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

第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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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结界崖出事的那一刻,兰缪尔是真的有些被吓到了。

他本来准备操纵魔息慢慢破开空间禁锢的,这下哪里还敢?直接估摸着大概的地点,开启法阵先射了一箭,又不顾艾登的劝阻,用最快的速度划开了结界崖上的阻碍。

才来到深渊,更没心思感受什么重回旧地的万般心绪。赶忙沿着山边往下找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才走出几分钟,又听到身后是昏耀在喊他。

他们竟然差点错过。

兰缪尔哭笑不得,不得不再原路折回。

他仓促扶着树枝,探身喊了声“吾王”,脚下却因刚刚的过分消耗而不稳,攀上崖顶时差点摔倒。

——直到今日之前,他明明将一切都筹划妥当,无数次想象该如何出现在魔王面前。

可真正重逢时,双方却都这么狼狈。

但兰缪尔还是走上了结界崖顶,来到昏耀的面前。

圣君还是握住了魔王的手腕,在空旷的结界崖,在两族交汇之地。

所以对他们来说,别的都不再重要。

穿过山顶的薄雾,逆着天光,昏耀的视线怔忡地落在兰缪尔的身上,那神色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怎么……回来了?”

兰缪尔弯起眼眸,笑了一下。阳光照在他的发间,短暂地将其染回了昔日的金色。

“是啊,回来了。”他说。

魔王喉结轻动。他伸出右手,捧起兰缪尔覆盖鳞片的脸颊,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捧一颗易碎的珍珠。

他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变成这个样子,你的子民不要你了?”

“这是我该问吾王的话。”

兰缪尔轻轻皱起眉:“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您是没了魔息,被王庭赶出来了?”

他把昏耀从头到脚地打量,一会儿摸摸魔王的残角,一会儿又要去掀那条鳞尾。

昏耀又好气又好笑:“只是今天恰好过来瞧瞧结界崖,你别闹。”

“又骗人,吾王明明从冬天就守在这里。”

“谁说的。”

“我看见的。”

“怎么,圣君陛下看了我一个冬天?”

“的确是看了你一个冬天。”

昏耀神色一动,过了两秒,胸口猛地漫起惊喜与心疼交加的强烈情绪。

惊喜,是没想到圣君在结束了漫长的赎罪之后,竟还能这样牵念着自己。

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比谁都知道兰缪尔离开深渊时已经病弱到什么程度,不安心休养……怎么行呢。

“你又偷看我。”

魔王闭上了眼睛,残角有意无意地抵着圣君头顶新生出的魔族盘角,就像是野兽之间的厮磨。

“哪有,”兰缪尔仰起头,他从自己的银发间取下那枝由子民赠予的百合花,插进昏耀的残角下,“我每次都是光明正大地看。”

他们的语调都那么轻缓,生怕惊破了

这一刻的安宁。

他们说话的时候,

唇瓣擦过唇瓣,

吐息与吐息交缠。

过了一会儿,昏耀睁眼低头,先是珍重地亲吻了兰缪尔的眉心,再捧起圣君的脸,与其唇齿相贴。

轻缓,柔软。

那是一个久违的吻。

“我弟弟陪我来了,可能还在上面。”兰缪尔小声说,“先进屋好不好?”

他们就进了那间木屋,先关上门,再关上窗。

昏耀习惯性地把兰缪尔往座椅上带,后者反而按他坐下:“伤成这样,要先处理一下……围攻你的敌人怎么样了?”

“跑不了,王庭的军队肯定马上来,你不用操心这个。”

一切都如往日,兰缪尔在熟悉的屋里走动。他端了铜盆去接水,又从柜子里翻出药来。

他捋起魔王散在身后的黑发,从后面为其包扎伤处,嘴里时不时埋怨一句:“太危险了,您非跟他们硬碰什么,就不能躲一下吗?”

寂静多日的木屋就这样再次充满了温馨的生气,好像他们从未分离,从未各自经历生死的险关。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昏耀沉浸在如梦般的失而复得之感里,出了好一会儿神。但渐渐等他缓过来,就坐不住了。

他不知道这次奇迹般的重逢能够持续多久,只想着能多看兰缪尔一刻是一刻,背对着心爱的人算什么?

昏耀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一眼。

“好了好了,马上好了,”兰缪尔又好气又好笑,安抚性地摸了摸魔王覆鳞的后颈,“别乱动。”

“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别弄了。”昏耀彻底没了耐性,压着嗓子道,“你还没说,为什么回来了?”

兰缪尔还在认真托着昏耀的鳞尾往上涂抹草药,闻言头也不抬地:“想见你。”

这话似乎有奇效,兰缪尔发现魔王变乖了,不再烦躁地乱动了。

等他把鳞尾的伤口包扎完毕,眼睛一抬,就对上了昏耀错愕的目光。

“想见……我?见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兰缪尔洗了洗手,“好了,剩下的回王庭找巫医再处理吧。”

愣了好一会儿,魔王才有动静。他的神色显然是很想追问什么,可不知为何,张口时又退缩了。

“那……行,”昏耀不自在地别过头,“咳,那你什么时候走?”

