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天边月光如银。黑白交织的色彩，勾勒出一副如梦如幻的画卷。

夜已极深。

热闹非凡的怡红院，大堂人声渐微。欢客们各搂姑娘，往楼上厢房。

……

灰面童子趴在房檐上，透过天窗，下望一间房。见轻纱帐里人影重重，床影晃动，灰面上黑气如泉涌。

忽伸小手把住脑袋，狠狠一拧，脑袋在脖颈上转了一圈，把脸转到了背后。

顿时全身像泄了气力，直挺挺瘫在房檐，黑不见白的双目望着天上圆月漠然无神。

少时，他又捂住耳朵。

只是这靡靡之音，又岂止这一处，四面八方不断向他耳朵里灌。

灰面童子龇牙咧嘴，一会儿用双手掩耳，一会儿又伸左右中指，堵住耳朵。

手忙脚乱。

正心烦意乱之时，下方有一间房忽然灭了灯火。灰面童子似有所觉，扭动脑袋瞧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不禁嘴角上扬，皮肉撕裂，嘴角竟上扬到了眼角处，根根尖牙露出。

森白。

尖锐。

在月夜映衬下，更显诡异狰狞。

却见他整个背脊凭空而起，脚下却似生了跟，双腿不动不摇，已立直了身体。

脖颈上的面目仍面向后背，脑袋像在颈间扭了一圈麻花。

唰。

房檐上身影无端消散。

在出现时，已倒挂在那间闭了灯火的房檐下。

旋即，凭空一道阴风将窗户吹开一道口子，灰面童子无声无息的飞了进去。

房里，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

灰面童子轻飘飘飞至床边，眼眸邪光闪烁，张嘴一吐，一缕黑气飘然入帐。须臾功夫，轻纱帐里两道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响起。

灰面童子咧嘴一笑。

顿时青纱帐无风自开，床榻上有一男一女赤身而卧，睡得香甜。

童子飞身入帐，伏在那男子身上，两张面孔面面相对。鼻翼一吸，一股股白气从那男子鼻孔窜出，霎时间，男子略有血色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一根根黑发立失光泽，逐渐由黑转白。

那饱满的面庞皮肉不断向下凹陷，短短片刻，便已成了一具皮包骨。

均匀的呼吸渐至微不可闻。

直到鼻孔不在冒白气，男子那微弱的呼吸，彻底没了动静。

灰面童子满意一笑，又飞身伏到了旁边酣睡的那女子上方。

夜色，像死水一般沉寂。

灰面童子的身影从窗台处飞出，飘上房檐。

他再度回到刚才趴身的位置，俯身下望。此时那房里仍见灯影摇动，床影晃晃，吱吱呀呀声刺耳至极。

灰面童子黑眸眼波浮动，望着青纱帐里的身影，波光柔和，似有千言万语，复杂至极。

然而，这时候他忽然做出一个诡异的动作，左手抓住头顶发丝，向上一提，竟将自己的脑袋给提溜了下来。轻飘飘取至身前，甩起右手啪啪抽了自己两巴掌。

这诡异的情形，足以将任何胆小之人当场吓死。

两把掌后，童子眼波中的柔光完全消失不见，举而代之的是深深邪气，怨恨滔天。

唰。

房檐上灰面童子凭空消散，化成一道肉眼难见的黑灰气体，飘然下落到轻纱帐里，帐中男女浑然不知。

尤自卖力。

黑灰气体当空打了个旋，霎时投入了女子腹中。

……

次日。

旭日东升。

连串铜锣声在街头巷尾响起，散至极远。

敲锣人敲响铜锣，大声叫喊。

“怡红院死人喽。”

“一男一女。”

“保安队要寻家属，昨晚谁家汉子没有回家？”

“……”

昨日大集刚过，赵影家所在的这条街道，因不属繁华正街，不到大集的时候，都显得比较冷清。

可随着敲锣人大张旗鼓的叫喊，不少铺子中都冒出了道道人影。

一家家门前，几乎都站了人。

左右相邻窃窃私语。

“……”

“王嫂，王大哥回了吗？昨夜王大哥约了我家汉子打牌，我家那个到现在还没着家。”

