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者遇见了神, 于是他想弄脏神,将其拉下神坛,然后……取而代之。他说, 我也可以是神。
一整个晚上,顾栖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似乎是相联系的故事,似乎又毫不相关, 等他第二天清醒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大脑都懵懵地发胀发痛,两侧的太阳穴像是坠着铁块, 叫他只想懒洋洋地赖在床上。
漫长的第一个十分钟后, 头发乱糟糟的虫母终于从漩涡一般的被子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他揉着酸涩的眼睛,脑海中似乎还回荡着那时不时就出现的求救声,一如他昨日下午时睡梦中听到的声音, 那些近乎痛苦的哭嚎和求救似乎来自于同一个对象。
可是到底是谁呢?
似乎每一次等他清醒以后再想寻找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剩了。
“头疼……”
一整个晚上都被迫听到那久久不停的嘈杂,是个人都不会觉得第二天好受。
顾栖难受地赤脚踩在地上,他有些苦恼地敲了敲太阳穴,心道若是未来一段时间都这睡眠质量, 他恐怕会比那位求救者先一步疯吧……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最近的黑发虫母总是格外嗜睡, 睡不好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昏昏沉沉,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半眯着眼的青年绕过脚底下翘着脑袋的虫子,他余光一瞥、脚步一顿, 语气有些微妙,“你们……又长大了点儿?”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的后遗症,顾栖总觉得这四只虫子不止是体型, 似乎连颜色都变得更加鲜亮了——原本黄褐色隐约有种锖色的金属质地,甚至在靠近甲壳中央溢散着淡淡的金,另一只深红的逐渐褪去了那层“深”而变得更红,至于银灰色的愈发地亮眼闪光,像是一块落于荒漠中的银币……
【妈妈!长大!】
【长大!要妈妈!】
【长大长大长大!】
小孩儿似的嘈杂声又在顾栖的脑海中响起,他头疼地弯腰给这四只各弹了一个脑崩,“嘘——安生点儿,你妈妈我现在头疼。”
在无数声“妈妈”的叠加之下,顾栖偶尔倒是会用这个充满了温暖和慈爱的称谓和这群虫子们开玩笑……
洗漱后的顾栖顺着梯子爬下星舰,昨晚临睡前瞅了一眼联络器内的天气预报,原本他以为今日可能会出现预告中的阴雨天并不曾到来,反而整片天空蓝到万里无云,硕大的太阳像是个明溜溜的圆盘挂在空中,一阵一阵晃动着刺目的光。
阳关灿烂,天气正好,唯一不好的就是顾栖胀痛的脑袋。等他站在草地上准备和那群暂住的低阶虫族们打招呼时,却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等等……一只、两只、三只……十一只、十二只……哪来的十八只?”昨晚住下的低阶虫族也不过十只啊……
顾栖看向那位置有限的、被他昨晚临时搭建起来的窝,不算太宽敞的地方拥挤着将近二十只低阶虫族,那站起来都几乎上天入地的巨大体魄也不晓得是怎么蜷缩的,一个一个紧紧地贴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型的虫子饭团,等顾栖走近了一瞧,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你们简直了……”
收拢着虫翅的巨型蜂的屁股卡在了甲虫半开的壳缝之间;狼蛛的八条大长腿抱着一只圆滚滚的金龟子然后一起被蝶漂亮的大翅膀覆盖着;兰花螳螂的一对巨大镰刀前足一边压在观音虫的肚子下面,另一边搭在巨型蜂的翅膀上;天鹅绒蚂蚁整个身体都要被霸道的萤火虫压在了身下了,还要小心防止着自己有毒的尾针伤害同族……
整个画面就是一群低阶虫族们的叠叠乐。
顾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拍了拍被卡在里面动不了的巨型蜂,乐道:“昨晚不是叫你回去睡觉吗?怎么半夜又偷偷跑来了?现在被卡住出不来了吧?”
