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在昏黄烛光中的是一截白皙平坦的腰腹。
它正随它主人的呼吸而微微起伏,显出些许极具生命力的弧度。对于那只能在墙面上彰显出存在的家伙而言,单用肉眼看不出他在做什么,然而侧卧着的人类却倏然瑟缩一下,真切地感到了寒冷。
“嗯……”
青年不适地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本就漂亮的五官被周围的大片朱红衬得越发昳丽,连眼尾都要染上艳色。紧挨在那一小片肌肤上的触感冷到彻骨,却偏偏贴着那里来回摩挲,舍不得离开似的去触碰这处温暖。
过了许久,“他”像是终于汲取够了人类的体温,却又不满足于一丁点接触,贪婪地窥伺着那半遮半露的衣衫一角,然后顺从了本能。
“……别动,”殷素问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咕哝道,“谁啊,烦不烦人,再这样我就……”
他在哪里来着?
家里的床没有这么硬,再说他的房门都是关着的,家里人也不会在睡觉的时候随便进来,大概……大概是错觉吧。
不对,他好像——
殷素问几乎是一下子就清醒了。
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脑内一片清明,眼睛努力睁开了一条缝隙,与其说动也不敢动——完全是动弹不得。
他的四肢仿佛被无形的沉重秤砣压住,心脏跳得很快,念头难以化为动作,只有腰侧传来的触感依旧清晰。
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是怎么回事。
……鬼压床。
殷素问咬紧牙关也挣脱不开,他隐约感觉到对方的力量比自己强出太多,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掐诀念咒。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他在心里再次默念了一遍雷祖的名号。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没用。
他的指尖只来得及颤动一下,马上又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按灭了反抗的火星。郊外夜晚寒冷,本着多一件是一件才继续套着的嫁衣此时竟然格外应景。它被轻轻挑开,那冰凉就当真探了进去。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宽大而结实。
果然是男人的手。
洞房花烛夜。
殷素问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这个词,从现在的角度,他只能凭借余光看到不远处亮起的小簇火光。
那两支手掌粗的红烛依然在静悄悄地燃烧,它们已经矮下大半,融化过的蜡油堆满了器皿,摇曳着的烛火映出床上正在动作着的黑影,却瞧不清对方的样貌。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连夜离开了,既然知道自己被当作女方送入这场冥婚,徒步走到最近的车站也比真等到了这家伙突破自己设下的封印强。
特别是,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种情况。
他又不是同性恋!
有什么沿着他的腰线一寸寸向上滑去,像是在借此吸取活气,又真的掺了点别样的意味。
殷素问从未如此害怕过,他离开出走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谁的盘中餐。尽管对方似乎不是想吃他,而是想……想……
凉意还在往内里攀去,最终停在他的肋上。他刚刚要松一口气,就平白感觉它向上窜了一截,径直按在了那薄弱处。
……!
他自己平素都不会专门去碰这里,此时更是面红耳赤,尤其是……
“姓、姓沈的!”殷素问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还来不及细想自己是什么时候重获了声音就气急败坏地喊出了声,“你看清楚,我是个男的,才不可能是你的新——”
他亲眼看着那团黑影向自己压下来。
“唔——”
殷素问的后半截话硬生生被堵回去,他人的指腹在辗转着按压他的下唇。唇瓣柔软,在连番的按揉下完全泛上了红色,手指在他张嘴的间隙便趁势钻进去,捉住那还要活动的舌尖,弄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指侧那一点点薄茧磨得舌叶发麻,殷素问总算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却还远不到能挣扎的地步。他呼吸得艰难,反手抓紧了床单,用力到边缘浅白的指尖骤然松开,又紧跟着将同一片布料攥出更多褶皱。
响彻在耳边的急促喘息声很是陌生,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竟然来源于自己。他在为背后整个靠近过来的冰冷而不自觉发抖,但也无可否认身体在恐惧与本能的双重刺激下渐渐有所反应——这怎么可能。
烛泪沿着台柱滚落,凝固成一片平静的湖泊。穿堂的阴风不曾在湖面上刮出丁点涟漪,唯独底下的暗潮在悄无声息地涌动,将那一尾鱼苗困在里头,叫它朝着哪个方向逃去都会撞得晕头转向。
他在迷蒙中似乎听到了一声男人的喟叹,与此同时,就这样落入了谁的怀里。那怀抱就跟只能靠知觉确认的手掌同等凉得瘆人,肩上无端一沉,对方从后面埋进他的颈窝,明明是已与阳世无缘的鬼魂,殷素问却听到了浅浅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的气息就在耳侧,他有点痒,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慌张。心口怦怦直跳,见新郎官抱住自己以后好一阵子不再有动作,他试探着去推那看不见的指头,含混地想要开口。
他马上就后悔了。
他本就在桎梏下不剩多少气力,这一下的力道还不如小猫梳毛,于是理所当然地起了反效果。那只手倒是依旧向下,只不过有了别的去处,殷素问愣了一下,立刻挣扎起来。
“你,”他又惊又怒,“你给我住手——”
言语显然阻止不了基于本能的所作所为,殷素问恨自己没来得及狠狠咬上那两根手指一口——它们现在接替了下方作乱者原本的位置,他奋力的反抗仅仅表现为微乎其微的挣动,唇间溢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呜咽。
烛火忽地灭了。
视野陡然陷入黑暗,殷素问彻底怔住了,他僵着身体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漆黑,然后才感觉到禁锢住自己的无形力道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惊魂未定地缓了好一会儿,几次深呼吸后,提起精神去查看自己的双手,它们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灵活。
他有些脱力地撑着坐起身,第一时间去摸枕边的手机,紧接着就打开手电筒,照向了桌上那尊恍若无事发生的牌位。
见鬼的无事发生。
他睡前贴在上头的符箓一张不剩,全都七零八落地躺在了地上,牌位光亮得连一点胶痕都没有,还挺爱干净的。
不生气,不生气。
殷素问闭上眼睛,竭力说服自己。
众所周知,厉鬼没有理智,如此这般只是想要吸取他作为活人的阳气,计较这个反而落了下乘……
……滚啊流氓!!!