“……没呢，平常凌晨就回来了，今天怕不是又赌得兴起，忘了时间。哼，十天有七天都在外面赌，也不怕老娘耐不住寂寞偷汉子。”

一个泼辣妇人恨恨骂了句。

“王……王嫂，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管他们干什么。……嗯？你是说……？……不可能，老王哪有那胆子。”

“我……我家那個……最近都不碰我了。”一个小媳妇语气羞赧道。

“不……不会吧。”

“我家那个……情况也是这样。最近他们两个经常晚上约着打牌，难道说……”

“王嫂，我们还是看看去，放心点。”

“对，得去看看。”

“那我们……先去赌坊，看看他们在不在？”

“……等等，我拿根棍子。”

沓。

沓。

两道脚步声急促远去。

这时候，赵影也出了自家院落，来到了大街上。他耳目灵便，虽在院中却也听清了方才敲锣人的喊话。

迈起步子，不紧不慢的向镇上正街走去。

看热闹是一回事，他还有两个目的。其一验证那两人的死因，与任老太爷有没有关系。

剧情中任老太爷在躲藏疗伤那段时间，吸了一个路人的血，如今因他干预情况有变，很难说那两具尸体，不是他的手笔。

其二，阿威。

怡红院出了命案，保安队的人到场，阿威这个保安队长不可能不在。

赵影前夜发现阿威似是任老太爷事件背后的黑手，但又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因而打算借这个机会，看能否有所发现。

这就像已经确定了凶手，却没有确凿的证据和发现。故而要带着答案，从凶手身上寻找之前被自己忽略细节。

赵影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但如果阿威真是装疯卖傻，实则暗藏心计，多多少少应该也能从他身上发现些许不对之处。

毕竟一个人就算隐藏的在好，可在不知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无意之间的动作、神色，必然就会暴露蛛丝马迹。

怡红院。

大街上围满了人。

两具尸体放置在怡红院楼外。

身上盖着白布。

女子从头到脚都被彻底遮住，男子则露了一张脸。

毕竟是两具裸尸，不盖住有伤风化。而不遮住男子的脸，则是方便家属辨认。

保安队的人围成一圈，将看热闹的人阻隔在外。

阿威站在圈里，威风凛凛的摆动着手止住沸腾的人声。

“大家放心，有本队长在，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把可恶的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人声停歇一瞬再度沸腾起来。

“什么时候能抓到啊？”

“万一今夜又有人死怎么办？”

“要命的事，可不兴吹牛。”

人群中有人叫道：“威队长，这死者死得古怪，脸成了皮包骨，看着不像是被人所害。我觉着这事儿还是要请九叔。活人的事，队长你能管，真要是不干净的东西做的，那可耽搁不得。”

“就是。”

“嗯？”

“谁说本队长吹牛的，站出来。”阿威虎着脸大吼。

人群顿时止声。

阿威双手叉腰，义正言辞道：“我阿威身为保安队队长，任家镇治安问题，都归本队长管。什么叫活人我能管？难道死人我不能管？”

“你们这些就只知道叽叽歪歪，别在这里妨碍我办案。”

阿威挥手向边上下属吩咐道：“保安队，让他们赶紧散了。全都围在这里，等会儿死者家属来了进不来，怎么辨认尸体？”

“是，队长。”

很快，保安队员便开始驱散人群。

一个个平头百姓，见背着枪的保安队人员也不敢多说什么，纷纷散去。

把人群驱散，一个保安队员欺身到阿威面前，低声道：“队长，这两人的死法的确很古怪，万一……真不是人干得怎么办？”

“找九叔。”阿威干脆道。

那人傻眼道：“你刚不是说……”

不等那人说完，阿威瞪了一眼骂道：“笨蛋，我们保安队不要面子吗？本队长不要面子吗？”

“……”

“那等会儿家属辨认了尸体，我们是抬回去，还是……？”

“你怎么这么笨？当然是抬到义庄。万一这两人像我表姨夫一样变成僵尸，是你敢上，还是本队长敢上？”