没睡好的虫母在看到了被卡屁股的巨型蜂,多少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动不了翅膀的巨型蜂只好张着口器试图发声,反倒卡着其屁股的甲虫忽然一动,硬质的壳体立马夹得巨型蜂屁股一痛——那是顾栖第一次听到疑似蜂的尖叫声——和嗡鸣差不多,但更加尖锐,甚至短暂的两三秒里顾栖还有些耳鸣。
朦朦胧胧揉着耳朵的虫母思索片刻,他决定扩大这一片临时给低阶虫族们搭建的居住地,以防他再被这种尖叫声给刺激到耳鸣……最主要的是,他还舍不得这群大家伙为了那么一点儿小位置而可怜巴巴地拥挤在一起。
一上午大半的时间几乎都是在顾栖帮助十几只低阶虫族脱困中度过的,这群大家伙们谁都有着小心思、谁都想正正好地睡在虫母亲手铺设的被褥上,于是昨夜为了能够感受来自顾栖的“爱心小窝”,它们是卯足了劲儿把自己往有限的位置里塞。
那么大的体型,偏偏就给塞进去了,还塞得格外严实,后续把它们一个一个从“虫子饭团”里往出来扣倒是让顾栖出了满头的汗。
“呼……”
喘了口气,黑发青年抹了抹有些潮湿的额头,无奈道:“你们可真是给我找事情做……今天晚上就别挤着啦,星舰里的被褥不够,等等我们一起去摘点叶子、干草回来布置一下……”
虫母能够猜到它们的小心思,于是柔和了面孔道:“保证都是我亲手搭建的,好吗?”
对于低阶虫族,顾栖总是有无限的耐心和宠溺,他揉着鼻尖,思索道:“正好可以再采点别的,比如野花、藤蔓之类的,你们喜欢花环吗?或者喜欢草蚂蚱、草兔子?喜欢的话我编几个给你们当小窝的装饰?这样等我离……”
黑发青年一怔,他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只伸手拍了拍巨型蜂的虫腹,“……可以做纪念品。”
低阶虫族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纪念品”,但它们却明白这是来自小虫母的馈赠,愉悦的嗡鸣声响起,那是它们一起哼唱着的、表达着感谢的歌谣。
忽然感觉自己的裤腿被扯了几下,顾栖回头就看到了四只仰着脑袋的虫子,他们那逐渐显露出攻击性与独特性的外形在太阳下披满了光,甚至还会反射出七彩的晕影。
【妈妈……想要花环……】
【草蚂蚱、草兔子……】
【喜欢。】
像是鹦鹉学舌,四只虫子可能并不知道花环、草蚂蚱、草兔子是什么,他们的一切认知都是从破卵而出后缓慢叠加的;在虫子们之前的生活里,他们不曾见过有趣的小玩意儿,但平白地,虫母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他们都记着、并且试图加以理解,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是“礼物”、是“馈赠”,是虫母赐予低阶虫族的珍宝。
而他们也要。
“你们也喜欢吗?”顾栖低头把四小只挨个摸了摸脑袋,“行,那就给你们每个虫一个……十八个大家伙、四个小家伙,一共二十二个。”
已经很多年没有编过这类小物件的黑发青年挠了挠后脑上的头发,喃喃道:“在此之前我得先练练手……”
花环、草蚂蚱、草兔子都是顾栖从查理爷爷那里学来的。查理爷爷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虽然年纪一大把、腰背佝偻着,手背手指上遍布时间留下如树皮一样的纹理,但他在某些方面却很细致——会补小贝壳穿破的衣服、鞋子;会做好看的绣着小黄花的帽子;会叠千纸鹤、小蝴蝶、小钢琴;会用叶草野花编出花环和小动物……
查理爷爷会的很多,但那么多年以来,顾栖唯三学会的就是花环、草蚂蚱和草兔子。但即便如此,查理爷爷还是摸着小贝壳的脑袋说你做的很棒。
身后领着一种大部队再一次一头扎到丛林中的顾栖寻找着他所需要的材料——
那些匍匐在地上的巨型草叶被他从根茎斩断,擦拭得干干净净后让低阶虫族们背上用作窝的材料;垂落在林叶间的藤蔓被一节一节地割下来装在粗布的双肩包里;草丛间颜色不同的小野花也被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以防压着那些娇嫩的花瓣……
为了给这二十二个虫族们准备够足量的礼物,顾栖在林子里几乎东奔西跑了快两小时,直到天边逐渐落下乌云的阴影,他才在雨来的前一刻钟回到了星舰旁的空地。
遮阳的伞被撑了起来,生长在不远处硬质的巨型叶也被摘了十几片架起来,在雨滴来临之际,顾栖领着身后的二十二只虫都躲在了遮蔽物之下。
“位置有点挤,大家先凑合凑合,都往里面靠一靠,别淋着雨了!”
