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婆婆交给燕月明的是一个很像是文玩核桃的东西,但是有别于常见的文玩核桃,它是玉白色的,质地却又像是被打磨得很光滑的……骨头?
燕月明刚开始还很诧异,他从没有见小姨玩过这个东西,直到丁婆婆告诉他,这个核桃是可以打开来的,他上手一拧,发现真的可以开。
打开的核桃里,有一颗很小的棕褐色的颗粒。
“这是……种子?”燕月明疑惑。
“看起来很像,但是我不能确定。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她从哪里得到的,又是什么。当时是她离开倚红船的前几天,船只在缝隙停泊,我们在渡口见过一面。她把东西暂时放在我这里,托我保管,然后就又回到船上去了。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船翻了,搜救部将她带离了缝隙。”丁婆婆将一切娓娓道来,“现在我把它转交给你,或许,你可以搞清楚它究竟有什么用途。”
燕月明不由得看向黎铮。
黎铮把玩着手里的小茶盅,道:“你说的渡口,是照影渡?”
“黎老板不愧是缝隙里的常客,什么都瞒不过你。”丁婆婆口头上尊称一声黎老板,态度上却还轻松闲适,“搜救部出现的时候,黎老板也在?”
黎铮答非所问:“或许你们散会的人,还记得当时的倚红船的船长?”
丁婆婆微怔,随即蹙眉,“我并没有真的上过船,但也有所耳闻。倚红船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后来再出现的时候,船长似乎已经换人了?”
黎铮抬眸,“不是换人了,是迭代了。”
迭代?
燕月明立刻想到他学过的缝隙的设定,缝隙是一直在变化的,死在缝隙里的人,最终成为了缝隙里的一部分,构成了这个奇诡莫测的世界。船长迭代,是指又有人死在了船上,于是船长这个NPC,又融合了新的设定?
黎铮对上他的疑惑目光,解释道:“倚红船从你小姨那会儿开始,一共翻过两次。每一次翻船之后,船体破损,都需要进行修补。就像这次缝隙大变一样,倚红船的修补就是一次迭代的过程。船上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船长的人设也发生了变化。”
燕月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丁婆婆:“你说这些,跟唐乔有什么关系?”
黎铮:“我怀疑,这颗核桃就来自船长。”
燕月明微微睁大眼睛,“小姨从船长那儿偷的?所以要赶快把核桃送下船交给丁婆婆保管,怕被发现是吗?”
丁婆婆听他那么自然地就替唐乔还原了犯罪心理,不由失笑。她也不问黎铮是怎么猜到船长身上的,是人都有秘密,不必过多打听。
“这确实是像唐乔会干出来的事。”丁婆婆点评道。
燕月明摸摸鼻子,“我也就是说一说,我小姨还是、还是……也许是捡的呢。”
黎铮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盅,“捡的也好,偷的也好,唐乔把这个交给你,或许确实在未雨绸缪什么。当时我也
上了船,船上正好发生了骚乱,好像是船长丢了什么东西。”
只是当时情况混乱,黎铮年纪尚小,还没能在脑海中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黎和平又出了幺蛾子,正在被狗追。
哦,那只狗就是大黄。
整个倚红船上鸡飞狗跳的。
丁婆婆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总之,东西交给你们了,要怎么做,全看你们自己。”
黎铮沉静的目光看着她,“丁婆婆没有把这个东西给散会的人看过吗?”
“没有。”丁婆婆笑笑,“既然是唐乔留下来的,当然要归还到她的手上,或者,她至关重要的人手上。散会是散,但口风很紧。”
燕月明赶紧表态,“谢谢婆婆。”
丁婆婆:“别谢我,我也不过是忠人之事而已。”
这位婆婆是与众不同的婆婆,燕月明第一次在医院外面见到她时,就感觉到了。她不像其他长辈那样喜欢让小辈哄着,倒是更乐意打趣他。
“难得来一次花田,小年轻不去摘几朵花吗?东西也拿了,继续留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婆,我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告诉你们了。”
燕月明老脸一红,在谈恋爱这件事上被长辈打趣,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他有心想问问丁婆婆,关于以前的小姨的事情,可是在他说出口后,丁婆婆却拒绝了。
“以前的事,还是等你找到你小姨,再让她亲口告诉你吧。她还没死呢,正当年轻的时候,由我这个老太太来追忆她的往事,还早了点儿。”
燕月明只能遗憾作罢。
黎铮带着他离开,两人走出了一定距离,燕月明又回头去看草亭子里的丁婆婆。丁婆婆早已经转过身去了,重新望着那片湖畔的芦苇,仿佛画中的人。风吹起她花白的鬓发,吹起她指间的烟,天地就变得朦胧起来。
燕月明觉得她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但也许还不到分享的时候。
花田在另一边,走过鹅卵石路,穿过一片种着果树的小林子,燕月明还看到了几只大白鹅。大白鹅看到陌生人也不怕,倒是燕月明下意识地躲到了黎铮的身侧,怂得很真实。
黎铮回过头去看他,微微挑眉。
燕月明不好解释,他小时候被大白鹅啄过屁股,这个不论是跟学长说还是跟男朋友说,都太丢脸了。他只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拉着黎铮快走,然后再故意岔开话题,指着远处的那些奇形怪状木架子问黎铮,“那些是什么?”
