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父亲

于浩回想着刚刚体验的那个村民的人生片段。

他是一个父亲。

柴房柴草垛子的破缸里，他的儿子睡得正酣。

先前发出一声啼哭引起鬼子注意的，是缸底夹板底下藏着的另一个女婴。

想要保全自己的儿子，他其实是可以做到的，只需要把那个女婴交出去……

他原本已经准备去掀开夹板了……

但他的手却又停下了。

他想起了这个女婴的父亲，是如何为了掩护村民们转移，被敌人用炮弹炸掉半边脑袋……

他想起了这个女婴的母亲，那个女八路临终前把孩子交托给他时的眼神……

他抬手朝自己打了一巴掌。

然后，颤抖着手抱起自己的儿子，在熟睡的孩子的脚底板狠狠拧了一把……

他带着他哇哇啼哭的孩子故意从柴房后门逃出去。

他知道这只是无谓的挣扎，四下都是鬼子的包围，他们父子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还是没命的狂奔，那一刻他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或许是想着他们父子每多跑出一步，那个八路军的孩子就能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吧！

也或许多跑一步，再跑快一点，他自己的儿子也能多一分逃出生天的希望……

当子弹贯穿他的身体，当他倒在血泊中，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轮到鬼子的刀下亡魂……

那一刻，他哭了。

是失去幼子的悲痛？

是对鬼子的仇恨？

还是对幼子的歉疚……

他是世上最自私的父亲，是他亲手将儿子送到了鬼子的手里，是他间接的剥夺了儿子的生命。

他自责吗？

他自责！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自己替儿子去死！

他绝望吗？

他绝望！

当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当孩子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整个人都木了，就算侥幸活下去，余生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但问他后悔吗？

他不后悔！

因为他亲眼目睹了鬼子对乡亲们的屠戮，目睹了这地狱的世道，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是案板上的猪肉。

八路军是救世主，他们来了这里，他们打跑了鬼子。

他们帮村民干活，挑水，劈柴。

他们不白拿村民的东西，他们给钱，他们对老百姓好，为了保护老百姓转移，他们前仆后继的死啊，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去堵枪口，他们弹尽粮绝，他们给枪上刺刀，他们拼刺刀的时候，肠子内脏流了一地。

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同样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他们可以为了不相干的老百姓去牺牲。

为什么老百姓就不能为了他们去做出牺牲？

做出这个选择，他是痛苦的，但他却不后悔！

于浩极少抽烟，但是今夜，他却连抽了好几根。

将最后一截香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抹了把脸。

深吸了一口气，他盯着面前的大镜子，尝试着做了好几个表达痛苦，纠结，恐惧，以及绝望的表情……

镜子里的这个人，早已不再是自己了。

俨然是人生片段里，那个惨死在鬼子枪下，渺小，却又伟大，自私，却又无私的村民。

他的名字，在后来的历史课本里根本找不到。

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在那个年代，有很多很多。

他们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癫》。

他们的行为，在那些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人的眼中，是不可理喻的，是癫狂的！

但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那不是癫狂，那是一种危难当头迸发出的民族大义，是一种无私的牺牲精神。

可歌可泣！

于浩花了好一阵才将这个人生片段带来的负面情绪平息下去。

虽然经历了一段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他也有收获。

那就是他收获了演技。

对于很多情绪的表达，他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

随着攻打平安县城那部分戏的杀青，饰演嫂子杨秀芹的演员梁琳琳的戏份也宣告结束。

陈建导演专门在饭点订了一桌，请了剧组里几个主创过来，大家一起给梁琳琳庆祝杀青。

原本吧，作为当事人的梁琳琳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在酒桌上，但凡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这东北妹子好像并不是很开心。

但一伙儿大老爷们也只是瞎感觉，这满桌子的菜，白酒啤酒的上，陈建导演还专门破费了一把，从经费里扣出一个红包来封给了梁琳琳，作为秀芹牺牲的折煞红包，不算在片酬内。

照理说，这妹子该高兴才对啊，可是这敬酒的时候，笑得那么的言不由衷。

不过，虽然一桌的大老爷们，但还是有细心，善于发现问题的。

这不，何正军就是那个人。

何正军悄悄碰了碰身旁的于浩，“小于。”

于浩坐在何正军和李幼兵的中间，他正在跟李幼兵那里推杯换盏。

这两个人在戏里一个演团长，一个演警卫员，两人说是上下级，却处得像兄弟。

而在私底下，两人也成了忘年交。

尤其于浩被李幼兵的演技征服，又捡到了李幼兵爆的人生书，戏里戏外都受益不浅。

所以趁着今天陈建导演做东，于浩高低得跟李幼兵那多喝几盅。

刚好李幼兵也是个喜欢喝酒的，两人那是一拍即合，你来我往的，把旁边的其他物事都给忽略了。

直到何正军碰了碰于浩，于浩才转过头来。

“何老师，怎么了？”

何正军眼神往梁琳琳那边瞟了眼，假装抬起筷子夹菜的同时，语速极快的对于浩低语了句：“你还没给小梁说祝词吧！”

从先前到现在，梁琳琳的目光不时的往于浩这边扫。

偏偏于浩忙着跟陈建导演喝酒，忙着跟李幼兵喝酒，在酒席上把梁琳琳晾在一边，这让坐在于浩身旁的何正军都感受到了梁琳琳的幽怨。

实在忍不住，‘赵政委’不得不悄悄提醒一下于浩。

于浩愣了下，先前大家倒满酒的时候，就先一起敬过了梁琳琳。

“嘿，这是践行，又不是贺寿，说祝词太尬了，我做不来啊！”于浩有啥说啥。

再说了，说是给梁琳琳践行，其实就是一帮大老爷们找个由头出来喝酒罢了！

话刚说完，又被李幼兵拍着肩膀喊过去，爷俩接着拼酒了。

何正军无奈的摇摇头。

这个小于，一点都不懂妹子的心思，太耿直了。

且说于浩这边，又是几个回合后，对手李幼兵败下阵来。