明明知道在自己来之前这群大家伙们都过着披风戴雨的日子,可顾栖还是不忍心,他就像是照顾一众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呼喊着口号,不漏掉任何一只。
这种原始星球上的气候似乎很容易与雨水挂上联系,前脚可能还万里无云,后脚就立马满天阴云,那些簌簌的雨水噼里啪啦一股脑地落了下来,幸而有头顶的遮蔽物,不然顾栖和这群虫子们恐怕都要淋在发凉的雨水里了。
蜷缩着膝盖坐在巨型蜂翅膀下的小虫母从背包里拿出了之前采的材料,长条状柔软的淡青色草枝、五颜六色的小野花、深褐浅褐渐变的藤蔓,所有需要用到的物件被他小心地摆在盘腿间的空隙里,便开始一边听着滴答的雨声,一边进行手里的工作。
有些技能似乎只要学会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最初的生涩后,顾栖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找到了自己对手指的控制感,熟悉的记忆跃然而上,很快一个加大号的草绿色花环就出现在了顾栖的手里。
他用手肘捣了捣巨型蜂,声音夹在破碎的雨水声里,“你喜欢哪种小野花啊?”
老老实实撑着巨型叶的巨型蜂微微低下脑袋,反光的复眼一一扫过那些被顾栖摆开的小野花,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它选择了黄色的野花。
“黄色?我就猜到你会选这个,和你身上绒毛的颜色很相似……”
顾栖念念有词地点点头,把那些野花编了进去,又如法炮制的询问了身前身后的每一只虫——他是被所有的虫族们包围着坐在最中央的,那些庞大的躯干不仅仅撑起了遮雨的荫蔽,更是挡开了荒原上凄冷的风,它们总是贴心地对待有关于虫母的一切,而年轻的虫母也回馈以自己最大的热情。
所有的虫子们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野花,顾栖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他决心给每一只虫族的礼物中包含花环、草蚂蚱和草兔子,为了方便它们巨大的肢体携带礼物,顾栖还用略硬的草枝编织了二十二个小筐子,正好能够挂在虫子们的前足上。
“完美!”
年轻的虫母拍了拍手,他率先把小筐挂在了巨型蜂的前足,里面放着草枝制成的两个小动物,至于花环则被他踩在观音虫的虫腹上垫着脚、戴在了巨型蜂的脑袋上。
“很漂亮,”顾栖比了比大拇指,再一次忙碌在各个低阶虫族们的身边,直到所有的大家伙们都头戴花环、足挎草筐。
至于那四小只倒是格外机灵,在顾栖编织好的第一瞬间,他们便抢先给自己戴上了,此刻正大摇大摆地在低阶虫族们之间的缝隙中挤来挤去,炫耀着自己的桂冠。
当顾栖给最后一只低阶虫族戴上花环时,一阵猛然窜来的眩晕袭击了他的大脑,瞬间黑发青年双腿发软,身子一软便如羽毛般即将从观音虫那近乎两米高的虫腹上摔下来。
【妈妈!】
【顾……栖……】
数道充满了担忧的声音同时在精神力链接中响起来,不论是高阶虫族还是低阶虫族,他们都在第一时间冲来过来——巨型蜂的前足在半空中搂住了虫母的腰,四小只半立着身体扶住了青年的小腿,其他低阶虫族们蜂拥而至,叶片支在脑袋上,隔绝了任何一滴可能会溅落在虫母身上的雨滴。
它们围成了一堵墙,将晕厥的虫母牢牢护佑在身下。
黑发青年被调整好姿势的巨型蜂抱在怀里,四小只用前足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青年的手臂,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妈妈、妈妈……】
【醒一醒妈妈。】
【妈妈你怎么了?】
这些声音在顾栖的脑海中回荡着,但他本人却感受不到任何的起伏。顾栖感觉自己的脑子、心脏似乎被一层厚重又黏糊糊的黑膜包住了,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只能立于一片无尽的深渊底部,满目茫然。
顾栖试图唤醒自己,“有人吗?”
