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又管了一次闲事,但这次楚惊澜已经不再出声询问了。
看似是萧墨随手帮了沐简,但是——整件事里又有苏白沫的影子。
说来也奇怪,无论是黑林还是此次幻月秘境,他们都是无意中碰上了苏白沫,幻月秘境里他们已经走了三天,地方绝不算小,这都能碰见,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吗?
而且上次碰到苏白沫后不久,他们就在黑林里得到了金焰流火凤。
楚惊澜稍微留了些心思:这次如果再遇上什么机缘,就不太寻常了。
他倒是没怀疑过萧墨选择的路线,因为在没有地图的秘境里,大家都是凭感觉和探查灵力波动来确定前进方向,再加上一点直觉,剩下的全看运气。
他们这二天里虽然没碰上大机缘,但遇到的东西都还不错,除了留下自己能用的,不少还能拿出去换钱,将他们的身家直接翻了几十倍。
所以萧墨想朝什么方向走,楚惊澜都无异议。
把沐简和苏白沫甩在身后,穿过石壁,眼前霍豁然开朗,肉眼可见有两条路,但奇怪的是,系统路线上显示此处并无岔路。
幻月心幻月心,能使幻境,难不成幻月心真的就在附近,第二次没有扑空,而从此刻开始,他们已经踏入幻月心的领域了?
萧墨瞧了瞧两条路,神识铺出去,竟然只能模糊探得朦胧模样,如云雾蔽日。
萧墨忽的出声:“楚惊澜,你想走哪边?”
楚惊澜方才也有打量两条路,但并没看出什么玄机,随口道:“右。”
萧墨抬脚就朝右边走:“行,那就它了。”
右边道路边有蝴蝶扑着翅膀轻轻飞过,楚惊澜:“怎么突然让我选?”
“先前拆盲袋就属你手气最好,遇到选择的时候,就再试试你运气嘛。”
气运对修士来说是真实存在的,但芸芸众生,中庸为多,运势此消彼长,只有少部分人任何路途都顺风顺水,是大气运加身的人,当然,也有那么小部分人格外倒霉,这也是整个世界的命运洪流平衡之道。
下界修行卜算一道的人能力有限,楚家找人给楚惊澜卜算时,那人也就看了个大概,全是好话,大约就是此子前途不可限量,气运极好等等。
在修行一事上,楚惊澜确实展露了不错的运势,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生,着实不能算被天道眷顾。
否则为何连保住宛玉这点愿望都不肯让他实现呢?
加上如今修为还被废了,所以修炼之路也不再是光明坦途,萧墨居然还相信他的运气。
真是不怕被自己带沟里。
他刚思索到此处,萧墨脚步却顿住了。
楚惊澜回神。
白雪团子在识海里难得出现波动,死死盯住了道路尽头出现的东西——
楚家的大门。
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中界的楚家大门。
楚惊澜精神恍惚了一瞬,只有一瞬
,而后立刻道:“幻境,有什么东西在窥探我的意识。”
萧墨心头一动:“嗯。”
他愈发觉得这次系统应该算准地方了,幻月心大概率就在附近。
根据修真界定律,越好的宝物越不容易获得,守护宝物的机关、妖兽,或者宝物本身构成的防御,全都是考验,过不去的可能死在考验里,只有胜者能摘得宝贝。
当然,即便摘了也不算万事大吉,毕竟还要提防着别人直接抢。
萧墨没想到幻月心在无主情况下就能窥探人心,用来勾勒幻境,这可比直接幻化酒色财气等让世俗中许多人容易陷进去的东西还要高明。
就是不知道幻境中的楚家关的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萧墨和楚惊澜谨慎踏入楚家宅院,却发现从大门口开始,就不见一人,宅院内绿植花卉生机勃勃,但却空空荡荡,没有人烟。
如果窥探的是楚惊澜心中血海深仇,那么此时宅院里该处处都是楚家人,既然没有仇人,那么这个幻境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萧墨抬头,朝楚家宅院某个方向望去,在那里,有个居所,曾经关着宛玉。
萧墨动了动唇:“你要是不想看,可以闭目塞听。”
断掉听觉与视觉,不去听不去看。
楚惊澜跟着他的视线望去,轻声道:“不必。”
幻境要攻人心防,便不会无的放矢,他们穿过万籁俱静的楚家庭院回廊,走过熟悉的小道,来到了充满月桂香气的院落前。
上一次,楚惊澜借着轮椅,跌跌撞撞来到此处,心神俱裂。
萧墨缓缓推开了院门。
院中金桂点点,飘飘洒洒,如落了雪,一粉衫少妇正在树下接着桂花,看到“楚惊澜”,漂亮的眸子弯成了月牙:“惊澜,你来得正好!”
