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满打满算加起来认识了还不到一天,面对她这样孟浪而无礼的要求,他的无言以对很正常。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反而松了下来。
看吧,她已经放下了自矜,无奈对方难以接受她的“现实”,总不能再归咎于她“假清高”了吧?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道:“周先生,多谢款待,时间不早了,我工作上还有一些事要去处理,先走了。请代我向你的祖母问好。”
她掩着胸口微微俯身,正准备转身离去。
在她收回搁在吧台上的手时,男人却伸手紧紧圈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实在滚烫,如有熊熊烈火沿着她的腕部向上燃烧。她胸膛呼吸一滞,错愕地回头看他。
他敛眉,神情郑重:“顾小姐,婚姻不是儿戏,我不能轻易在这里说一个不负责任的答案给你,给我一天时间,好吗?”
这回马枪杀得她措手不及。
他的拒绝是意料之中,她还没想过万一他答应了怎么办。
她和他对视着,时间宛如在此刻暂停,她的大脑也短暂掉线,被握住的手腕能感觉到他腕表的冷硬硌人,她能看清他眼里带着温度的复杂神色,错乱的、试作镇定的、以及认真的。
他,在考虑她的提议?
这未免太过荒谬。
她再次启唇,重申自己随口说出的话:“我是说,没有感情的合约婚姻,就像经营项目,只是合伙人,我们互不干涉婚姻以外的各自生活,彼此独立,这你也能接受?”
“如果我说NO,你会拿着这项说明去找别人吗?”
他的这句话不像威胁,倒更像某种妥协,仿佛主动将一条软肋放在了她面前。
猎物不会意识到软肋是猎人下的钩,她当即颔首,更没意识到,她的点头是替他做了选择。
“给我一天,我会给你答案。”
在她轻微挣脱时,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只是眼里带着笑意地道:“下次见面,希望你不会躲了。”
下次见面?
她想,她和他不会有下次见面了。
犹豫往往就是答案,没有哪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会同意结婚这么荒谬而冒昧的请求。
顾宥缦下了天台便径直离开了周家,打车回了工作室后,她才发消息给顾静姝,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走了。
顾静姝收到消息,问她:【和老太太聊得怎么样?】
【老太太不在,和周】
她顿了顿,不知道周惟深的“惟深”是哪两个字,索性道:【和周大公子聊了几句,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
没想到机遇到了面前也会擦肩而过,顾静姝有些失落,但还是安慰妹妹道:【算了,人和人之间都讲究个缘分,缘分不到,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
缘分?
顾宥缦又想起了周惟深说的那句“你相信缘分吗”。
所谓缘分不过是个随机概率事件。
她不信。
小车抵达工作室的时候,已经快到花店的营业结束时间了。
店铺里的小店员正在收拾店里的花束,将摆放在中间的花束都移到两侧,将柜子底下的灰尘都仔细清扫一遍。
顾宥缦进店时逆着光,店员没有看清楚,握着拖把起身便道:“欢迎光临!请问是要买花吗?”
顾宥缦揶揄道:“不买花,店卖吗?”
她一开口,对方听出来了,“呀,宥缦姐!”
小店员发现今天的她和往日截然不同,平常大多是简洁风,这还是小店员第一次见她穿这么华丽的礼服,一下有些晃了眼,晕乎乎道:“您今天要去参加晚会了吗?”
“已经结束了。杜成霜在楼上吗?”她问。
小店员点头,“老板在楼上的。”
顾宥缦拖着有些长的裙子往楼上走去。地面被拖湿了,还有些滑,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墙。
赵小研紧张道:“宥缦姐,你小心。”
她摆摆手,“没事。”
她踩着小高跟拎着裙子走上了楼。
楼上传来一阵“嗵嗵”的摔打动静,她走到杜成霜的花艺工作室门口一看,看见杜成霜正弯腰驼背坐在小木凳上,手上捧着一堆黄泥在拉坯。
“你这做什么呢?”
“捏个花瓶。”
杜成霜回答完,猛地一抬头,发现是顾宥缦,“你不是说下午过来的吗?怎么一下午没信,这时候才过来?”
她靠着墙,言简意赅:“有点事。”
杜成霜打量过她全身,“衣服也没换,穿这么隆重,演罗马假日呢?”
“你有备用的衣服在这吗?”顾宥缦问。
“没有。”
“待会我叫外卖。”
杜成霜惊了,“大小姐,你买个衣服也叫外卖啊?隔壁就是服装店,你出门走两步啊。”
“杜老板,这条街的衣服有多死贵你没数吗?我们这种人只买得起便利店三十块钱一件的T恤。”她回答道。
杜成霜翻个白眼,“抠死你得了。”
没有和她继续互掐,顾宥缦晃晃悠悠进了自己房间。
杜成霜感觉出了些不对劲。
她起身,将手浸在水盆里,洗了洗手上的泥,又拿了块毛巾擦了擦,走到了顾宥缦的工作室外,敲了敲她的房间门,“能进吗?”
门开了。
杜成霜推门而入,看见桌上摆着一瓶卸妆水,顾宥缦正用棉柔巾湿敷在脸上卸妆。
看着她暴力地在脸上一顿揉搓,用力拽假睫毛,给杜成霜看得一阵揪心,“哎呦喂大姐,女娲给你这张脸不是给你这么糟蹋的好不好?”