“走?”兰缪尔眨了眨眼,“谁说我要走?”

他歪头,几缕银发灵动地跳跃,“我已经把该在人间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昏耀猛地站了起来。

床头盛水的铜盆被带翻了,淡红色的血水泼了一地。魔王一把攥紧圣君的手腕,眼神尖锐,“兰缪尔,我说过……”

“别急,我明白。”兰缪尔温声打断,“我如今是自由的,不再有罪的。我都明白。”

“所以今天,我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自己的愿望……选择回到深渊,回到吾王身边的。和两族无关,和责任无关。”

昏耀眉头一抽:“你的愿望?”

他松了一下兰缪尔的腕口又握紧,感受着掌中那截手腕。太瘦了,都能摸到硌人的骨头。

他完全能够想象,在兰缪尔轻描淡写地带过的冬天里,这个人是经历了怎样的凶险才挣脱死神的凝视。

那都是深渊和魔王带给圣君的伤害。

除了伤害之外,这里竟还有什么令兰谬尔渴望吗?

“是什么?”所以他问了。

“我要做一件没有做完的事。”兰缪尔认真道,“解开一个疑惑,弄清一个没有真正学会却又始终好奇的概念。”

“说说看。”

兰缪尔想了想,坐在昏耀身边。而昏耀几乎是习惯性地伸开手臂搂他,想把人圈进自己怀里。

兰谬尔就顺势捉过昏耀的一只手,与魔王十指相扣。

“……回到人间之后,那个养病的冬天,我常常会想起你。”

他轻轻说:“有些时候,我会在看到你喜欢的东西时想起你,想把它送给你让你开心。”

“还有些时候,我会在看到我喜欢的东西时想起你,想让你陪我开心。”

“有些时候我会在担心你时想起你,那是我希望去往你的身边;可又有些时候,我会在感到迷茫时想起你,那是我希望你来到我的身边。”

“有些时候我反复地惦记你的伤,恨不得立刻去到你的身边照顾你;可有些时候,我病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雪,竟然怀念起曾经吾王抱着我哄我喝药的时候。”

兰缪尔睫毛垂拢,缓慢地说着:“吾王,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着,他郑重地转过头,与昏耀对视,后者的视线几乎是立刻就躲闪起来,但圣君的神情始终干净纯净,坦坦荡荡,没有任何羞赧。

这下昏耀更是溃不成军,他的脑子简直要沸了。兰缪尔每说一句话,他的

心脏就不争气地加速,浑身像被下了咒似的升温。

圣君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那个可能性已经呼之欲出。

可从来胆大包天的魔王,居然不敢说出那个字,硬着头皮在这装傻充愣:“怎么……回事呢?”

兰缪尔摇了摇头,自顾自说了下去:“吾王,我们曾经谈论过爱。”

“我曾经告诉你,爱是放弃,为其人而改变自我;而你告诉我,爱是索取,是渴望占有其人,将自我覆盖于其上。”

“现在我觉得,或许这两种都是对的;亦或是兼有这两种,才是完整而真实的爱。”

“就像许多人说,我是大爱无疆的神子,是为了千万子民而牺牲的圣君。可独独对你,我却产生了索取的愿望。”

“所以,我回到你的身边,是想要知道……”

兰缪尔抿唇一笑:“魔王昏耀,我是不是将要爱上你,或是已经爱上了你,就像你说的爱我那样。”

……

结界

崖上来了王庭的士兵。

他们压着古雷隆部落的残兵,火急火燎地冲上崖顶,却无一例外地瞪大了眼睛——

结界崖上,断角魔王与他昔日的奴隶并肩坐着,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昏耀的眼眸很亮,像侵略的燎燎火焰;而兰缪尔的眼眸宁静而包容,像碧天湖水。

他们的鳞尾在野草间交叠,两条尾巴尖尖偶尔缠一下,若无其事地松开,再碰一下。

“兰——兰缪尔大人!?”

“?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看见了,我有眼睛,摩朵将军。”阿萨因呼了一口气,眯着眼,老神在在,“看样子,终于要改口叫王后了。”

魔王与圣君同时察觉了身后的熟人们,回过头来。

兰缪尔柔软地笑着挥了挥手:“啊,两位将军来了。稍等,我们马上走。”

“兰缪尔,你自己可想好。”

昏耀起身时戳了戳兰缪尔的心口:“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这次跟我回了王庭,可再也不放你离开深渊了。”

兰缪尔:“啊,那好像也不行,我答应了我的子民,以后会回去看看的。”

昏耀故意眯起眼:“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他眨眨眼,“干脆撕破脸,明年,换我把吾王捉走,你也陪我去我的王国住一阵吧?”

……

远离了结界崖的王庭,大祭司塔达正好在神秘兮兮地摆弄他的骨筹。

末了,他向少王保证,今天会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天珀抱臂冷笑着,嘲讽道:“我看你的占卜是又出错了吧!结界崖的守卫都能被古雷隆那混蛋给阴了,还好消息?”

