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

第六十八章 无法更改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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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的夜在八十年代时,还完全处于相对比较封闭的大背景之下的。这个历史在后来跨入九十年代之后被结束了,九十年代后全国称天都为“不夜城”,翻天覆地。

这时候的大多数天都人骨子里其实还是很传统很单纯的,每天一到夜晚都喜欢早早地窝在家里看看电视。全国当时的电视普及率,天都也是在前列的。当时的金星牌电视和跃进牌电视在天都搞销售竞争搞的轰轰烈烈,一如水面下的黑帮火并。

骆四的家位于西城的红光小区,这套房子以前几年前是骆四刚刚买给老婆和儿子住的,他自己常年不归家,周旋在几个**靓丽的情妇间,风光得意。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的骆四被这个世界彻底的背弃了,帮派,荣誉,势力,女人,现在的骆四穿起了最平常的中山装,恐怖的光头也蓄上了头发,胳膊上的文身被刻意的掩饰了,每个邻居都不知道每天提着篮子打豆浆油条的男人就是以前西城赫赫有名的四虎一员,都以为这大概是个生了什么富贵病,在家调养的工人。骆四的老婆现在满面红光,这个善良的女人现在心满意足,骆四的陪伴让她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骆四的温存呵护让她觉得整个世界什么都是彩色的了。

“我家孩子他爸以前是在江苏上班,在那里“打摆子病”,我家老骆所以回来了,在家调养调养。”骆四女人如是向邻居介绍道。“打摆子”是疟疾的天都叫法,以前的中国很多地区曾经流行过这一疾病。

“真的,嗨,那啥,到单位里给办病退得了。”好心的邻居关切地给出主意了。

骆四自己听了也不觉有点好笑。

这时的骆四已经开始学着做些解闷的小东西。骆四的人虽然长的粗豪,手却很灵巧,他用竹蔑能编出小蚱蜢,活灵活现,他做的陀螺永远是儿子向小伙伴显耀的最好法宝。闲来无事,他也去渐渐相熟的街道办工厂去用车床车一些别人看不懂的部件。街道办工厂平时眼高于顶的八级车工对骆四熟练地使用车床的手法赞不绝口,私心里两相做了个比较之后,这位车工再看到骆四的时候,目光里的高傲彻底消失了。

骆四用车好的这些部件,躲在自己家的阁楼上组装成猎枪,然后再拆掉,细心地抹上机油,再藏好。骆四其实还能把发令抢改装成能打两颗子弹的口径枪,但他怕别人看出名堂,没敢试。骆四女人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只是很奇怪,自己男人为什么喜欢对着几根管子弹簧老是发呆。过多的幸福,淹没了她额外的想法。

骆四组装枪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江湖的烙印已经深深映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就算已经脱离了江湖,他们的血液里依然在流淌着隐约关于江湖的记忆。

除了玩枪之外,骆四最喜欢的就是看电视了,骆四不喜欢赌博,他只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看电视。即使是一些诸如“爱得电饭锅”“燕舞音响”之类的广告,他也能看的津津有味。当时的天都电视台每晚八点都要播放电视剧《上海滩》,骆四很喜欢看。他觉得里面的人有点象他们这一代人的痕迹,尤其是那个冯老板。唯一遗憾的是,他觉得电视里这个冯老板似乎还没有天都黑帮老大道明臣看上去有派头,演许文强的演员也没有道明臣帅。

不过这一切依然无法抹杀他对这部电视剧的喜欢。

今天正是《上海滩》的大结局。

骆四已经猜到了结尾是什么,但是他仍然还是想看下去,潜意识里他不希望许文强是这样的下场。在这一点上,其实无论是多么穷凶极恶的黑帮分子都和一个善感多愁的小女孩是一样的,我们看电视,喜欢看大团圆结局,喜欢看弱者能够咸鱼翻身,喜欢看勇士惩罚恶人,喜欢看圆满的爱情。骆四也不例外,他也在内心希望这部电视剧能以喜剧结尾。

一家人早早地吃过了晚饭,坐在了电视剧跟前。骆四的儿子已经上三年级了,很天真烂漫,这两天他一直在问骆四,许文强和赵云两个人哪个更厉害,这个问题让骆四很是头疼。

骆四的老婆这时候正在厨房洗碗,碗筷的撞击和父子间的大声分辩形成了一道和谐的天籁。这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骆四的眼睛离都没离开电视,手推了推身边的儿子,“儿子,去开门,去看看是谁。”