怡红院对面，胭脂铺。

秋生抱着臂膀，倚在门前观望，他也是方才人群中的一员。

忽见一群人从街道一头走来，人群中有一人一身黑衣，个头极高一米八往上，整个人群就找不出一个和他一般高的，瞧着极为显眼。

“好像是……老赵。”

很快，一群人到了怡红院那方，几下围到了停尸处。

“咳咳。”

阿威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都仔细看看，这男性死者是不是你们一条街的？如果有人认识，或者知道对方身份，就说出来，协助本队长征破此案。”

赵影站在人群中，目光落在尸体方向。

只见那男性尸身，脸庞皮肉凹陷，皮肤惨白，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白的瘆人。整张脸，看上去形销骨立，头发花白，完全没个人样。

说实话，除非此处有熟人，又知晓对方身上有比较明显的特征，否则绝难认出来。

可惜的是，这人面上并无什么明显特征，又是一副变了形的模样，一群人中都没人能认出。

阿威半天没见有人吭声，捏着下巴，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附近村上的人？”

赵影当然也没有认出，不过一看尸体的那副模样，眸光不禁一缩：“这是……精气尽损。”

“……作那事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把精气损耗一空……除非……精气被吸干。”赵影心想。

身为习武之人，对精气损耗身体会出现的状况实在在了解不过。

这具尸体，虽勉强还有个人形，可只要有人用力一捏他皮下骨骼，瞬间就会捏碎成一片片。

一身精气被尽数抽空，连骨头都会变脆。

他盯着那尸体脖颈处仔细看了看，心想：“僵尸吸血，会留外伤，能不伤皮肉的吸血，已不是吸血而是夺人精魄，无论哪种进化路线的僵尸，都得有堪比旱魃的实力。那等凶物出世，不可能只造成这点伤亡。这具尸体精气被夺，体表无伤，那就只有一个结果……”

他微微移了移目光，用眼角余光瞄向阿威。

“会不会与他有干系？”

他个头高，直直望去，太过惹眼，故而没用正眼观望。

人群议论纷纷。

本在街对面的秋生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到赵影身旁。见他目光似乎盯着尸体看，不禁道：“要我说，那人现在这副鬼样子，真要有人能认出，那才见鬼了，阿威纯粹就是在浪费时间。”

赵影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早已发觉了秋生的踪迹。

“你怎么看？”

秋生道：“你一个武术宗师又不是看不出来，还问我？他这副模样分明是精气尽损，彻底亏空。”

“那你觉得什么东西能办到？”赵影问。

“自然不是人。”

秋生低声道：“只有鬼怪、妖邪之类，才会吸人精气。能在一夜之间吸干两个人的精气，绝不是一般的鬼怪、妖邪。”

“你的意思是……很厉害？”赵影轻声问道。

“不一定，也有可能很特别。”

“特别？”

秋生挠挠头，干笑道：“伱别一直问我，我记得不多。反正……好像是与“化生”有关，具体要问我师傅，他才清楚。”

赵影没吭声。

“散了，散了。不知道死者身份还围在这里干嘛？”

保安队员又开始赶人。

就在这个时候，街角处有两个妇人急步从这边赶来。

当前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稍有些姿色，胸怀大志。她左手上提着根手臂粗的木棒，目中似有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含着煞气。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人，年纪轻些，大抵二十来岁。性子似乎有些软，一直埋着头，可看其每一步都十足有力的步伐，显然这可能是表面现象。

十有八九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她们两人过来，人群正被驱散。

“王家嫂子，刘家嫂子，你们这是？”

有人见当前那人提着根大棒，面目含煞，不禁问道。

“逮人。”王家嫂子铿锵有力道。

“我们家那两个死鬼，天天骗我们出来打牌，结果我们去赌坊一问，你们猜怎么着，他们两个半个多月没去了。”

王家嫂子咬牙切齿骂道：“两个狼狈为奸的王八蛋，肯定是被怡红院里的狐狸精迷住了。姑奶奶今天要是在这里逮着人，非得打断他两根孤拐。”

这时，一直埋着头的刘家嫂子，埋起的头抬了起来，俏目微红，如有火光：“手脚都打断，我明天就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