“卸干净就行了。”
她又绕过了杜成霜,拿着卸妆水去了洗手池边。
还是感觉她怪怪的,杜成霜跟着她又到了洗手间,问:“怎么回事啊?这一两天没见,你怎么又这么丧里丧气的了?”
接了一捧水扑在脸上,她闭着眼睛道:“有吗?”
“有。你之前也没这样啊,今天怎么......”她看到了顾宥缦镜子里的脸,“你脸怎么这么红?”
“过敏。”
“不对劲。”杜成霜伸手比了比她脸上的印子,声调拔了起来,“这不是巴掌吗?你被打了?”
顾宥缦撑着水池站了一会儿,感觉心力交瘁,“我想上洗手间。”
杜成霜不依不饶追问:“你这脸谁打的?”
见她不吭声,杜成霜猜到了,“你爸?”
“嗯。”
“他属疯狗的吧?他为什么打你?还有,你傻啊,你就站着让他打?”说着说着,杜成霜火起来了,“顾宥缦,你怎么回事?每次一到家里你就犯糊涂,他们叫你回去你就回去?让你挨打你就立正挨打?”
见她比自己还愤愤不平,顾宥缦心里那些郁结的、不快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一些了。她笑着推了推杜成霜的肩膀,“我刚刚喝了一肚子茶水,让我上个厕所出来再跟你聊,成吗?”
“等你五分钟,速度地滚出来。”
杜成霜走出了洗手间,将门给她带上。
五分钟到,她敲了下门,“便秘啊?出来了没有?”
“来了。”
顾宥缦拉开门,扯了张洗脸巾将手上的水渍也擦干净。
杜成霜带着她走到落地窗边,拉了两条椅子,坐下后问她:“怎么回事?”
顾宥缦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下。
听到她说她准备找个人随便结个婚然后搬出顾家的时候,杜成霜惊得张大了下巴。
“你昏头啦?”杜成霜探了探她额头。
“没昏头。”
她拉下她放在她额头上的手背,道:“我是被我姐说服了,而且说实话,不是周家,我爸迟早也会给我安排李家,王家,张家,与其被催着赶着的,糊里糊涂结婚,我还不如找个人提前说清楚,就扯个证,把家里应付过去。”
“大小姐,你把结婚这事想得也太简单了吧?”杜成霜捏着她下巴转了转,“你看看你自己,你这叫羊入虎口,还是主动送上门的涮羊肉。”
“别闹。”顾宥缦拨开她的手。
杜成霜问她:“我问你,你说你就想找个合伙结婚的,那你上哪去找这么个合适的合伙人?天桥下的流浪汉你愿意吗?”
“当然不行。”
“对啊,你挑对方,对方也挑你,那你这挑来挑去最后和相亲有什么区别?再退一步说,如果你恰恰好能找着那么个合适的,我问你,对方家里想抱孙子,你生还是不生?”
顾宥缦沉默了。
杜成霜点了点她,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真是我见过头脑最简单的花瓶。”
顾宥缦不是被她怼得无话可说了,她是真的在认真思考杜成霜的话,好几分钟后,她道:“你说,生了孩子就离婚,是不是也挺好?”
准备了一堆话术要骂醒她的杜成霜一下惊得呆住了,“啊?”
顾宥缦指着旁边的玫瑰,道:“你看,一朵花完整的一生就是生长,开花,授粉,结果,如果我主动结婚,生孩子,那是不是代表着我完成我的任务了,剩下的人生就是我自己的了?”
“不是……大姐,你这什么逻辑?难道你不结婚,不生子,你现在的人生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顾宥缦摇头,很理性地分析:“不完成这个任务,我就要花费人生百分之八十的精力每天和家里抗争,还要提心吊胆哪天被我父亲又卖给哪家人,但是我只要结个婚,生个孩子,有个所谓的家庭,我身为子女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就能自由地生活了,只需要一个结婚证和一个出生证而已,这难道不是解决矛盾的最简单方式吗?”
杜成霜震惊地看了她良久,最后只说出一句:“你疯了?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妥协?”
“你一个,你一个顶尖大学毕业的优秀毕业生,你那么有天赋,你拿了那么多奖,上过国际杂志,你前途无量,你要把自己送进婚姻的坟墓?”
“这不冲突,我可以婚前和对方商量好,我们互不干涉对方的工作,互相独立,只是合伙结个婚而已,这种婚姻模式在西方其实很常见的。”
杜成霜伸出了掌心,示意她打住,再跟她说下去,她就要被绕进她的狗屎逻辑里了。
“你别给我洗脑,我对你说的西方自由主义婚姻并不感兴趣,我的想法就是,要么就别踏进婚姻,既然要蹚这趟浑水,你就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宥缦,”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信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顾宥缦指了指自己心口,语气笃定:“放心,我这里收着呢,小小爱情,刀枪不入。至多三年,我完成他们想让我完成的责任,然后,我好好地回归自己的人生轨道。”
杜成霜缓慢闭上眼睛,按住了自己人中。
老天降个雷把理工女劈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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