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起了雾的窗户往外看,所有景物都覆盖上了一层迷蒙的雪。

考场十分安静，只能听见考生们写字的唰唰声。

宁羡握着笔，也在答题。解完所有题目之后,才放下笔。

抬起头望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针指向4,分针停留在10的刻度上。

还剩五十分钟的检查时间。

收回视线，监考老师的高跟鞋挪移到了她的桌边，声音从头顶传来，“需要草稿纸吗？”

宁羡看了监考老师一眼，然后摇摇头。

于是那双高跟鞋消失了,重新回到了讲台桌底。

二月份的绥川，行人依然裹着棉服，窗外细雪漫漫。

宁羡撑着下颔看雪,眼前却莫名浮现出了监考老师的眼睛。

可能因为颜色相近,也是淡淡的温柔的棕，总让她联想到江岚。

前几天去超市买东西，收银员跟她讲着话,睫毛底下的眼睛很大,笑起来清亮又好看,也有些像江岚，让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想起江岚的时刻并不怎么频繁,只偶尔会在某月某日的某个瞬间闪现。

戴着耳机,在走廊上吹风的安静夜晚。

吸入冷空气时还没有想到江岚，摘下耳机转身离开，穿白色睡衣的女孩手捧水杯，笑容却好像就在自己眼前。

“离考试结束还剩三十分钟，请各位考生注意掌握时间……”

广播里的声音将宁羡的思绪拉了回来,让她回想起，今天好像是江岚去华大复试的日子，但却并不是好像，而是一定。

之所以使用好像这种措辞，因为今天她要考试，不可能拿到手机，所以宁愿江岚的考试日期在明天或者后天。

不对。

宁羡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的手机的确交给了老师，但宁南星没有。

“姐，你在说什么呀，我只有妈妈给我买的电话手表，没有手机啊……”

宁南星被宁羡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不轻，甚至忘了用课本盖住他正在偷看的漫画书。

宁羡瞟了漫画书一眼，声音平淡：“宁南星，少装。”

最终，宁南星还是没能宁羡的眼神压迫下顶住压力。

只能钻进床底，扯开粘在板子上的胶带，将他私藏的圣物双手奉上。

“姐，给您。”

使用敬语并非宁南星最后的挣扎，他还想再抢救一下，弱弱地问：“别告诉爸妈，可以吗？”

“看你表现了。”刚说完这句话，刚打开手机，宁羡就在手机屏幕上看见了“作业帮”、“小猿搜题”等一系列抄作业必备的软件。

“姐，你听我解释，其实事情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宁羡并没有生气，甚至感到有些释然。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宁南星数学考56分并非偶然现象，而是必然结果。

“别说了。”宁羡虽然在微笑，但笑容中透露出了一丝让宁南星胆寒的杀机，宁南星，我先手动未成年防沉迷一下。你的手机我没收了，暑假再来找我要。□_[(”

作为高贵的成年人，宁羡永远也不会懂得小学生从冬等到夏的望眼欲穿，当然她也不想懂。

回到房间，宁羡先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华大复试的相关情况，不出意外什么也没搜到。

她的和企鹅号都有设备锁，只能给江岚发短信。

删减了好几次，最后发出一句：【回宿舍了吗？今天感觉怎么样呀？】

末尾添加的那个语气词，让宁羡百般不适，总感觉不像她自己，但还是按下发送键发了出去。

下一秒，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

她现在用的是宁南星的手机，江岚怎么知道发消息的人是谁？

正准备再补上一两句，手机屏幕上却弹出了一个来电。

看见号码的后四位数字，宁羡的思绪在此刻停滞，接踵而来的则是另一种情绪，令她自己都惊讶的紧张。

这段时间她们都很忙，确实有快一个月没有打过电话了，但应该也不至于让她紧张。

宁羡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紧张，但在接电话之前，还是清了清嗓子，才讲出第一句话。

“喂？”

“宝贝！你拿到手机啦。”

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宁羡声音里的那一丝紧张和滞涩，也随即消散。

笑了笑，应道：“对，拿到了。”

之后宁羡拿出耳机，和江岚聊了很久。大多数时候都是江岚在说华大的校园如何如何，今天的天气又有多冷多冻人，而她坐在桌边一点一点地听。

另一边的江岚正拿着手机，站在宿舍楼底下的院子里，在细雪纷飞的灯光下走来走去。

“造型艺术只用考素描和色彩，下午四点半我就考完啦。晚上在华大的食堂里吃的饭，考完试感觉头有点晕，只吃了番茄炒蛋里的蛋，番茄就不想吃了。”

“为什么不想吃番茄？”

“因为好难吃，感觉是食堂阿姨用脚炒的，一股怪味。”江岚话锋一转，笑眯眯地说，“以后我们去华大吃饭，就能避雷这个菜了。”

宁羡反应了一会儿L，才意识到江岚在说高考之后的事情。

突然又觉得，这几个月机械式的考试刷题，似乎充满了意义。

之后江岚又说了很多，问了很多，直到宿管阿姨走了过来，才止住话头，依依不舍地和宁羡作别。

“晚安啦宝贝，你好好休息，下次我们再打电话。”

“好。”

“我再去庆大美院考一次，下个月就回绥川了，平时你也要好好学习，不要太想我噢。”

刚说完这句俏皮话，宿管阿姨的手电筒就照到了江岚脸上，吓得她马上就挂了电话，往宿舍里走。

走到第三层，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抽痛，江岚

有些喘不过气，停下来歇了歇。

等到缓过来了，才开始计算自己到底失眠了多少个夜晚。

算是算不清的，毕竟从初试开始，江岚就知道报考华大的牛人很多。

虽然她的初试成绩还算处在上游，但也不算特别稳，复试被其他考生刷下来的概率也是有的。

早上考素描，作品完成得还算不错。下午的色彩考试，题目出的特别奇怪，江岚也紧张了，现场发挥远不如预期，出现了几处瑕疵。

考完从考场里走出来，还能在头晕目眩中感到一丝解脱。

吃晚饭时，刚往嘴里送了一块番茄，还没尝出来到底是什么怪味儿L，就直奔洗手间，吐了好几分钟。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睛里涌出来，江岚却没有感受到悲伤，未来的美好愿景正在可耻地引诱着她，她无暇替自己感伤。她不想输，所以只能赢。

在江岚拾级而上的时候，宁羡也在写日记。

琐碎的思绪太多，她不会一一去记录，只写下记忆最深刻的部分。

“今天绥川的雪纷纷扬扬，下得很好看，江岚还在首都考复试，没有回来。”

“今天考数学，时间还剩五十分钟，我只检查了一遍。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能出错，所以我不会出错。”

“今天和江岚约定好了，以后要一起去华大吃饭，不吃番茄炒蛋里的番茄，只吃炒蛋。”

“今天和江岚说了晚安，上了大学以后，每天都可以和江岚说晚安，要说一千遍一万遍，一直到我们彼此厌倦的那一天。”

“写到最后，我希望没有那一天，我希望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