嘛。”
云柳霎时间羞红了一张脸,拿手中的香扇去打连玉:“你个毛丫头,连我也敢打趣。”
连玉一侧身,躲过了拍来的扇子,咯咯咯直笑:“姐姐,你再打,我可不说了。”
云柳正了正身子,收了香扇,说道:“别滑头,快讲。”
连玉站起来,假模假样地起了个范,清咳一声,板起小脸,说道:“话说,姐姐的这位恩公,姓傅名衡,出身云京魏国公府,现任咱们浦州长史。”
云柳听完,眼眸低垂,歪回了榻上,整个人失了刚才的鲜活劲,透出一股失落,口中低声呢喃:“竟是国公府的公子呀。”
连玉看了她一眼,使劲清了清嗓子,还在那里端着架势,说道:“我的大消息还没说呢?”
云柳哼道:“你还有什么消息?快快说了,回去睡觉。”
“姐姐,你前几天不是还遗憾没见过淮南公子萧霁川吗?你猜今天跟傅大人一起在春水厅里的是谁?”连玉一脸得瑟地问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可能是萧公子,萧公子明明已经……”云柳蹙起两弯柳叶细眉。
“嘿,当然不是萧公子了,但是,是与他齐名的朔北孟公子呀!姐姐,惊不惊喜?看不了萧公子,看看孟公子也行呀,不都是名扬天下的贵公子吗?”连玉一脸兴奋地盯着云柳,想从她脸上看到震惊、喜悦、不敢置信的情绪。
结果却令她非常失望,云柳只是初初听到的时候,瞳孔微微扩张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还是懒懒地歪在榻上:“那等他再来的时候,倒是可以领一领他的风姿。”
连玉眨了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心道:你这个样子,看是并不是很想领呢。
云柳也没看她,挥了挥手道:“太晚了,我要歇了,你先回去吧。”
连玉行了个礼,道过晚安,正要退出去,就听到头顶幽幽地传来一声,“明天早上我要考察你的功课。”
嘭!绝杀。连玉心里的小人瞬间中枪倒地,鼻孔流血。
此时的傅衡和孟泽深正坐在街边的一处面摊上,再加上寒竹,一人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
傅衡紧锁着眉头,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又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又瞥了一眼旁边正在案板上忙碌的老汉,和隔壁那桌吃得热火朝天的青年汉子,又忍了忍,把头凑到孟泽深的耳边咬牙道:“你说请我吃夜宵,就是吃这个?”
孟泽深对他的别扭视而不见,笑道:“对啊,怎么了?傅大公子吃不下?”
傅衡赶紧用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道:“小点声,别让人听见,多不合适。”
他虽然从来没吃过这么廉价的东西,现在看着也实在是下不去口,但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这要是让做面的老汉听见了得多伤人家的心,还有对旁边那吃得不亦乐乎的汉子们也很不尊重。
孟泽深微微一笑,说道:“你还是这么善意泛滥,这么多年了也没变,难怪你祖父对你一直不放心呢。”
小时候,他们一帮小子在云京城乱窜的时候,他们在前边偷人家的果子,傅衡就在后边偷偷地往树下放银子,也不知道那些银子,最后都到了谁的手里。
“我这不是善意泛滥,我这是有教养。”傅衡撇嘴,不服气道。
“有教养,你就快点吃了,记得吃光,不要辜负老汉做面的辛苦。”孟泽深拿起他刚才放下的筷子,硬赛到他的手里,威胁道:“需要我喂你吃吗?”
傅衡心底狠狠地恶寒了一把,立刻回道:“不用,我自己吃。”说完便挑起一筷子面快速地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就咽下去,又一筷子接上,最后连汤都喝光了。
孟泽深慢条斯理地挑起一撮面,轻笑道:“怎么样?不错吧。”
傅衡点点头,道:“还行。”
“民间好吃的东西多了,是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太不接地气。”孟泽深说完,优雅地吃起碗中的面来,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认真。
傅衡看着他这做派,哼道:“你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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