她踏过满地馨香,将桂花捧给他们看:“桂花正好,娘给你做桂花糕。”
萧墨看着她粉色的裙摆,和头上那朵没有染血的簪花,不由攥紧手指,狠狠闭了闭眼。
是宛玉。
幻境中的楚家宅院里没有任何一个楚家人,只有一个没有疯病的宛玉。
十八岁的楚惊澜已经比宛玉高出很多了,宛玉看他,要仰起头来。
萧墨没有出声,内府里楚惊澜的意识也很安静,他们没有回话,宛玉也不介意,腾出一只手伸向他,似乎想牵手,萧墨下意识一缩,避让开来。
宛玉愣了愣,不解看他:“怎么了?”
“没……”萧墨深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您是想带我去哪儿L吗?”
宛玉:“去小厨房呀,做桂花糕。”
她笑着:“孩子大了,不好意思与我牵手了,好好,娘不拉你,来,跟上。”
她带着一篮桂花转过身去,内府里,楚惊澜的意识动了动:“暂时把控制权给我吧。”
他俩如今切换身体控制权已经非常熟练,萧墨顺从让了出去,若一旦发生什么危险,他也能立刻接管,
保证两人的安全。
楚惊澜拿回身体,抬步跟上了宛玉。
这是他的幻境。
虽不知是什么东西或者人在作祟,但幕后之物应当只窥探到了楚惊澜的内心,萧墨丝毫不受影响,也就意味着,这幻境应当需要楚惊澜来打破。
小厨房内,宛玉开始做桂花糕,楚惊澜试图帮忙,可他不会做饭,一动手,萧墨和宛玉竟同时笑了。
宛玉:“哈哈,罢了罢了,你去屋里等吃,这里不用你了。”
萧墨:“噗,太用力了,桂花碎差点直接溅你头上哈哈哈!”
楚惊澜无奈净了手,走到屋中,萧墨并不催他快寻找打破幻境的方法,他知道楚惊澜是清醒的。
只要清醒着,楚惊澜就不会沉溺在幻境里。
片刻后,宛玉端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出来,清甜的香味顿时充满整个房间,把人心都烘得暖流直淌,楚惊澜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宛玉的脸。
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想多看两眼。
他想……或许借此机会,能好好与宛玉道个别。
宛玉递过一双筷子:“快尝尝。”
楚惊澜双手接过,却没有急着动筷。
宛玉给他夹了一块,放进碟子里。
这个幻境的东西似乎并非完全凭空创造,虚实结合的幻境里,某些物品可能是障眼法,比如看似松软香甜的桂花糕,其实可能是带毒的虫豸,楚惊澜没有动,看向桌子上第二个碟子。
明明只有两个人,为什么准备二个位置?
楚惊澜问:“这是给谁的空位?”
宛玉却奇怪地瞧了他一眼:“还能有谁啊,不就只有——”
“楚惊澜!”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少年人跨过门槛,风风火火闯进来,“你可别想独吞宛姨的桂花糕!”
来人长着一张楚惊澜和萧墨都不认识的脸,但他的声音却让两人同时怔住。
特别是萧墨。
黑雾团子诧异在内府里直接蹦起:我的声音!?
楚惊澜:……?
少年人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衣裳,仔细看,很有萧墨平时的穿衣风格,面容清秀,不似任何人,他发现楚惊澜愣愣看着他,稀奇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今天没发烧,没烧坏脑子吧?”
动作和语气都非常地萧墨。
抛开一切不可能,就连楚惊澜也只能往剩下的那个猜想上靠过去,他捏着筷子的手指收紧,在讶异中艰难开口:“……萧墨?”
“萧墨”:“嗯,怎么?”
正牌黑雾团子萧墨憋不住了:“怎么还有我的事,这是你想象中的我!?”
楚惊澜立刻否认:“不是。”
他虽曾短暂地想象过萧墨的样子,但并没有一张具体的面孔,只觉得他应当非常好看,有少年的意气风发,亦是霞姿月韵,玉质天成,而面前这个少年虽然清秀,他却并不觉得这人是萧墨。
楚惊澜没
说谎。
此地幻境就是萧墨正在寻找的幻月心制造的,它窥探楚惊澜的内心,放出了宛玉的身形,还在他心中看到有个模糊不清的少年人影子,就顺着捏了个出来。
“好吧。”萧墨团子悠悠悬在内府,哼了哼,“我不长这样。”
楚惊澜轻声道:“嗯。”
萧墨:“回到上一个问题,楚家幻境怎么还有我的事?”