这片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怎么回事啊……”
黑发青年抬脚前进,他走了很久,但不论身前身后,总是被浓郁的黑包裹着,除了他自己,再见不到任何别的影子。
莫名其妙的晕厥致使他陷入如此境地,在寻找无果后,顾栖干脆静立在原地,平缓了心绪开始调动自己的精神力来探查未知空间中的一切。
透明的精神力丝缕薄薄地从黑发青年的周身溢出,它们似乎有着生命力,每一次聚拢、溃散之间的重复变化都有一种无言的、渲染着生命的动态感。
丝丝缕缕越来越多,相互交错环绕,最终笼罩在虫母的身侧——它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一点一点裹得越来越严实,直到顾栖的身形彻底被这颗发着光的巨大白茧给吞噬。
同一时间,顾栖在茧内看到了一帧帧画面——
黑暗潮湿的洞穴里,破开一角的米白色圆卵上流动着残存的血丝,那些具有保护作用的卵液不知为何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正一股一股发出甜腻的腥气。
顾栖在那破卵的一侧看到了半截垂落的血肉,那是一种格外血腥的红,但在边缘却弥散着暗沉沉的灰,就像是一点一点失去生命力的干尸,连皮肉肌理上本该不那么明显的血管都变成了瘆人的青黑。顾栖试图靠近看得更仔细一点,但在他刚刚迈出脚的瞬间,整个画面都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被石子搅乱了安宁的水面。
“等等——”
在画面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顾栖只隐约捕捉到了从石块阴影下伸出的另一只手——染着脏污的血迹,正竭尽全力向那破开的卵靠近。
是新诞生的虫母吗?
——哗。
一切的黑暗瞬间褪去,顾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了围在自己脑袋周围、连空气都要被挤没的这群大家伙们。
胸闷气短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梦,与这群关心心切的虫子们也有关。
顾栖捂着胸口坐起来,那股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的凉气还在,令他有种被什么硌住了生噎感。从巨型蜂的怀里坐起来,他看向那四只高阶虫族,哑声问道:“过去多久了?”
【很快!】
【雨刚停……】
【太阳出来了!】
四小只抢着回答,他们簇拥在虫母的身侧,越来越有亮度的复眼中盛满了顾栖的倒影。
顾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期待,便挨个摸了摸虫子们的脑袋,从低阶虫族们交错的缝隙向外看去,原本阴沉沉的天重新挂上了阳光,前不久的雨水快得转瞬即逝,如果不是草丛间晶莹的露珠还闪烁着光泽,恐怕没人会知道这是雨后的原始星球。
被扶着从巨型蜂的身上起来后,顾栖利索跳到了潮湿的草甸上,他轻轻拂开想要扶住自己的虫子们,只伸手轻轻按压在右侧太阳穴的位置,眼尾下垂、略像是猫的瞳被睫毛半遮半掩,只留下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此刻,黑发青年在精神力链接的通道中发出号令——
【别动。】
那是属于王者的号令。
就在刚刚从黑暗中脱离的那一瞬间,顾栖感觉自己又摸到了一些有关于虫母的“秘密”。
瞬间,一股涌动的风从他的周身向四面八方散开,它们铺平杂乱的野草、掠过荡漾的湖水、跨越黑漆漆的石缝、轻抚娇嫩的花蕊……以顾栖为中心点,所有的一切都向外绽开,这道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命令迅速蔓延,顷刻间走过了整片荒原,甚至顺着地表传导向星球的另一侧。
不止是点和线,是真正的面,是聚合而成的整个空间。
来自于王血虫母的命令从这颗原始星球开始向外扩散,但又控制着距离,只环绕于这颗星球的引力范围之内。
于是当那艘机械改造感十足的星舰刚刚好跨入这条界限的瞬间,原本坐在驾驶位、正仰头喝着冰咖啡的女人猛然一顿,像是被破坏而陷入了僵硬的木偶,冰凉的黑褐色液体被倾倒而下,立马弄脏了她的衣服。
“靠……”女人僵硬着身子,手臂直愣愣地举在不远处,她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任何控制的可能,便只能抽着嘴角,任由冰咖啡洒了半身,简直就是透心凉。
她余光瞥向即将降落的星球,忍不住木着嘴唇喃喃道:“这王血……真带劲儿啊!”