“我才不去呢。我要看电视。”儿子嘟起了嘴。

“你作业写了没?”骆四假意怒道。

“写了!”儿子一点也不怕骆四,孩子的印象里总是只记得眼前,面前的慈父让儿子没一点恐惧感。孩子在沙发上蹦弹着,想骑到骆四的脑袋上来。

“瞧你们爷俩!”骆四的妻子从厨房中走了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满上水迹的手,“我来开吧。”

“娘,要是找你打麻将的,你不准去!老师说了,赌博有害!”儿子煞有介事地把手插在了腰间,骑在骆四的脑袋上,威风凛凛地说道。

“*!”骆四娘子轻啐了一声,“吧嗒”一声,开了门。

门外的寒风裹着刺人的凛冽灌了进来,让屋子里的温煦瞬间消失殆尽,骆四的后脑勺顿时被激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请问,你们找谁?”骆四娘子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外面很黑,但他们仍然戴着宽墨镜,竖着高高的衣领。

“骆四在吗?”其中一个来人裂嘴一笑问道,嘴里一口烟熏火燎的板牙闪着幽幽的光,就象赤炼蛇的信子一般。

骆四从沙发缓缓站了起来,这个人的声音虽然用浓重的鼻音刻意地掩饰着本来的口音,但骆四还是听了出来。

“是是雷爷”骆四手脚一阵冰凉,“你现在变样了。”。

“不欢迎?”雷猛和宿云微摘下了宽墨镜,摘下了假发,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不想请我们进来坐坐?”

“不是阿梅,你带小军进房间去快!”骆四急促地对老婆说道。

“不!我要看电视!”儿子倔强地叫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儿子稚嫩的脸上。骆四娘子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惊恐地看着这个陡然又开始陌生起来的丈夫。

“听不到我说的话吗?”骆四的手**了,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老婆。

骆四娘子赶紧抱着儿子逃也似进了房间。

“雷爷”骆四搓搓手,“哦,我给你们去沏茶”

“不用了。”雷猛按住了骆四的肩膀。

“四儿,知道我们的事了没?”雷猛问道。

“没有我已经脱离了道上了,现在道上的消息传不到我这儿”骆四有点紧张。

“四儿!”雷猛面容凝固了,“你在说谎呢吧?”

“没,我真的没,道上的风一般都是在熟人间传,但是传不到外面不相干的人耳朵里来。”骆四有点着急了,“我现在真的是谁也不接触了,所以”

骆四说话的时候,宿云微正好脱掉大衣。黑色的风衣下面,宿云微的腰间插了两把雪亮的点红刀,点红刀是天都的屠夫杀猪用的,专门用来捅喉咙的。宿云微的腰杆因为这两把刀嘣的笔直,他把两把点红刀抽出来,轻轻拍在茶几上,骆四的话也截断了。

“四儿,明人就不说暗话了。你也是我们黄帮老臣子了,我就给你直说了吧。”雷猛从口袋摸出一盒烟,一捏,里面却空了,骆四连忙抖索着掏出一支烟给雷猛上了火。

“我们黄帮完了。”雷猛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话语中一阵扑面的沧桑。

“怎么会?”骆四咽了口口水。

“是道明臣。”雷猛说道,“是我引狼入室,我原以为他只是条草狗,谁知道却是条养不家的狼。他在上面有人,背景太厚了,黎叔也无可奈何。”

骆四一阵沉默。

“我们找你也没别的意思,四儿,天都谁都知道你会造枪,当初黄帮的辉煌,军功章有你的功劳,现在黄帮有难了,你得再帮帮我们。”一直沉默着的宿云微开口了。

“怎么帮我好久不造那玩意了”骆四嗫嚅道。

“四儿!”雷猛把烟头狠狠掐在了沙发坐垫上,“我现在不怕对你明说,我要枪,我要拿枪把道明臣的脑袋打成碎片,现在,我在问你要枪,你给是不给!”

