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这个人，认真起来的话总会有千方百计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之前的半年里，哪怕他几乎每天都接送林明真上下班、一起吃饭，但其他时间两人没什么接触，在华清江府也是各有各的生活空间。

不像现在，林明真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有聊天，甚至出现了诸如“在干什么？”之类的废话——当然是江朔给她发的。

说实话，两个人小学时候聊□□都没那么勤。

而且从那天晚上之后，他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和她一起做些事情，不管是约会还是什么别的，几乎占据了她的每个周末。

诸如看电影或是打卡新餐厅，都是男女朋友或正在暧昧的人会做的事，林明真每次想拒绝，都会想到，她和江朔的情况比较特殊，这样的事情在他告白之前早已经无比常见。

刻意拒绝还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好每次都答应。

但江朔做事情十分懂得张弛有度。

譬如现在，江朔问林明真：“这周五去不去报告会？塔塔芯语芭蕾工作室的。”

这次不是两人的约会了，是工作。

林明真知道江朔这周有塔塔芯语芭蕾工作室的报告会，并且他还要发言。

之前在网上看到过关于这个公益项目的报道，她还蛮有兴趣的，再加上她之前又把林均和还有万盛娱乐赔偿给她的3000万投了进去，自然也想关注项目的发展情况。

之前她想问，但是又不太好意思，毕竟是江氏合作投资的项目，合作对象又是塔塔芭蕾舞团——林明真是北城大剧院芭蕾舞团的，某种程度上来看，其实和塔芭是竞争对手的关系。

但是现在江朔在邀请她。

林明真隐隐期待的眼睛看向他：“你是随口一问，还是认真的？”

江朔慢条斯理地把黄油抹在面包上：“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心血来潮就随口乱说话的人？”

好吧，江总一言九鼎，那他的邀请，可以算作江氏官方的邀请了。

虽然很开心，但林明真还是浅浅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担忧：“我过去的话，方便吗？会不会不太合适。”

“哪儿不合适？你3000万都投进去了，本来塔芭就准备邀请你，只是知道咱俩的关系之后，默认我会带上你。”

林明真还有点犹豫。

江朔继续道：“而且，报告会结束后有晚宴——咱们结婚的事儿公布之后，你总不能还让我在这种宴会上带别的女人吧？你愿意，人家谈盛和程若也该不愿意了。”

江朔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着眼睛，抹着黄油的刀尖慢幽幽的，硬生生抹出了一股怨妇感。

林明真有被他身上的怨气熏到，觉得自己是个给了人名分又不负责的渣男。

“那我去。”

江朔的表情这才好看一点，把自己刚刚精心抹了黄油的面包搁进她的餐盘。

塔塔芯语芭蕾工作室其实在其他城市有好几家——毕竟北城是个超一线大城市，本身就不符合塔塔芯语设立的初衷和主要面向的对象。

但北城还是设置了总部的，毕竟江芯科技的总部和塔塔芭蕾舞团都在北城。

林明真到了才发现，塔塔芯语芭蕾工作室的总部原来在北城的老城区，她和江朔这些年都鲜少到这边来。

略显拥堵的街道，商贩林立，车水马龙间，可以听到全家只有奶奶才会说的北城方言。

林明真惊奇地到处看，如果不是这次报告会的机会，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到这边来。

塔塔芯语芭蕾工作室在一所规模不是很大的中学附近。

路过时，车上的项目负责人说，这所中学是整个老城区招生最多、口碑最好的学校。

林明真看着车窗外学校门口有些掉漆的烫金大字，和里面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操场跑道，点了点头，

下车后，她打量着眼前这栋不论是建筑本身还是周边环境都十分朴素的三层办公楼，深深觉得，和网上的介绍还蛮贴切的。

起码这样的建筑，不会让那些平凡人家的孩子看到就望而却步。

进去之后，报告会布置在塔塔芯语芭蕾工作室的二楼会议室里，房间的最后面立着录像机，有几个北城报社的记者。

作为公益项目的出资人之一，大家对林明真都非常尊敬有礼。

她不需要发言，在下面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听着就好。

报告会上，塔塔芯语项目总负责人先介绍了全国范围内塔塔芯语芭蕾工作室每年招收的□□，包括有多少孩子从塔塔芯语走向了塔塔芭蕾舞团、有多少凭借芭蕾特长生的身份考上了大学、有多少已经在舞蹈机构里从事相关教育行业了。