强大,又生机勃勃,是无尽的希望。
与此同时,在这颗原始星球的另一侧,某道幽深的洞穴之内,手中正捏着看不清的血肉大快朵颐的身影忽然一僵,他的手指颤抖地痉挛着,明明身体在执行着命令,但心脏、神经却在催促着他去抵抗。
他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肉,那副样子像是几百年不曾食过肉,满目贪婪、唇角溢着口涎,指缝里挤出了黏黏糊糊的卵膜状碎片,那些透着血丝的碎片连接着丝丝缕缕的粘液,正滴答滴答地落在了脏污的地面上。
精神力中温和而肃穆的声音说“别动”,他下意识地想听从,可、可在体内张牙舞爪的饥饿感却一刻都无法挥退,这是理性与原始野性打架的痛苦,是他无法忍受的煎熬。
那种想要吞食干净眼前血肉的欲望在摧残着他的理智,手指僵硬不能弯曲,可肚腹却叫嚣着“给我吃”、“给我吃”……他硬生生挨着来自王血虫母的命令,试图抗拒本能,将手里的肉喂进嘴里。
但是他失败了。
王血虫母从冠上“王”之一字时,就注定了其在成长道路上的强大,而对于他这样驳杂的“怪物”来说,甚至抵不过整个虫族最底层的低阶虫族……
啪嗒。
沉甸甸的肉块掉在了地上。
这道僵硬的影子格外瘦削,内陷的两颊和肋骨上沾染着斑斑血迹和粘液,他像是顽石一般跪坐在地上,彻底被王血虫母的命令所俘虏。
这样的力量,谁能不眼馋呢?像是坐于高位的王,轻而易举地下达命令,便会有千军万马为其去送死……这样的至高无上,令人痴迷……且想要却而代之。
在他陷入臆想的同时,第二道微弱的心跳声缓缓跃动于他的体内,轻巧、小心翼翼,并逐渐与原本脏器跳动的频率重合,试图在这脏污的躯干之内找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可怜而无助——但是那股来自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却是唤醒其最后一丝活力的“不老泉”。
广博的精神力穿过这颗星球的山川湖泊、草木鱼虫,于是顾栖也得到了他想要拥有的反馈,对于那艘即将靠近星球的星舰暂且不提,黑发青年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疑似是新生虫母的那位。
庞大的精神力瞬间撤回,只留下标记了位置的痕迹,顾栖看向那些僵立在身侧的大家伙们,笑着拍了拍手,“好啦,可以动了,陪我去找个……人吧。”
行动恢复自如的四小只绝对是最忠实的跟随者,当然其他低阶虫族们也不甘落后,立马一大群浩浩荡荡的队伍排起来,巨型蜂抱着虫母顺着对方所指引的方向前进,其余虫子们乱中有序地跟在后边,一个不落。
于是当跨越了气层的星舰终于缓慢停靠在不远处的荒地上时,只潦草擦了擦衣襟上冰咖啡的女人身形敏捷地从中跳了出来,还不等她伸手打招呼,就见自己最开始感应到的位置一片安静——连半只虫影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王血虫母了。
她盯着不远处孤零零的小型星舰,又看了看周围明显没有收拾完的遮阳伞、巨型叶片,干脆从自己的星舰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打算就在这里等候着主人的回归。
她捋了捋自己黑色的卷发,喃喃道:“总能等到你的……不然我这大老远可不能白跑一趟啊!”
遥远的圣浮里亚星上,终于又一次收到了哥哥信息的亚撒在结束训练后立马往宿舍走,他靠在床上点开消息每一条都仔细读着,甚至在第一遍结束后觉得不过瘾,干脆重新翻回去又看了一遍。
对于哥哥所能反馈他的讯息,不论长短、不论深浅,都是足以被亚撒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最深处。
只是当他翻看前面的消息时,才发现有条消息还处于“正在发送中”的状态中——
【亚撒】: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年初我就会成为现任蒙玛王室的继承人了。
消息后面的环形小肩头还在闪烁着,彰显着它不曾被传递出去的结果……
这该死的消息滞后!到底能不能出现个通讯专家改善一下!