塔达高深地摸着他的白胡子:“兰缪尔大人曾经说,人间有一句老话,祸兮福之所倚……”

天珀:“呸,你之前还说王和兰缪尔有姻缘呢。要把这句反过来说,福兮祸之所倚还差不多。”

就是在这个时候,大石殿的外面传来阵阵声浪,似乎是守卫们在高喊“吾王归来”。

天珀瞪圆了眼珠子:“吾王回来了!?”

她惊疑不定地瞧了瞧塔达,喃喃:“真回来了?”

昏耀就是在此时大步走进来的。

“刚刚谁说什么姻缘?”

“吾王!”天珀激动地跳起来,“您肯回来了,您——”她突然僵硬,“等等,兰、兰缪尔!?”

兰缪尔跟在昏耀身后走进来,淡定地冲她笑笑:“少王,别来无恙。”

“不好意思,没有如约死成,应该暂时也不会死了,算我欠您一次。”

天珀目瞪口呆……看向塔达。

老东西,可以啊!

老祭司悠然摸着胡子,“喏,好消息,姻缘,这不是都齐了吗?”

……

兰缪尔大人回来了。而且是治好了瘴气之疾,以魔族的全新姿

态回来的。

这样惊天的喜讯,立刻王庭上下全都沸腾了。

巫医多古连滚带爬地抱着药箱子来了,抱着兰缪尔就嚎哭:“大人啊,您可算回来了,王庭没了您不转啊……”

硫砂侍官红着眼眶来了,偏偏在进去之前用力揉揉眼,挤出一个又甜又娇的笑容:“怎么样,硫砂就说过,兰缪尔大人是要做王后的呀!”

兰缪尔逐一安抚过去,风度如旧。

到了傍晚,许多圣君认识或不认识的平民魔族也来了——当然,不可能是来到魔王的宫殿。

他们聚集在旷野,举办一场最盛大的庆典,来欢迎敬爱的魔王与敬爱的兰缪尔大人回到他们身边。

这种规格的庆典,要是在人类的王国,少说也要筹备个十几天的。

但魔族不用,他们只需要点上篝火,戴上最漂亮的骨饰,用喜欢的颜色涂抹身体,然后爱唱歌的唱歌,爱跳舞的跳舞就好了。

“要不要去?”昏耀问。

“当然去。”兰缪尔说。

“那你不能看太久,也不能去跳舞。觉得累了我们就回来,听到没有?”

临行前,昏耀亲手给兰缪尔戴上最华丽的骨饰,披上毛绒绒的大氅,用朱红色的发绳将银发一层层编起来盘好。

他能看出兰缪尔的身体仍然虚弱。千疮百孔的内腑想要完全恢复如常人,还需要慢慢地调理才行。

“好的好的……您也是。”兰缪尔无可奈何,又暗自好笑。

算了,反正昏耀也刚受过伤,的确不能太劳累。

他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等他们走出宫殿的时候夜色已深。魔王的臣属们备好了马,正在一旁你吵我嚷地笑闹着。

昏耀点上一盏油灯,挂在马鞍上,然后将兰缪尔抱上了马鞍。

“驾!”

马匹飞驰起来。

兰缪尔坐在昏耀怀里,王庭渐渐被抛在身后。他看到黑暗笼罩在原野上,又过了一会儿,前面隐隐出现了光点。

“是那里?”他指了一下。

“对,你冷不冷?”

“不冷,风吹得很舒服。”

长风鼓动外氅,兰缪尔眯起眼。真的不冷,因为已经是春天了。

庆典逐渐近了,魔族们的篝火像一盏盏明灯,舞者已经点起火把在跳动,他们像飞舞的萤虫。周围时不时爆发出大笑和掌声。

无论是大魔、凡魔还是劣魔,此时都如兄弟姐妹那样。跳舞就手挽着手,坐下就脚抵着脚。

吆喝的划拳的摔跤的,喝酒的啃肉的,甚至看对了眼原地合化的……完全是一副疯得上头的模样。

“看他们这样子,今晚是准备折腾到什么时候?”兰缪尔忍俊不禁。

“至少要到早晨。”昏耀说。

“早晨?”

“太阳升起的时候。”

这句话,在兰缪尔的心中轻轻敲击了一下。

——明日清晨,太阳又会升起。

会照耀这片曾因无限的恶而沉落至地底,又被无限的善托举着徐徐上升的土地。也照耀那些在黑暗与寒冷之中挣扎了太久的灵魂,以及他们终于得见光明的子孙。

而在太阳升起之前,今夜将有春风吹开长夜,火光拥抱星辰。

兰缪尔笑了一声,突然说:“昏耀。”

“嗯?”魔王下意识侧头。

兰缪尔凑上去亲了他,眼眸明亮地咬了咬他的耳朵:“第十五年了,昏耀。”

“我们的……第十五年。”

今夜,也是魔王与圣君死别重逢后的第一个的夜晚。

属于他们的第十五年,就在这样的祝福中,缓缓开启——

——《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正文完。

岳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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