林明真听得还挺心惊。

她没想到这个项目已经持续那么久了，久到最初一批通过塔塔芯语项目收益的孩子已经走上了职场。

几个议程之后就是江朔发言，他代表着作为主要出资方和筹办方的江芯科技。

其实他这种级别的公司高层，根本不需要亲自过来，随便叫个下面的高层来就已经绰绰有余了。

但江朔的发言却是意料之外的情真意切。

“曾有人跟我说，练习跳芭蕾舞是一个孤独又漫长的战役，你的武器就是你的勤奋。如果有先天条件适合，意志坚强，勤奋努力的孩子，因为经济问题或眼界问题，错失了深入接触芭蕾舞的机会，我想，将会是很遗憾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出生起就得到丰富的教育资源，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有机会看到世界的另一面，如果塔塔芯语能够为这些孩子开一扇窗，让他们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芭蕾这种艺术、还有芭蕾舞演员这个职业，如果塔塔芯语能够让他们在燃起兴趣时毫无负担地去接触、去学习、去追求梦想，那么，我想我们的项目就是成功的……”

他没有太多情绪，语气也完全不是那种极具煽动性的风格，鼻梁上架着一副工作时偶尔会带的金丝眼镜，薄薄的镜片后，眼眸像一汪沉默的湖水。

但偏偏这种平稳、有些低沉的音调，让人听得很感伤。

今天到场了不少人，但真正从老城区走出来的没几个，所以刚见到这所办公大楼时，少不得在心底失望和鄙夷一下——堂堂江氏主办的公益项目，这几年在国内获了不少奖，媒体各种关注，结果总部就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高级。

但听了江朔的发言，几乎所有人都认真对待起来，不再把这场报告会当做噱头和热闹，而是切切实实地感受着，这个项目到底在改变什么。

他的发言结束时，不仅林明真，台下几乎所有人都在热烈地鼓掌。

一个企业家，还是搞科技的企业家，能够如此褒奖和重视艺术的价值和意义，如此关注平凡孩子们的成长，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动容的事情。

林明真甚至有些想落泪。

她知道自己得到了很好的教育机会，只是因为自己幸运。曾经在舞蹈学校一起上课的同学，不是没有因为经济原因半途而废的，在澳洲大家一起做名不见经传的群舞演员是，也有人顶不住经济压力退团去找其他工作。

因为亲眼见过那种遗憾，所以她更理解塔塔芯语项目的弥足珍贵。

江朔微微颔首，走回座位，眼睛扫过台下的人，看到林明真在看着他，甚至眼神还是那种——高中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升旗仪式上发言时，她看向他的感动、骄傲和崇拜的眼神。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没有表现的太差，也没有让她失望。

对于江朔来说，他说的只是心里想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值得感动的。

他更在意的是——当时的确是因为总是想到林明真，才想起做一个芭蕾相关的公益项目，如今这个开花结果的项目来到她眼前，对他来说是格外有意义的一件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林明真已经很少在他面前表现得为他骄傲或是对他崇拜了。

江朔前段时间甚至深深怀疑自己的人格魅力和优点是不是在她那里已经完全消失了。

好在，应该还没有。

报告会结束，最后还cue到了林明真，说是感谢她的资助，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报告会后简短的采访结束，林明真和江朔一起参观了一下总部建设，走廊里张贴着很多塔塔芯语各届学员的合影。

一个个小朋友精神十足地和老师一起合照，有日常训练的，有休息时打闹的，也有参加比赛领奖的。

他们有的只是获得了一段短暂但难忘的回忆，有的就此走上了职业芭蕾演员的道路，迎来人生方向的转变。

但不管他们不同的未来，快门定格的一瞬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幸福的、满足的。

林明真想，这就够了。

结束后，江朔含着笑意问她：“感觉怎么样？林小姐对我们项目有什么指示？”