暗骂了一声的红发alpha眉头狠狠皱起,当初迟疑片刻点才下了发送,却不想与上一条消息干脆隔开了时间,也就是说哥哥只知道他梦见了对方,却不知道明年他有可能继承王位的消息……他本想和哥哥一起庆祝这一时刻,或者说是借用这样的缘由让哥哥有转变主意的念头……
“啧,”亚撒咬了咬后牙槽,alpha独有的犬牙发痒地往出冒,可偏偏此刻他看着那转圈的消息发送进度条,只能不情不愿地咽下烦躁,在心底期待着奇迹。
他希望哥哥回来,然后参加他的加冕仪式,并亲眼见证他坐上那个位置。
亚撒揉了揉略乱翘的深红色长发,最初的短寸早就长了起来,在主人有意蓄长的心思下,它们柔顺并自带卷意,色泽明媚,被用一道纯黑的发带挽在后颈的位置。那条黑色的发带亚撒选了很久,虽然这个世界上的黑色都差不多,但他还是试图在差距细微、不同材质的发带中找到了最贴合顾栖发色的那一款。
这样款式的发带,他一口气定做了六十条。
蜜色的后颈披着深红的长发,年轻alpha健壮的体魄每一处都露着不可抵挡的荷尔蒙,正当他准备进浴室洗漱时,却忽然被重新亮起屏幕的联络器唤回的注意力。
——是西德的急讯。
接起来电,“怎么了?”
联络器对面的声音有些发紧:“快回一趟王宫。”
亚撒皱眉,心里有种烦躁的抗拒,“明天不行?”
“事态紧急,明天就来不及了。”西德的语气有些紧张,似乎某种暗涌着的潮水早已经涨到了他们脚下的礁石之上。
“好吧。”
亚撒皱着眉头重新从衣柜里拿出相对比较正式的衣服,便快速出了门。
等他在维丹王国内见到西德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情了,一向风度翩翩、收拾严谨的国王秘书此刻也有些狼狈,头发翘着、西装的领口压在了领带之下、甚至袖口还沾染着奶渍。
亚撒半眯着赤金色的眼睛,“你这是刚照顾小孩?”
“嗯,”西德的脸色不太好,他揪了揪皱巴巴的衣摆,语气有些无奈,“安妮非要我抱着才睡觉,睡了一半又吐奶,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安妮就是西德和林奈的孩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完全继承了两位父亲身上的各项优点,小小年纪便生得玉雪可爱,让还没把女儿养大的西德已经开始操心以后自家的镶金玉白菜会被什么样儿的猪给拱了……
亚撒不喜欢小孩,他不懂那种随时会吐奶泡泡的家伙有什么可爱的,与其看小孩吐奶泡泡,他更宁愿看哥哥……思维有些怪异的跳跃,亚撒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单纯的、不单纯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冒了出来,总之在他明白了自己与对黑发青年的爱与欲后,正值身强力壮、火气蓬勃的alpha有时候是真的很难制止住自己的念头,他甚至会把自己日常中所见的一切都加入到了那场无所顾忌的旖旎梦境之中——
挥洒汗水的训练室中可以以格斗讨教为借口,在身体相互接触摩擦的过程里热度升腾,皮肤相蹭,掺杂着一部分的疼痛与多巴胺的分泌,以痛感做点缀,所获的愉悦也是加倍的;空寂无人的课后大教室也可以是“身体教学试验”的一部分,门外是来来往往的军校生,门内是禁忌、背德与羞耻,以及不可避免的兴奋;略狭窄的宿舍也是一个好地方,金属的床杆成为了一种道具,或许可以思考这硬质的金属应该如何应用……
在那些混乱又羞耻难耐的梦中,亚撒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孟浪,他在人前装得格外冷淡禁欲,像是个训练狂魔,似乎对于任何可以提升实力之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可当他脱了那身训练服,所藏在私密的浴室中却是氤氲水汽下不可抑制的、热腾腾的欲望。
那股信息素浓郁到几乎爆炸。
而那些信息素涌动的对象,永远也只有一人。
“想什么呢?走了。”西德一回头就看到站在原地发呆的亚撒,那张脸格外英俊,但被赋予的气质却略显阴鸷,反而多了一种沉静难测的神秘感。
西德挑眉,寡淡的脸上浮出一抹浅浅的打趣,“想到你顾栖先生了?”