楚惊澜:“……我亦不知。”
幻境是觉得,萧墨也能影响他吗?
可楚惊澜自己都无法确定。
幻境里的少年人喜滋滋夹过一块桂花糕,轻轻吹了,放进嘴里咬下一口,眼神都沉浸在满满的香味里:“好吃!”
楚惊澜手一动,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给“萧墨”又夹了一块。
楚惊澜:“……”
他觉得自己的手违背了他的脑子,但此事根本说不清。
萧墨雾团:“你也太客气了。”
楚惊澜没做声。
宛玉就含笑看着他俩,这样的好日子,如此松快的气氛,此处只有美好,让人不忍打破。
楚惊澜在温柔的屋子里,视线略带眷恋地流连过宛玉面庞,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娘,还有……萧墨,”楚惊澜徐徐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宛玉和少年人同时抬起头来。
“为什么要走?”宛玉问。
少年人一瞬不瞬盯着他:“这里不好吗?”
“没有悲伤,没有仇人,只有你最在乎的人。”宛玉抬手,捉住楚惊澜手腕,“留在这里不好吗?”
她面上原本温柔的神情变得哀伤起来,双眼泫然欲泣,是楚惊澜绝不愿意看到的伤心样。
“萧墨”也来抓住他另一只手:“说什么奇怪的话,我们二个不是要永远在一起吗,就在此地。”
楚惊澜没有挣开他们两人的手,却倏地起身,反手抓住了他们一人的手腕,将他们用力带了起来。
宛玉和“萧墨”被吓了一跳。
“此地是牢笼,是枷锁,娘亲,你说过,天大地大,何处可去,你不该被困在这里。”
楚惊澜说罢,又看向“萧墨”,唇瓣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能对着他说出来。
他垂眸看着抓住他们的手,只道一句:“我带你们走。”
带你们离开楚家。
楚惊澜坚决地牵过两人,领着他们踏出屋子。
“楚惊澜!你真的要走?”
“惊澜,惊澜,你回头看看娘亲?”
两人被他拉着,先是挣扎和不解,焦急地询问,楚惊澜毫无反应,于是他们又变得害怕,嗓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可楚惊澜依旧充耳不闻。
只有手始终牢牢抓着他们,不曾松开。
渐渐的,宛玉和少年人不再出声,面上的表情也缓缓趋于平静。
在靠近楚家大门时,宛玉最后道:“你真的不愿留下来陪
我吗,惊澜?”
楚惊澜抓着他们的手,看着门外的天地,没有回头。
“您一直在我心里,娘。”
楚惊澜说完,毅然决然迈过了楚家大门,牵着身后两人,朝更广袤的天地行去。
楚家在他们身后缓缓崩塌,庞然大物,崩塌时也不过瞬息之间,灰烬中延伸的是新生,楚惊澜走在自己的路上,他能察觉两只手腕中的重量正在逐渐变轻。
宛玉和少年人的身形也逐渐消散,一点一点,从衣摆到面容,最后是楚惊澜握住的手腕。
他们在楚惊澜掌心中散成了荧光。
楚惊澜垂下空空荡荡的手腕,站住了脚步。
有那么一瞬间,他身边仿佛空白一片,任何东西都入不了眼,四处什么都不剩了,不管是景还是人,他什么都没留住,天大地大,不过他踽踽独行,形影相吊。
直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楚惊澜。”萧墨问,“你在哭吗?”
楚惊澜手指动了动,冷冰冰的空白忽的重新被色彩填满,树木葱郁,繁华芬芳,万物重现,生机重新充斥天地,也流入他体内。
楚惊澜的眼睛干涩,并没有一滴泪水,他甚至神情淡然,也看不出悲伤。
但他知道萧墨为什么这么问。
识海里的黑雾团子静静陪在他身边。
楚惊澜放下手,他道:“没有。”
“萧墨,”楚惊澜叫他的名字,“幻境破了。”
萧墨还在他身边。
幻境没有让楚惊澜沉溺,他并非再度失去,而是经历了一场单方面的告别。
内府中白雪团子周身辉光更加通透,灵台清明,又过一场洗礼。
黑雾团子动了动,看起来似乎想拍拍白雪团,但立刻想起神识触碰的滋味,紧急刹车。
差点……还好还好。
萧墨装作无事发生,顺着楚惊澜的话道:“嗯,好像有什么东西出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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