“我没有”骆四嘶哑着嗓音说道。

雷猛侧了侧头,宿云微拣起茶几上的两把点红刀,向骆四老婆儿子呆着的房间走去,雪亮的点红刀刹那间让整个屋子里变的寒冷彻骨。

“不要!”骆四刚刚喊道,脑袋上已经挨了一记重重的肘击,雷猛一探手将骆四的脑袋按在了茶几上,一把闪着腥味的点红刀擦着骆四的眼睛戳进了茶几面,逼人的寒气让骆四的眼睛一阵猛跳。

“我已经走到这份了,骆四你是知道我脾气的,我再问你一遍,就一遍,有枪没有?”雷猛一只脚踩在了茶几上,另一只手上拿着刀轻轻拍了拍骆四的后脑勺。

“”骆四内心在挣扎。

妻子和儿子的一声尖叫唤醒了他,“不要伤害我老婆儿子!”骆四喘着气说道。

房间里传来两声重重的倒地声。宿云微冰冷着脸走了出来,刀上没有血迹,宿云微活动着手腕,“没事,打晕了而已。”宿云微淡淡说道。

“现在说还来的及。我保证,今后你继续过你的日子,我万一被抓住了,我不会把你咬出来。我们都是黄帮的老人了,怎么说,这点道义我还是要讲的。”雷猛又换上一副缓和面孔说道。

“我去拿。”骆四要站起来。宿云微一脚踹在了他的腰眼上,骆四又蹲了下去。

“告诉我在哪,我去拿。”宿云微说道。

骆四说出了藏在什么地方,宿云微转身上了阁楼,捧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打开,里面的零件一应具全,还有一牛皮纸包猎枪子弹。

“给装上。”雷猛说道。

骆四的眼睛里划过了一道异样。他低下头,迅速地把枪组装好了,枪托是三角铁的,整个枪虽然粗糙,却散发着赫人的威势。

“好家伙!四儿,好手艺啊!我们这种人,永远不会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的,就象狗永远改不了吃屎一样!”雷猛把子弹压进了枪膛,“怎么只能压两发?不是连五的?”

“连五的我做不出来,工序太复杂。”骆四发现枪口似乎在指着自己的脑袋,他微微挪了挪脑袋。

“我想试试这枪的威力。”雷猛笑了。骆四的脸一阵死一般的黯淡涌现出来。

宿云微将雷猛的枪口按下了。

“四儿,给你两条路选,我这有瓶乐果,你把它喝了,我放你老婆儿子一条活路,你不喝,我把你全家干光。你自己选,我数三声,没动作的话,这枪就打响了。”宿云微把一瓶乐果农药放在茶几上,自己走到骆四的身后,点红刀重新架上了骆四的咽喉。

骆四看着雷猛,目光凝重。雷猛偏过了头,不与他的目光对视。

屋子里只剩下电视的声音。

“一!”宿云微道。

骆四的手颤抖着伸向了乐果。

“二!”

“你们如果在我死了后,还对我老婆孩子下手,你们会付出代价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骆四眼里饱噙着泪水。

雷猛看着他点点头。宿云微没有数“三”,因为骆四已经将一瓶乐果一饮而尽。雷猛用沙发上的靠巾将骆四反绑了起来,还在骆四嘴里塞进了一团棉花。

“动手吧。”雷猛对宿云微说道。

“不用了”宿云微说道,“我把她们娘俩打晕了之后,用电话线把她们娘俩的脑袋栓在了床上了,现在应该勒死了吧。”

“去看看,以防万一。”雷猛道。骆四这时候在沙发上象一只濒死的野兽一样,居然鲤鱼一样跳了起来,他嘴里往外涌的泡沫被棉花挡住了,那团棉花也挡住了他歹毒的咒骂。

雷猛拿起板凳在骆四脑袋上正要砸,又被宿云微拦住了。“不能砸!不要破坏现场,他杀了老婆孩子,又自杀了。”宿云微说道。

“我们抽支烟吧。”宿云微拾起那包骆四的烟。

骆四的沉闷的嚎叫渐渐平息了,挣扎也越来越来越小,只剩下抽搐,然后再没有了动作。

“妈的,眼睛居然没闭上!”雷猛骂道。

宿云微把房门打开看了看,进去踢了两脚,出来道:“全死了。”

雷猛把猎枪掖进了风衣里,“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把他一枪崩掉?”

“我这是故布疑阵,枪响了就是大案了,我们报仇不能有一点意外发生。这样杀了他,虽然费事,动静不是小多了吗?”宿云微说着拿起了沙发边的风衣。

“我以前真该多听听你意见的。”雷猛说道。

“雷爷,走吧。”宿云微说道。

电视里的《上海滩》里,许文强最后被乱枪扫死正在上演。与之交相辉印的是沙发上僵直的骆四眼边那一颗浑浊的泪水。

在数小时后,雷猛向道明臣抠动了复仇的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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