能够让眼前这位红发alpha露出那如同饿狼一般的神情,除了顾栖,西德再想不到任何人。
“嗯,”亚撒毫不犹豫的点头,一边跟上西德的步子,一边扫视着四周漫不经心道:“三年……已经太久了。”
一千多个日夜,亚撒想顾栖想到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发痒,他恨不得能立马得到哥哥的消息然后飞奔过去,哪里还有功夫顾及到圣浮里亚星上的事情……
但他又不敢,不敢一遍遍追问哥哥的位置怕对方心烦,不敢彻底抛下一切而变得和哥哥未来记忆中的形象有出入……当他知道哥哥的秘密后,便会担忧现在的自己不如未来的那个“自己”又该怎么办……
“林奈可是一直都坚信他会回来的。”西德轻叹一声,他不能理解顾栖一定要离开圣浮里亚星、独自踏上旅途的想法,但在时间的推移下,他逐渐认可那位黑发青年对于亚撒以及林奈的吸引力,那是一种很独特、很微妙的事物,是时间的飓风都吹不散的惦念。
“我也坚信。”
风中属于红发alpha的声音变得有些失真,但依旧被西德捕捉在了耳朵里,他看着比自己前一步的背影,那衣摆和略卷的长发被风鼓动着,明明是很平凡的一幕,但却被西德在心里记了很多年——直到他半只脚即将踩入黄土,也很难忘记那天夕阳下说着“我也坚信”的alpha。
只是在后来的等待中,炽热却寻不到主人的爱意终于逼疯了alpha,那像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独角戏,至此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让西德和林奈也无处追逐。可他们依旧相信,未来终会相逢。
此刻的维丹王宫格外热闹,不,与其说是热闹,倒不如说是一种压抑的、隐秘的兴奋——从两年前开始,现任国王陛下费格·蒙卡的身体就逐渐出现了病状,如果那时就接受治疗仪的治愈和后期医疗干预,这些病症并不会成为什么大问题,但费格·蒙卡本人却拒绝了来自医生的提议。
他不管那些老旧贵族、内阁大臣们如何谏言,一意孤行,将原先侍奉于维丹王宫内的所有医生都赶了出去,能扔的能砸的治疗仪一个都不放过,直到整个王国内任何与医疗有关的器械一个不剩,这才又开启了自己花天酒地的生活。
在亚撒原来的想法中,费格·蒙卡是他想要复仇的对象之一,就像是当年欺辱他的后厨男仆,那时候的少年暴君小心地记着账,在心脏上刻下了每一个他所憎恨着人……但后来有什么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因为哥哥的出现和陪伴,亚撒所放在仇恨之事上的注意力越来越少,于是当他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费格·蒙卡了,甚至连对方生病的事情都是西德传来的消息。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亚撒成了维丹王国的常客。
病中的费格·蒙卡像是被医生、大臣、贵族们刺激出了一身反骨,他喝酒、纵欲,做一切不能做的事情,于是在这两年里他消瘦的极快,明明前不久还是俊美阴沉的中年帅哥,现在却已经成了干枯的骨架子,似乎稍有风吹雨打便会彻底凋零。
因为病痛的折磨,本就阴晴不定的费格越来越难以捉摸,上一秒他或许会搂着娇美的omega情人诉说着甜言蜜语,下一秒就狠狠将人撂倒在地、用手边一切能拿之物砸过去……
在这样反复的生活中,亚撒反倒是成了费格偶尔平静时的见证人。
兴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病后的费格喜欢回忆过去,他似乎憎恨着维丹王国内每一个有着贵族血统的人,王后、情人、孩子……而母亲是平民出生、自小被养在破败小院里的亚撒就成了他注意的对象——最开始让西德观察这个孩子,仅仅是出于消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费格发现自己周围总是绕不开王室与贵族的影子后,他才彻底将亚撒的存在看在眼中。
所以这个时候,他总会把亚撒叫到王宫之中,一遍又一遍讲述着那些老掉牙的、属于年轻时费格的故事……他说,自己深爱着埃琳娜,也说自己对不起埃琳娜,这位花天酒地半辈子的老国王似乎在即死之前开始悔悟自己的人生,开始把自己年轻时不曾表达的一切爱意以病痛之躯宣泄。
但现实是,整个王宫中无人在意,比起那些陈年往事,大家所期待的是下一任国王的位子会由谁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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