他的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不要拆穿我。
黎铮没有说话。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
远去的大白鹅抻着脖子看那边的人类在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因为觉得太过无聊,扑棱几下翅膀,又嘎嘎地扑向了湖畔的芦苇丛。
芦苇摇曳,黎铮终于忍俊不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那是老板自己做的花架。”
燕月明既然开了这个话题,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了,“你跟老板很熟吗?”
黎铮:“算是。”
燕月明:“算是?”
黎铮:“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缝隙里,
?[(,
已经把那些事情都忘记了。”
燕月明这次是真的好奇起来了,问他是什么事情。他隐约觉得,发生在缝隙里的事大多悲剧,问出口,又后悔。
黎铮不疾不徐说道:“闻人景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一直在缝隙里打转吗?”
燕月明点点头。
黎铮:“他是不是说,我在缝隙里追寻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燕月明又点头,闻人景确实这么说过。因为遗忘的特性,缝隙埋葬了太多的真相、抹去了太多人存在过的痕迹,在缝隙里寻找真相、记录存在,燕月明觉得是一件艰难又浪漫的事情。
“这么说也没错。”黎铮迎上他充满崇拜的视线,复又看向远方的花田。老板正在田间劳作,除草、松土,半天也不见抬起头来,干得专注而认真。
“我在缝隙出生,是个黑户。作为一个在现实世界里本来就没有记录的人,我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虚无。”黎铮一边慢悠悠地说着话,一边牵起燕月明的手继续往前走。
初夏的太阳已经开始热烈,他自然地换到了燕月明的另一侧,替他挡着阳光。
燕月明走在他的影子里,听他继续讲那过去的故事。
虚无是什么?
是对自己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的困惑和迷茫,是对荒诞世界认知的不足,是对自身存在的一种怀疑。
“你知道,当所有人都开始遗忘,而只有自己还记得,是一种什么感觉吗?”黎铮忽然又问。
孤独。燕月明的脑子里骤然跳出这个词来。虽然看似比别人要拥有更多的记忆,但却换来更大的孤独。
学长为什么都记得呢?
是因为他出生在缝隙里,这里的影响对他已经太深了吗?
燕月明下意识地握紧了黎铮的手,安慰的话就要脱口问出,但下一秒,又变成了:“那学长你是不是会永远记得我啊?”
会吗?黎铮嘴角微弯,“会。”
燕月明笑起来,拉着黎铮走在树下。树下可以遮阴,不要太晒着他的学长了,万一晒黑了就不帅了。
黎铮:“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上学的时候,经常光顾的那家早点摊子不见了。老板消失了,所有人都开始遗忘,只有我还记得,还在找。”
因为什么呢?
因为黎铮足够挑食。
他忍受着黎和平的垃圾食物投喂,以及他的有毒料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心意的早点摊,没吃上几个月,人就没了。
世界意识在跟他作对,毫无疑问。
“早点摊的老板,是误入了缝隙,回不来了吗?”燕月明问。
“不是。”黎铮回答。
“不是?”燕月明诧异。
“他原本就是一个逃犯,事迹败露,所以逃进了缝隙。”黎铮语气平淡,聊得仿佛只是今天早点摊的物价,又上涨了五毛。
燕月明微微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答案。他以为学长的过去已经够曲折、传奇了,却没料到一个早点摊老板也能有这样的故事。
“后来你找到他了吗?”他忍不住追问。
黎铮:“他变成了NPC,或者说,成了某个NPC的一部分。而这个NPC,继承了他的手艺,所以我开始每天——到缝隙里去吃早饭。”
燕月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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