周围还有人在，林明真看他一眼，一本正经：“都挺好的。”

但等人群走过去后，她偷偷伸手锤了一下江朔的手臂。

两人正好走出塔塔芯语芭蕾工作室总部，江朔顺手把林明真报复他的手拉住：“要不要去周围逛逛？现在距离晚上的晚宴还有一段时间。”

老城区这边古树参天，弄堂交错，倒是可以逛一会儿。

他拉着她往街边走。

林明真垂眸看着眼前他宽阔的肩和拉着她手腕的修长手指——现在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夫妻，晚上在晚宴上还要继续扮演恩爱和美，她想通了，索性开始摆烂，也不再抽出自己的手。

就当是在外人面前给他留几分面子，林明真这样告诉自己。

两人没走一会儿，就看到了刚刚来时路过的学校。

今天应该是传说中有课活课的下午，操场上不少学生在自由活动。

靠近马路的栏杆这里有几棵大槐树，现在正在进入夏天，树叶的绿色还鲜嫩着，但隐隐已经看出了枝繁叶茂的架势，树下是几个石桌石凳。

或许是校园永远代表着青春，林明真不自觉地走得慢了些，透过挂着牵牛花的栏杆往里面看。

最近的这张石桌旁，一个男孩在做作业，他身边趴着个愁眉苦脸的小姑娘。

小姑娘拿笔百无聊赖地把试卷上英语字母中每个带圈的地方都涂黑，问男生：“你是不是快写完数学作业了？能不能借我抄抄反面，我发誓看了，但我真的不会。”

男孩不为所动，算题的笔一直没有停下，声音已经过了变声期，显出比女孩成熟很多的硬朗：“你先自己努力想想，我总不能考试的时候也给你抄吧。”

女孩苦闷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努力想过了。”

男孩不接话。

林明真和江朔透过蓝紫色的牵牛花们看到这一幕，她小声对他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江朔捏了捏她的拇指：“少污蔑我，我哪次没给你抄？”

林明真撇撇嘴巴：“哪次不是我千求万求，才求来的？我的零花钱有多少到了你口袋里，还需要我说吗？”

江朔：“……”

当时，两个人总是吵架，但每次她一问他就给，显得自己怪不值钱的，所以江朔每次都故意墨迹一会儿，装作很勉强地给她。

此刻面对林明真时隔十多年的控诉，他在她面前仅剩的那点自尊心不允许他一五一十讲出来，只好沉默。

栏杆里面，和十多年前大差不差的对话还在继续。

女孩儿笔杆戳着下巴，盯着面前的英语试卷，又抬手用胳膊肘碰了碰男生：“Bought是什么意思来着？”

男生叹了口气：“我在写数学。”

“你告诉我嘛，又不费时间。”

“是买的过去式。”

女孩儿笑起来，露出甜甜两个梨涡：“谢谢！”

她一边在试卷上写着七扭八歪的英语单词，一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真聪明呀。虽然和你做邻居，总是会被我妈妈拿来和你比较，但一想到我的邻居是年级第一，还是挺骄傲的。”

男孩本来皱着眉想说什么，但听到女孩滔滔不绝的夸奖，又闭了嘴，安静听着。

虽然写题的手一刻没停过，但不妨碍唇角偷偷翘起。

虽然学校又小又破，但不妨碍这里的青春和那些私立中学中的一样闪闪发光。

青春是没得比较的，不论是怎样的人生，少年时期总会有着最特别的一层滤镜。

林明真羡慕道：“真好啊。”

她说话投入，没留神就拉着他的手晃了两下：“你看，永远有人正在年少，真好。”

江朔被她主动拉他的动作搞得一愣，半晌才听进她的话。

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羡慕的是这种青梅竹马的感情，还是那样青葱的年纪。

如果是前者，他想说，不用羡慕，我们当年也是这样的，你忘了吗？

如果是后者，他想说，不用伤感，那些闪闪发光的岁月里，你的可爱和美丽一如此刻。

让他惊心动魄的。

让他不能自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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