如果现在有把斧头,殷素问发誓他绝对会把这倒霉牌位劈了当柴烧,让它好好体会一番什么叫真正的烈火焚身。
说起来,那家伙似乎是在蜡烛灭掉以后消失的。
想到这里,殷素问起身去看被他放在地上的两支花烛,才发现它们熄灭得不算偶然,正正好卡在刚才烧尽了最后一点烛芯,徒留下黑漆漆的残骸。
殷素问:“……”
听我说谢谢你,灭的真是时候。
他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有心照着之前想的一样直接离开,又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夜色发怵,干脆直挺挺地坐在床上,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期盼时间能过得再快一些。
长夜漫漫,没有信号,无事可做,总得找个办法打发时间。
殷素问叹了口气,开始清理自己的手机相册。
等到他再次抬起头,如愿看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般的亮色。
天一旦亮起来就快了,殷素问收拾好自己的背包,又脱掉身上的嫁衣,以防万一地将这身衣服和盖头也当作证物塞进夹层。
最后,他盯着桌上的牌位看了半天,终于忍辱负重地捧起它,一同放进了包里。
登山包一下子沉了不少,殷素问背着这沉甸甸的分量,挑出荒草里的纤细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能窥见路灯尖顶的远处走去。
他边走边举着手机找信号,总算在走到公路附近时看到它有了微弱的一格,然后热泪盈眶地对上了依旧在转圆圈的空白软件页面。电话还是打不出去,殷素问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地站在路边招起了手,看看能不能赌到一辆好心的顺风车。
一大清早,太阳都才升起半轮,又是这种偏远郊区,有偶尔能经过的车辆就不错了,能放下警惕搭载陌生的乘客更是难上加难。
有好几辆车都是径直呼啸而过,殷素问站得腿都酸了,这才好歹等到一辆用来拉货的面包车在面前停下。
“哟,小伙子,”司机探出头,胳膊搭在车窗边沿,操着一口有点乡音的普通话,“啥事啊?”
殷素问笑问:“您这是往哪儿走,能带一下我吗?”
“往三环去呗,你要顺路就走。”人到中年发福的司机乐呵呵的,当即答应下来,见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随口问道,“大学放暑假啊?”
“哪儿啊,都毕业了。”
说到伤心处,殷素问的笑容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就是还没找着工作。”
“哎,找不到正常,”司机显然也是见多识广了,不以为意地安慰他,“这年头大学生找工作是难,你这学的什么专业啊?”
殷素问轻轻道:“学化学的。”
车内安静了两秒。
司机:“……天坑啊。”
殷素问:“……哈哈。”
您挺潮流啊。
他搭的不是出租车,司机大叔能唠的程度也不遑多让,两人拉着家里小辈报专业的家常算是打发了路上的无聊。
殷素问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问这是哪里,俗话说出门在外人设是自己给的,他摇身一变成了找不到工作干脆徒步旅行顺带走亲访友的应届生——也没毛病。他捧着还剩不多电量的手机看定位,发现其实没有离昨天的高速公路偏了太远,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联络上出租车公司拿回其他行李。
路上有了人烟,车子很快驶进城区,殷素问看着窗外的街景,感觉差不多了。
“多谢,我在这里下就行,”他笑道,递去两张纸币,“您买包烟抽。”
司机连忙推拒,“不用不用,顺路的事。”
“一点心意,您拿着吧。”
善缘能结一点是一点,见殷素问执意要给,司机也只好收下,笑呵呵地跟他道别,还推荐了附近物美价廉的旅馆。
“哎,对了。”
殷素问人都下车了,忽然想起什么,重新在车窗那里探头,“再问您一件事,这儿哪有卖黄纸啊文玩啊之类东西的店啊?”
“你往东头走,过几个红绿灯就是一条街。”两人路上聊得不错,司机随口道,“小年轻去这种地方干嘛?”
本是好奇多问一句,却见对方沉默片刻,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转身之前,他留下了幽幽的两个字:
“离婚。”
司机:“……”
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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